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賈府(1 / 1)

九月初二,林懷謹從林如海的書房中取了拜給義忠親王的書信,又寒暄幾句後,同書房外等待許久的賈雨村一並出府,到渡口一再拜了送行的賈敏,握著林黛玉的手,共同上了船。

他們此行去京城走的是運河的水路,途徑梁溪,濟寧,再過黃淮兩河,約有八十餘天路程,算得上遙遠非常。

因此上船辭彆舊家後,林黛玉仍然是佇立在船頭,望著渡口上的母親同隨侍的丫鬟消失在眼邊後,才悵然若失地下了船尾,坐到船艙之中。

在她對側,林懷謹卻是已經坐在火爐旁等著了,見林黛玉過來,才放下手裡的書點頭向她微笑。

林黛玉道:“你倒是有心情讀書。”

“畢竟功課還是要做的。”林懷謹道,“我先是已經看過地圖,問過我們中途須停泊的幾站——妹妹可想沿路去玩玩?見見這四海之內不一樣的風景?”

林黛玉搖搖頭,她說:“就算是你有這個心思,我看老師也是沒有的。”

這話倒是一下說中關鍵——同林家兄妹一起赴京的,除去仆從外,還有兩個人的老師賈雨村。

在同兄妹兩人談過後,林如海又問過賈雨村,問對方是否願意拿著一封內書同兄妹兩人並去京城,三人同行,也好中途有個照應。

賈雨村聽得明白,林如海的意思是隻要他中途能把這兩個孩子照護好,一並送到京中,就用自己的人脈輕輕抬拔賈雨村一下,讓他重新回到仕途上,當然十分樂意,竟是連教書都顯得心不在焉,日日望著京城的方向,恨不得當天開船,第二天就到京中彙報去。

林黛玉對此是有點小意見的。

但林懷謹卻是不慌不忙:“老師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妹妹想不想停下來逛逛。父親原是給了他兩封手信,一封給賈府的在老師自己手上,考慮的是他若去拜賈府,必定要送我們去府上。”

“而另一封則壓在我的手上,如果沒有我,他一個人也是斷然去不得王府的。”

林黛玉道:“既然如此,你莫是在這種小事上蹉跎人了。我們未來也是有時間遊山玩水的。”

“妹妹仁善。”林懷謹笑道。

他見林黛玉目光時不時瞥過船尾,仍然念念不忘遠去的家鄉,也便順著林黛玉的思緒,同對方談起了這次遠行。而細算來,此事竟得從上月賈敏的重病講來。

當時賈敏魘中醒來,忙的房間裡一陣騷動。

等到大夫給賈敏再次診過脈,看過信,確認賈敏狀態不錯後,林如海看著重病初愈的妻子感歎:“我竟不想,你會突然倒下。”就好像記憶裡的紅顏一瞬生了白發,令人感到凡情抓不住的恐懼。

賈敏一反常態,不曾理會林如海的話,隻是望著床欄,半晌後緩緩說:“夫君,我卻是在這夢裡照見了娘家,兒時的種種場景,竟像是像是走馬燈一般轉過。細想來時日怕是不多了。”

林如海長歎。他攬過賈敏,溫切道:“夫人切莫如此言語。大夫剛說你的舊病這場後竟似有好轉之象,未來想是長得很。”

賈敏搖搖頭,反握住林如海的手道:“我不要緊,可我卻是夢見我們女兒了。”

“怎麼說?”

賈敏一一講過夢裡的場景。

“他們是有運在身的。”林如海感歎,他摸著胡子道:“說來我正想著此事,而今義忠親王的這情我們是徹底脫不了了,但京中,太上皇和皇帝的暗爭這幾年卻非但沒有緩和,反而越發激烈了。如今更是波及到了整個朝廷。”

賈敏問:“如何說。”

林如海搖搖頭:“就是前些天的消息,王子騰又高升了,擢升九省統製,奉旨出都查邊。”

賈敏沉吟。

她聽林如海說:“他本是京營節度使,管著京中的安危,如今細想來,在承平初年的時候,大抵是投靠了陛下,已經選好了隊。他這一升,既是拔擢了王家,大抵也是某種投石問路,看看餘下三大家的風聲。”

賈敏道:“你是說聖上也可能垂顧賈家?”

林如海道:“是也不是。雖然如此猜測,但終歸說到底還是看陛下的心願——雖然混亂已經過去了幾年,但如今這形式竟是比前幾年還要更加複雜。”

賈敏慢吞吞地問:“這就是你寫信將賈雨村拜給給二兄長的緣故嗎?”

林如海道:“是有一部分的。太上皇雖有餘勢,但誰都見得新帝才是起勢的那一方。若是沒有瑾兒,想來我如今也是接了高枝。”

賈敏好奇:“什麼高枝?”

