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會得這麼深刻，你進去過？”褚星突然問。

男子笑意微斂，旋即不自在地移開目光，冷聲道：“沒有。”

那看來是進去過了，褚星了然地點點頭，又問：“那你是怎麼出來的？”

男子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怒意的潮紅：“我說了沒有！”

“哦。”褚星通情達理地改變提問方式，“那就假裝你進去過，你是怎麼出來的？我要是想進去的話，又該怎麼做？”

男子額角抽動，有些無言地看著褚星。

褚星眨眨眼，真誠地道：“我要進去救他們，得多點準備，如果我出不來，你就再也找不到人可以問符薑的事情了。”

男子無言之色更重，他歎了口氣，險些被氣笑：“你是瘋了還是傻了？好不容易出來，居然還想著再進去？”

“他們都是我帶來這兒的，你說他們自己走不出來，那我就得去拉他們一把。”褚星聳了聳肩，神情輕鬆，但語氣卻很認真。

男子輕笑：“在俗塵鏡裡他們又不會受苦，稍微遇到點磨難，事情的發展也會以他們意誌為轉移，比現實可逍遙快活多了。就算你丟掉自由、搭進半條命去，人家也未必領你的情。省省吧。”

一番話說得……酸不拉嘰的。

這個原本看著還挺陰鬱的妖族，因為這幾句話，在褚星眼裡突然變得有些古怪的變扭。

雖然時機不對，但褚星還是覺得——

“你這語氣……怎麼帶著這麼深的個人情緒？你進去也是為了救誰麼？”

“胡說八道！”男子倏然抬頭，目光如刺。

“……行。”

此地無銀三百兩。

但此刻有求於人，褚星也沒有揭穿，轉而道：“領不領情是他們的事，進不進去是我的事。不耽誤。”

“哪怕他們說你多事，讓你滾，你也願意冒險進去？”男子幽幽問道。

褚星忍耐地沉下一口氣：“是，哪怕他們說我多事，讓我——”

褚星眨眨眼，實在附和不下去了，她冷笑一下：“不行！要是他們敢這麼做，我就把他們拖出來，往死裡揍一頓。”

男子愣住，旋即猛然笑出了聲。

“你笑什麼？”褚星狐疑地看著他。

男子陰鬱蒼白的臉仿佛大地春回，多了絲和煦的暖意，他笑得胸膛連連震動，導致身上的鏈條也跟著晃動，寒氣入體，帶來鑽心的痛。

但男子臉上卻反而有些暢快，甚至好一會兒才收住笑：“你說得對啊。我當初，也是該這麼做的，可惜……真是可惜啊。”

褚星突然有些擔心這位仁兄就這麼瘋了。

但好在男子的失意也沒持續太久，他很快恢複平靜，淡笑道：“我可以幫你，但你得先將符薑的事情告訴我，不然我容易血本無歸。”

眼見褚星麵上浮現出反對之色，他搶先道：“彆著急反駁，你捫心自問，化神境那種仿佛天地都儘在掌握的感覺，不上癮嗎？”

“……上癮。”褚星垂眸看著雙手掌心，那種感覺的確還殘留在她的身體上，甚至讓她的血液為之呼嘯。

男子淡淡一笑：“你看，這就是原因。一旦進入俗塵鏡，隻要你貪戀一分，就迷失一分，沒有人……能擔保自己每次都能走出來。”

“可是空蕩蕩。”褚星放下手，冷靜地看著他，“明明那麼強大的力量充斥在我身體裡，我卻連它是怎麼產生、怎麼運轉都說不出來。我不喜歡。”

男子微微一愣。

“你應該也進去過很多次吧？”褚星神情微微緩和，那雙漆黑的眼睛卻亮得驚人，“可你還是出來了，寧願被這些寒冰鎖鏈折騰著，也不進去躲清靜。這起碼說明，俗塵鏡沒有你說的那麼好，也有進出的餘地。”

這次男子呆愣和出神了近十秒，旋即才緩緩笑了出來：“真是……聰明的小姑娘啊。符薑應該挺喜歡你的吧？”

褚星：“你和她究竟什麼關係？”

“我和符薑的關係？”青年蒼白到病態的臉上，突然扯了個自嘲般的笑，"同族、戰友、仇人、恩人還是愚蠢的愛慕者？時間太久了，我自己也分不清了。"

“……”

這麼突然啊……

褚星愣了下，緩緩地抿緊雙唇，強行捂住嘴中沒發出的震驚聲，但還是沒藏住嘴角的弧度。

“你那是什麼表情？”男子被褚星的反應氣笑了，原本挺陰鬱的心情，突然沒了繼續生長的氛圍，於是他隻能帶著些怒意嗬道，“少在那兒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嗬嗬……你說了算。”褚星再次給這位不知道多大年紀的純情妖怪幾分薄麵。

