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欲來(1 / 1)

承平三年,江南林府。

林如海前腳和幾個月前拜來林府當老師的賈雨村聊完,後腳宮中的太醫就找上他,告訴他賈敏隻是偶感風寒,現下的狀況好一點了。

“…隻是夫人仍需靜養,除此之外,林大人自己也要照護好身體,以避免勞累成疾。”

“當是如此。”林如海點頭,他和太醫細細地聊過一番,等到辭彆對方後,又叫管家打賞了幾串錢。親送到渡口彆了又彆,方才恭恭敬敬地將皇上譴來的使者送走。

隻是待臨走之前,隨隊的蘇公公又在林如海的耳邊耳語了幾句,道是:“林大人,近日義忠親王可能要來。”

林如海怔了一下,他反應了一下道:“義忠親王?可是太上皇的親弟弟,朝中那位執掌兵權的老千歲?”

蘇公公行禮:“正是對方。”

“我知道了。”林如海摸著胡須。他腦海裡一瞬間轉過千百種想法,但末了卻隻是問了一句,“親王一直身在京城,此次突然前來,可是與我那長子有關?”

言下之意,這位長年自稱身體抱恙的老親王是否知道林懷瑾的真實身份。

蘇公公對此給了個模糊卻又有所方向的回答:“是也不是。林大人,常言道,人有叫錯的姓名卻沒有叫錯的封號。”

“不屈權貴曰“義”,忠於社稷曰“忠”,義忠親王同當今太上皇一母所生,馳騁邊疆幾十餘載,是個最忠義之人。隻是有些事情,親王也亦如昔日的林大人一樣遠在京外,不甚了解。”

翻譯一下就是,義忠親王也是站在太上皇這邊的。但是他很可能並沒有親身涉及當年的事情。

“我知道了。”林如海沉吟道,為保謹慎,他還是多問了一句,“太上皇對義忠親王前來此事有何看法?”

蘇公公這下不謎語人了,他望著林如海,恭恭敬敬道:“全憑林大人自行定奪。”

一言概之,又是個燙手山芋。

林如海歎氣,卻沒有多言。他一直望著蘇公公一行人乘船遠去,才帶著管家一眾重新回到林府,看見賈敏披著一襲銀邊白狐裘,在兩三個丫鬟的簇擁中,已經在內堂等候他多時了。

林如海見狀,上前趕忙道:“誒呀,夫人風寒未好,怎麼出來了?紫竹,翠霞,還不快扶夫人回去歇息一會?”

“我沒事。”賈敏柔聲說,她攬著林如海一同坐在榻邊,靠近丫鬟送上的暖爐道,“宮中的太醫確實厲害,早在夫君走前,王太醫先是為我灸了幾針,後又一副湯劑服下,我頓時覺得好了很多,現下身體已不礙事了。”

林如海聽言感歎道:“我們也是托了懷瑾的福啊。”

他們林家身處江南,如今卻每年都能得到朝中的慰問。林如海很清楚這份殊榮主要來自於哪裡。

但這份殊榮也是有代價的。

賈敏問:“你去送差使的路可還順利?”

林如海說:“順利是順利,隻是路上還打聽到了一件緊要的事情:義忠親王要來。”

賈敏好奇:“若我沒記錯,那位老千歲原是在漠北駐邊的大將,隻是這幾年才被聖上差遣回京。他如今來江南作甚?”

林如海沒有回話,他同賈敏對視片刻。賈敏反應過來,倒也是愣了一下,回過神苦笑:“親王可是也知道了瑾兒的身世?”

“應是不知的。算了,不說這事,我給夫人講講,玉兒瑾兒兩個人最近的功課……”

“啊秋!”

林家後宅,林懷瑾抱住自己的小妹妹看書時,忽然覺得背後一陣生寒,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他這噴嚏不打還好,一打直接打到了林黛玉的肩膀上,讓小姑娘尖叫了一聲。

“哥哥!”

“誒呀,是我不是。我給妹妹賠個道歉。”

林懷瑾趕忙用手帕擦了擦林黛玉的肩膀。兩個人麵麵相窺了一會,半晌後林懷瑾盯著林黛玉那張漂亮白淨的臉蛋,笑了一下,刮了刮黛玉的鼻子。

“我剛才感覺有人在背地裡說我,是不是我親愛的小妹妹在心裡叨念我呢。”

林黛玉啐道:“誰希罕說你,我正想著剛才看過的書呢。”

林懷瑾笑道:“讀到哪裡了?”

“比你快點。”林黛玉眨眼,“就你看的這頁,我昨個已經自己過了一遍了。”

林懷瑾問:“那你說說這一頁後麵講的什麼?”

林黛玉瞪眼道:“你又不是我老師,左不過比我長幾個時辰,就裝大起來了。我同你說了,有什麼好處嗎?”

“嗯…我叫你兩聲姐姐,拜你為師?”