“原職不動也是一種表示。”林如海道,“我雖然是先帝提拔的探花,但如今卻是直隸皇上的巡使。他既然仍然任用我,那細算來兩邊的關係都是要平衡的。”

賈敏說:“這話你斷不要同瑾兒談起。”

“他可不用我去同他談論。”林如海說過,卻又感歎:“難啊。難啊。隻把世事趟過了,才知道中間多少瑣碎。把血淚撒儘了,才知道中間多少艱苦。”

賈敏從來是不搭這種話茬的。她等林如海感歎完,才問:“說起這事,夫君最近的工作如何?”

林如海搖搖頭,他的麵色顯然並不好看:“各地雖都道著承平日上,四海升騰,爭先恐後地抱著喜訊,但左不過上瞞下欺。近些年歲本就是不平穩的,今年隻怕又是一年災年。”

林如海說罷,停頓片刻,歎道:“這也是為什麼為什麼我問玉兒瑾兒要不要回京的緣故之一,我這個位置本身就凶險,若是逢上這種世道,隻怕日子會更是艱難。”

艱難的不是度日,而是作為巡鹽禦史,在這個政局下,該怎麼向朝廷述職工作,向皇上上報訊息。

賈敏聽的明白林如海的話,又想起自己的一對兒女,因此更是深深歎氣,指望著自己的母親和兒女能在京城過得好一點。

想來以榮國府的氣派,瑾兒玉兒也不用隨著他們兩個日日愁心,被一群人盯著,連是個平時的用度都須防著不被人參上一本了。

雖然,還在船上的林懷瑾和林黛玉並不知曉母親的想法。他們此時距離京城隻剩下半天的腳程,而在此之前,已有小船先一步去京中通了訊。隻等著兩人下船登岸來接。

林懷瑾派小廝站在船頭,叫他若是看見了榮府派的轎子車輛等就直接回報。

那小廝站了好一會,才不確定地說:“瑾哥,我見著好像有一輛轎子,七八個人是在等我們的。”

林懷瑾問:“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幾個抬轎的,還有幾個大嬤嬤。隻是那轎子好像有點小。”

林懷謹沉吟,他去船板上自己看了一眼,皺起眉頭,然後拿出一件信物,同自己的小廝耳語了兩句,隻叫他下船後按著自己吩咐的照做。

林黛玉見狀問:“你說些什麼呢?”

林懷瑾搖搖頭:“沒什麼,妹妹緊張嗎?”

林黛玉歎道:“緊張是免不了的。我早聽母親說過,外祖母家是國公府,與彆人家不同,最是富貴顯赫,如果過來,須得步步留神,時時在意,免得因言談舉止惹人恥笑。丟了父母的麵子。”

林懷瑾笑道:“國公府固然富貴,但到底也是外祖母家。固然母親說過外祖母家富貴,但她也說過外祖母最是盼望我倆。既然是親戚家串門,也是想來不用得如此謹慎的。雪雁,你說我說的話有道理吧?”

旁邊的雪雁也笑著答:“哥兒說的正是。我正愁著不知道怎麼安慰姑娘呢,哥兒一說,到底是說到我心坎上了。”

而被兩個人共同調侃的林黛玉道:“你倆休得一應一和。快快彆笑了,船要到了。”

林懷瑾笑著又聊了兩句。

等船靠了邊停穩,他才拉著妹妹不慌不忙地下船,見幾人來接,問道:“不知道哪位是來接的大丫鬟或大管家,我帶著父親的一封信。”

林懷瑾賞錢是備好了的,但他開口時,卻沒想那領頭的人見聞,隻是懶散道:“哥兒還得自己去送。奴隻是個三等下仆。”

那一瞬間,林懷瑾當場就愣了。

見林懷瑾站在原地不上轎,那仆從卻是又不耐煩地催促到:“姑娘公子已經是晚到,莫過了好時候,那門一關,轎子就進不去了。”

這好像和說好的不太一樣。

上了轎子,林黛玉同林懷瑾麵麵相窺,誰都沒有吭聲。隻看著轎子不一會進了城,聽著轎外街道繁華,人煙稠密,甚至多有碰撞。

林懷瑾說:“這竟是無人開道?”

林黛玉道:“大抵是不想驚動太多吧。”

林懷瑾沒有回話。轎子行了半日,才到街北的兩棟國府前,從側邊角門旁落了轎。

國公府的大門常年不開,隻接貴重場合。故從角門入理論上沒什麼問題。但林黛玉看著換了轎子後,麵色不算太好的林懷瑾,還是輕聲多問了一句:“你在想什麼?”

林懷瑾搖搖頭,他輕聲道:“沒什麼。隻是在想姥姥。以及等會該怎麼去見兩位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