東安郡王(1 / 1)

《春官·序官》有言:“世婦,每宮卿二人、下大夫四人、中士八人、女府二人、女史二人、奚十有六人。”

在看到“賈元春”這個名字時,林懷謹一瞬間想起了賈家入宮的長女,思維微微有些遊離。

以他在賈府不算多的社交來看,賈元春這個名字在賈府中有著相當特殊的意義。即對方幾乎是賈家在他這一代裡扶起來最有用的兒女,是唯一一個在宮中的天子近臣。

這意味著她能傳達一些隻可能從宮中傳來的微妙消息——把握政局的變化有時候就靠這一點微妙的態度信息去賭今上的態度。

事實上,這就是各家往宮中塞女兒的一個重要原因。

但對方並非妃嬪,而是女史,就讓對賈家不是那麼熟悉的林懷謹有點意外了。隻不過林懷謹細想了一下,這個位置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文淵閣彙總宮內諸多信息,在這裡做女史,甚至於比一些的低位妃嬪來的信息更加敏捷。

至於她本人的想法就是另當彆論了。

林懷謹想東西時不太注意周圍,直到旁邊的官員問他:“你錄完名字後,還有彆的要問的嗎?”

“沒有了。”林懷謹回過神,搖了搖頭。

對方見狀,便給了他一個寫著名字的令牌,囑咐說:“再回來時憑著這個回來,入出宮的時間就是牌子上的時辰,不能錯了,回來時是要對身份的。”

林懷謹點頭應了。

他從角樓旁的東華門的小門出宮,剛出宮沒多久,正是在國子監收拾東西,要派素影回賈府派話時,卻是有人突然叩門,開門後卻發現門外站著的是個從未見過,看裝著與宮中也並不完全相似的太監。對方見了林懷謹,行禮問:“可是林公子?”

林懷謹放下手上的書卷,他起身說:“是我。”

那太監低頭應聲說:“奴是東安王府的人,想請公子走過一趟。”

太監這話讓林懷謹頓住,他一時想過諸多念頭,最後卻是跳過眼前的人是東安王府的人嗎,是的話東安王府為什麼突然找他,找他的話又為什麼突然要在這個時候找,隻斟酌著緩慢開口問了一句話:“我未聽過王府有過什麼邀約。若是王府有請,你可有什麼信物證明?”

那太監不並吭聲,隻遞給了林懷謹一封信。

林懷謹接過信一看,見這信竟是前些日林如海從江南帶來,托賈政轉交的那一批信。他抿了抿唇,隻把信拆開,見過上麵字跡後,抬頭隻給素影遞了個眼色,叫他把太監請來坐坐,自己先看過信再說。

卻不想太監擺了擺手,表示自己在國子監內還有事情,隻在臨行前,同林懷謹鞠了一躬:“我聽聞公子要在國子監內再住一晚,若是如此,須得今日就向齋長,掌饌大人都報備一番。而至於公子所遣小廝出去購買紙筆的馬車,已經在西側門等候著了。”

本是想要讀信的林懷謹一聽太監的話,當場頓住,少頃後便合上信紙,對視太監,鎮靜道:“謝謝公公提點,素影,去把包裡的碎銀同公公一把,送公公去忙正事。”

太監聽聞,仍低著腦袋,不卑不亢道:“奴才謝過公子。”

然後光明正大地收了林懷謹的賞銀,才從林懷謹所處的廂房離開。一直到林懷謹目送對方離開後,他才回過神,把對方遞送過來的信件收起來,壓到一旁的行李中,叫素影在這裡看著,他去按著太監的話,找齋長同掌饌,再並著其他的侍官報備一番。

素影點頭應了,又忙問林懷謹:“公子幾時回來?”

“應是半個時辰內就能回來。”林懷謹對素影囑托,“你把好收拾的,大件如衣服什麼的拿出來幾件掛著,隻把細碎不著痕跡又費工費時,像是筆墨之類的東西收好。我怕托得要麻煩你再在這裡替我呆過一晚了——這幾天苦了你了。”

“公子說得是什麼話。”素影笑道,“公子平日既是待得我如幼弟,既憫且勉,常言道‘女為悅己者容,士為知己者死’,我雖不得同公子一般讀書百卷,倒也常在身邊識得點學問,沾得點士的熏陶,如今便同公子舍了命,也不是不行。退一步講,若是沒照護好公子,等會去,碧桐姐定是要罵我的。”