林懷瑾這話讓他們兩個都笑了。

林黛玉笑了一會,用手帕一拍林懷瑾,板正臉色道:“我知道你是個隔三差五就開小差讀不下去書的脾性,你我兄妹一場,倘若我能替你讀,那不用你說,我也主動去做了。但正經要考取功名的是你,我左不過本質上就算個陪讀的,雖然這話是有點乏煩,但……”

“但我知道妹妹都是真心所言。”林懷瑾打斷了林黛玉的話,他握著林黛玉的手,眨眼笑道,“常言道,最是真心話難得,最是金玉言難勸,妹妹以真心待我,陪我身側,我感動還來不及,哪有說當場給妹妹甩臉色一說。”

林黛玉臉色一紅,她說:“你知道就好。”

林懷瑾柔聲說:“我一直知道的。隻不過我也時常感歎,妹妹要是同我一樣是男兒身,不知道成就要多少倍我。”

林懷瑾這話是真心感歎。或者說隻要和林黛玉接觸一段時間,都或多或少會為對方的天賦感歎。如兩人的老師賈雨村也歎惋過,今朝的文曲星竟是降到了一個女兒身上。

在雇傭賈雨村作為林家兩人的老師時,林如海並沒有要求賈雨村每個月必須完成多少進度。對方隻管儘心去教,至於結果,隻要是儘力而為就可以。但事實上,林黛玉和林懷謹的功課並不算輕。

古代老師向學生的教學主要分為三步:讀,背,講。

所謂“讀”指的是學生拿了要學的經典上來,老師先帶著學生一句句地將書讀順。

這包括三個小部分:幫學生把要讀的課文用符號標注斷句,為學生理清某些生僻字的讀音,教授學生課文每句話的大概意思,確保學生能夠對課文有一個簡單的認知理解。

當老師教完這些事情後,就會遣學生回家把課文熟讀,抄寫,最後能流利地背誦和默寫。甚至做到老師冷不丁地抽一句話,學生就能夠一字不差地將這句話的出處和上下文一同背誦出來。隻有這樣,才勉強能達到古代童生科舉的標準。

林黛玉和林懷謹所說的功課就是這一部分功夫。林懷瑾目前已經把中庸和大學讀過,正在學習論語。

這已經是出類拔萃的速度,卻不想林黛玉進度還要快一點,就在林懷瑾還在盯著“子雲”,“子曰”時,賈雨村已經帶她上手一部分孟子的內容了。

事實上,這也是家請教師的好處:古代學堂隻有早上和下午兩個時間段,學堂裡的老師往往會一口氣講上數十篇內容,再給學生留上數天的時間自己溫習,等到第二次上課時,無論學生是否已經完全掌握先前的東西,都會毫不猶豫地直接推進。

但對於林黛玉和林懷謹這樣的貴族子弟而言,情況卻不一樣。賈雨村作為林如海的門客,主要職責就是教導兩人讀書,若林家兩人有什麼不甚了解的,徑直去找住在府上的賈雨村重新問過一遍就是了。

有這種隨叫隨到的老師,莫說賈雨村是個進士,就算他隻簡單是個舉人或者秀才,也是非常豪華的配置。林府雖然平時排場不多,但對這方麵確實格外重視。

林黛玉和林懷瑾每逢上課,就有侍讀兩個丫鬟陪著研墨潤筆。另有粗使丫鬟、護院小廝、嬤嬤、奶娘等十幾個人在門外守著,而賈雨村也更有配兩個小廝端茶倒水,隻管坐在台上講課,其他一概不問。

至於何時上課,隻看兩人什麼時候能熟背課文了,什麼時候就可以進行下一步‘講’的工作,也就是對課文的典故和深意去學習了。

而這最後一“講”,正是林如海為何要花大錢和大誠意來請一位進士教授兩人讀書的原因。

“根據雨村兄的說法,瑾兒短短不到幾個月的時間裡,竟然已經快將整個四書都過了一遍,而玉兒更是整個背了下來,凡有語義要緊,當重做文章,稱頌上意之處,皆一點就透。”林如海撚著胡須道。

他看見賈敏附和:“這不挺好的嗎?聽你這語氣,不知道還以為你有什麼不滿呢。”

“不滿倒是不至於。我隻是覺得餘村兄的誇讚太過。”林如海道,“小孩子心智未開,一時讚美聽多了,要是移了性情可就不好了。”

賈敏勸道:“我倒是覺得,五六歲的小孩子正是最需要鼓勵的時候。你這腔調外麵裝裝也就是了,可不得和孩子說,會嚇到人的。更何況子孫聰慧貞敏與否,半是人為,半是天定,若是幾句誇讚就那麼容易改了性情,那也沒得什麼狐朋狗友拉人下水一說了。”

“且依夫人的。”林如海說。

他攬著賈敏。兩個人又說了一會,大體還是賈雨村的事情。

事實上,賈雨村並不是隻在林如海家裡做過老師,他也曾在金陵的甄家給甄寶玉做過老師。

但就賈雨村所說,甄寶玉生性頑劣,對學習毫無興趣,反喜歡混跡於脂粉堆中,而管內宅的祖母也對他溺愛不明,甚至是為了甄寶玉做過的那些糊塗事辱罵老師和自己兒子,賈雨村看不下去,也就找了個理由辭職離開了。

賈敏聽罷,一陣感歎:“這些頑子劣孫果真是被寵壞的。你是不知,我那二哥也生了有一個孩子,正巧名也喚寶玉,我聽我二哥時常抱怨,這孩子書不曾讀幾篇,倒是京中哪家的胭脂最好,他記得一清二楚。”

林如海歎道:“兒孫自有兒孫命罷了。我們隻管能看好自己的孩子,就已經是多少家羨慕的福報了。而且說起這個……”

義忠親王的突然到訪讓林如海沉吟了一下。他問賈敏:“夫人,你覺得我們什麼時候告訴瑾兒他的身世合適。”

賈敏琢磨:“至少也到瑾兒成人之後吧?”

考慮到林懷瑾的真實身份究竟意味著什麼,賈敏其實還有一種衝動,她並不想告訴林懷瑾對方的真實身份,開啟這場幾乎可以預見的腥風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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