有來有往，她想了想，也依照男子的要求，將符薑的事情撿了些能說的說了下。

至於符薑具體隕落的地方，為了不給符薑惹麻煩，褚星還是選擇閉口不言。

聽完，男子怔愣了很久：“隕落……她一個人嗎？”

嗯？

褚星不解：“不是啊，我不說了嗎，很多妖獸都陪著她呢。”

男子又是沉默了下，隱隱有些咬牙切齒：“……她讓你找的人，是不是叫蒼和安？”

咦？褚星意外地挑眉：“你認識？還是你就是蒼……”

男子嚴肅地瞪向她，怒氣值拉滿地截斷她的話：“我當然不是！誰會是那個無能又薄情寡義的人渣負心漢！”

褚星恍然想起來：“也是。符薑說那人是太一仙門的高徒，按理確實不該是個妖。”

“……”

這是重點嗎？

男子臉色不爽地陰沉下來，冷笑一聲：“嗬，仙門高徒又怎麼樣？還不是護不住符薑！等我出去了，我一定把他扒皮抽筋，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或許也不用這麼麻煩，太一仙門現在存不存在都不好說，說不定你情敵早成一抔黃土了。”褚星思忖著緩緩道，“可惜外麵的世界我也說不太明白，等我把我同伴們救出來，他們或許能幫你捋捋你的情敵埋在哪兒。”

男子臉色變換幾下，看著褚星久久無言。

“接受不了是正常的，符薑當時也呆了很久。”褚星衝他投去理解的目光，然後道，“不過你現在先把進去的方法告訴我，我把他們帶出來，咱們再說？”

男子麵色複雜地看著她：“你真就不怕自己徹底留在裡麵？”

“越怕才越容易吧？”褚星摩挲著下巴，此刻她心裡大概也有了點數，“否則我斬殺那十來個假化神的時候，你第一反應不會是驚訝於我怕不怕的問題。”

“……滑頭精。”男子無奈地搖搖頭，“算你猜對了小半。”

褚星眼睛一亮：“怎麼說？”

男子歎了口氣，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才緩緩開始講述俗塵鏡的事情。

這俗塵鏡是由太一仙們一位飛升的老祖，在飛升之前所製造的神器，其本體是那位老祖用天火煉化十二座相連的山脈而成。

山脈被天火焚燒殆儘，成了世人口中的“冥海”，也正是褚星他們踏足的這片黑色沙漠。

“冥海”靠近仙門，靈氣環繞，又常年被修仙者溢出的靈力滋養，於是幾十年後，黑色灰燼之中漸漸生出一種名為“蝕靈蟲”的生物，它們不僅以修行者的靈力為食，更能攻擊靈台。並且所有沙礫，儘為一體。

一旦招惹任何一隻沙粒中的“蝕靈蟲”，所要麵對的就是整個沙漠裡所有“蝕靈蟲”的回應。

聽到這裡，褚星疑惑地道：“可我也招惹過它們，雖然當時不太好受，但那絕對不是整個沙漠的體量。否則我早該不在這兒了。”

“不錯啊，挺有自知之明的。”男子輕笑了下，繼而道，“你能保住小命，也正是因為俗塵鏡的保護。”

當年蝕靈蟲剛出來時，給各大仙們惹了不少的麻煩。但那位造成這事兒的老祖，早已飛升，不見蹤跡。

隨著時間流逝，冥海的麵積不斷向外擴張，蝕靈蟲的禍患搞死了不少仙們優秀的後輩，各大仙們坐不住了，集結多次，想鏟除“冥海”，但每次都铩羽而歸。

螞蟻多了也能咬死大象，眼見討伐不成，眾人的怒火也開始對準太一仙門。

為了平息眾怒，太一仙門也隻能硬著頭皮頂上去，為此死傷甚多，依然沒有成效。

最後是太一仙們一位年輕的女修從宗門秘境裡，取出了被那位老祖珍藏的“俗塵鏡”，將其放歸冥海。俗塵鏡自己融進了冥海之中，才讓整個冥海停止擴張，所有的蝕靈蟲也進入一種沉睡狀態。

從此以後，除非有人故意驚醒蝕靈蟲，否則它們不會再主動攻擊路過的人。

但因為有俗塵鏡的存在，所以每個踏入冥海的人，或多或少會被扭曲所處的時間和空間，繼而葬送在冥海之中。

即便是一些修為高深的修士，路過冥海也得夾起尾巴做人。

褚·故意驚醒蝕靈蟲·星，以幾秒的沉默來表示自己的無辜。

隨即她才問道：“我們被卷入俗塵鏡，是因為我招惹蝕靈蟲，繼而驚動了俗塵鏡？”

“不錯。俗塵鏡的本體完全融入整個冥海，你可以理解為，它無處不在。”

褚星臉色一變，緊張地問道：“那我還怎麼進去？難道——”

她想到了什麼，臉色愈發難看下來，試探地問道：“我是不是，還……得再去招惹一遍那些蝕靈蟲？”

男子臉上浮現出“慈祥”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