“可我如此種種,卻正是為了不讓你們同任何人,任何事舍命。”林懷謹笑說。

他同國子監的侍官們逐一報備後,回來時素影已經收拾好了整個房間。林懷謹合上門,隻叫他同自己換過衣服,便是穿著小廝的衣服,將林如海的信夾藏起來,循著太監的說法,去了國子監的西側門,果不其然看見有一輛馬車已經等在那裡。

林懷謹未問馬車夫去得何處,他隻上了車,就聽見車夫遣馬動了起來。而林懷謹則放下車簾,從車中的油燈裡借來一絲明光,去看林如海送去東安王府的這一封信。

卻不想這封信裡,林如海隻提及了自己在江南的公務繁忙,才將兩個孩子送過來,獨留妻子在江南照護家事。

他當時本以為,賈敏在他身邊可以稍作療養休息,不至於兩地顛簸,但不想自己的妻子賈敏到底還是思念孩子,所以兩人思量後,還是決定把賈敏也送過來同孩子共住。

因此才引出林如海後半段信對東安郡王同王妃的詢問:他們或者義忠親王在京中是否有合適的宅子,好以讓賈敏陪著兄妹兩個專心考取伴讀,陪侍皇子公主?

如果有的話,是否願意轉讓給他們或者同林如海在金陵和姑蘇的財產做一做交換。無論成不成,等來後,賈敏都會親自攜禮去拜過王府,感謝東安王妃對兄妹兩個的照護。

賈敏要過來。

而且雖然話語委婉,但看意思,不僅過來而且一來就立刻要帶著兒女搬出去住,大概率是‘原本覺得娘家很可靠,一看根本不是那麼回事,為了避免再出矛盾,直接氣到決定帶著孩子搬出去住,不伺候了’。

因為賈敏理由用的是林懷謹所說,要考去皇子同公主伴讀的理由——賈府不知道林懷瑾考神童試這事情林家有沒有提前商量過,但林懷瑾知道啊。

為了子女考試所以搬出去住…開什麼玩笑,他們之前根本沒做過這種打算。

但是這個理由確實好用,而且是一個非常正當甚至於無法拒絕的理由。尤其是林懷謹真的考上了太子伴讀後,這意味著他確確實實不能住賈府了,不然真能給人天天來回折騰趴了。

林懷謹在看到這個關鍵句時,瞬間就意識到了東安王府為什麼要把這封信送過來給他當信物。因為這封信裡寫的內容對他確實有用。

他把信重新收好。打開燈罩,吹了燭燈。閉著眼睛沒休息多會,就感覺轎子停了下來,掀開一看,正是東安王府的東角門。

角門無人,但卻開著。林懷謹見狀,隻徑自進了府中,沿著上次過來的路從後往前順過,入正堂裡,看見一個人影背對著在等自己。林懷謹正欲開口詢問,就見對方轉身過來——見衣著氣質,當應正是東安郡王本人了。

“見郡王的安。”林懷謹躬身,開口道。

他見東安郡王將他攙扶起來,兩人共坐到堂前椅上,郡王才開口道:“賢侄萬萬請起,我容貌不甚好看,故沒有同你先過接觸。這次尋你前來,是聽聞你考過了太子伴讀,故特來請你同談一些宮中的事情的。”

“郡王請說。”

東安郡王見狀,也不寒暄,直白道:“賢侄可知,至你一輩,太上留有多少皇子?又是多少皇孫?”

林懷謹其實基本猜得到,但他仍然順話問:“……多少?”

“皇孫有你同當朝太子,而皇子卻隻餘有當今聖上和忠順親王。”東安郡王抿了口茶,他又提出了第二個問題:“你可知為何有此局麵?”

“侄子有所不知,懇望郡王教說。”

“奪門之變乃發生至諸王回京宴中,聖上如今逼宮能成,正是因為他將餘下兄弟殘害至儘,才為得太上不得不讓位求全。”

東安郡王慢條斯理道:“當朝兩位親王,義忠親王乃太上之弟,一生征戰北疆立功無數,故人皆稱其老親王,老千歲,而另一位忠順親王卻是今上的親生兄弟,一同聖上參與了逼宮之變。”

林懷謹摩挲著手指,他盯著堂前那扇“經綸合掌承恩重,忠藎傾心報國深”的木製對聯,沒有出聲。

他本來隻想裝做一個背景板,卻不想東安郡王下一句直白就問:“我問你,老親王是何時去江南找的你?”

“……承平三年。”

“想過為什麼是兩三年後嗎?”

林懷謹不言,他見東岸郡王意味深長地說:“因為太上曾寄希望於忠順親王同新皇的前太子身上,但前者告密,後者賜死,此事無疾而終後,他才隻能把目光寄托向當時正在江南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