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的靈魂體慢悠悠地抬起腦袋，一雙靈動的眼睛靜靜地盯著簡綏的方向。

明明它什麼都沒有做，但半坐在地上的簡綏，身體卻驟然變得僵硬，他眼底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身體卻像是個提線木偶一樣，完全不受控地緩緩彎下腰。

褚星翻手揮出一道愈發濃厚的靈力，將簡綏的身體完全籠罩起來。

然而簡綏卻還是很快被那種無形的力量，壓迫到垂頭伏身，他身上的肌肉完全緊繃起來，但腦袋甚至沒有辦法抬起一點點弧度。

幾個呼吸之間，簡綏蒼白的臉色已經紅透，汗水大滴大滴地滾落，呼吸急促。

“你給住手！”褚星反手一道靈魂力量，直衝那隻小靈魂體而去，卻被九頭鳥抬手擋了下來。

這一擊讓九頭鳥退後幾步，她原本就有些虛弱的殘魂，越發動蕩了幾下。

褚星眼睛微眯，翻手又要再來一次。

九頭鳥抬手示意她“等下”，旋即垂頭和小靈魂體說了幾句話，後者毛茸茸的耳朵動了動，點點頭。

簡綏身上的壓力陡然消失，抵抗的慣性讓他猛地後仰了下，但他很快靈活地穩住身體。

“你怎麼樣？”褚星幾步擋在他麵前，側頭問道。

簡綏喘著些粗氣，半跪在地上搖搖頭：“已經沒事了。”

“看到了嗎？”九頭鳥指著簡綏的方向，目光卻直直看著褚星，“妖族以血脈為尊，越是強大的妖獸，其血脈壓製就會越強悍。你說我亂扣罪名，可事實就是，他身為人族，卻會因為這隻幼年七尾小狐狸的一個意誌，被壓製得抬不起頭。”

褚星緊皺著眉頭，沉凝不語。

“這隻有一個原因，他的身體裡有狐族的血脈！狐族血脈至高時可達九尾之階，其能力已可翻山覆海。隻可惜他是個不純的雜種，所以就算是個狐族的幼崽殘魂，也能將他輕易碾壓到泥地裡。我妖族縱然不複往日興盛，卻也容不得這種家夥在頭上撒野。”

褚星目光沉沉地盯著她，聽到“雜種”時，她緩緩攥緊了拳頭。

“瞪我有什麼用？不是你要問的嗎？”少女冷笑一聲，“而且在這件事情上，你們沒資格怨懟什麼。人類永遠這般卑劣惡毒，以前修仙者四處征伐驅趕妖族，現在你們甚至直接盜取妖族血脈，有這樣的下場，不過是報應而已！”

話落，她恨恨地瞥了一眼簡綏的身影，旋即沒好氣地揮揮手：“該說的我都說了，我不想再見到你們，滾吧。”

“閣下。”簡綏緩緩地站起來，聲音和緩，神情鄭重，“今天這件事，有些誤會我覺得需要跟你解釋清楚。”

“哦？有什麼好誤會的？”長裙裹身的異族少女，眼底浮現出一絲微妙的殺意，“是你體內的妖族血脈是假的，還是你這位同伴以我妖族將士殘軀要挾是假的？”

“都不是。而是我想告訴你，人類使用星獸基因時，根本就沒有‘妖族’這個說法存在。”簡綏緩緩道。

“……”少女神情微變，聲音頓時冷厲下來，“你找死！”

褚星上前兩步，擋住了九頭鳥的靈魂攻擊，淡淡道：“聽他說完。”

“你——”少女麵色難看。

“我並非想挑釁你。隻是覺得應該告訴你我們身體內有‘妖族血脈’的原因。我也想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少女不發一言，但氣勢稍稍收斂。

簡綏意會，於是不卑不亢地說起如今星獸的情況。

人類是在星曆108年首次遇到星獸的，它們體質異常強悍，能在源能異常濃厚的地方棲息繁衍，甚至一些強大的星獸，在星際空間內也可以生存。

自人類和星獸相遇以來，一直都是被當作“獵捕對象”，被星獸驅逐、虐殺和吞食，百年來人類傷亡數不勝數。

為了抵抗星獸，也為了在星際空間生存下去，人類開始研究使用星獸基因來強化人體。

直到星曆187年，三大星係聯合，科技飛速發展，研究出機甲等戰鬥武器，融合星獸基因的新人類也順利繁衍，他們才逐漸在星海之中取得了喘息的空間。

但即便星獸已經占領了他們如今探知到的80％的星際空間，它們也從不放棄侵略人類的領地。

三大星係每一年都會因為獸潮侵襲而死傷無數。

“我說這些並非為了人類開脫，但如果使用星獸基因這件事情人類有罪，那麼星獸也並不無辜。人類的訴求隻是在星際有一片生存地，為此，這麼多年來我們沒有放棄過和星獸溝通，但它們從未給出過回應，隻是一昧地掠奪和屠殺。你覺得這是你記憶中的妖族嗎？”

九頭鳥少女的臉色有些難看，但她隻是沉默地聽著，沒有要發難的跡象。

半晌，她聲音沙啞地開口：“你有什麼證據？我憑什麼相信你？”

簡綏沉默地搖搖頭：“證據……我拿不出來，但我說的就是人類近兩百年來所經曆的事實。”

“……”少女皺起了眉頭，眉梢眼角有些說不清的痛意。

“還有一件事，事實上，我不認為現如今的星獸，是和你一樣的智慧生物。”

少女看向他：“你什麼意思？”

簡綏麵色嚴肅：“我在邊境線駐紮5年，和無數星獸打過交道。我很確定它們沒有你這樣的智慧，也不會使用像你們這樣的手段。即便是現在，我還是認為它們停留在‘野獸’的階段。”

“不可能……不可能……”少女低喃道。

雖然這麼說著，但她的背脊還是緩緩彎下去，像是瞬間老了很多歲。

她的靈魂體開始明顯動蕩起來，有些細碎的粒子從她身上散開，她掌心的小狐狸焦急地扒拉著她的手臂。

褚星瞳孔一縮，身形閃掠過去，一掌拍在少女肩膀之上，她濃厚的靈魂力量裹住少女周身，幫她穩固了殘魂。

半晌，少女抬起頭，耳間銀飾映著黃昏的餘光，映得她眼眸愈發灰暗：“現在是什麼年歲了……”

她沒有等褚星兩人回答，而是兀自笑了一聲：“哦……星曆……好陌生的詞啊。仙妖大戰以後，我是不是以這樣的狀態存在太久了，久到妖族都已經……”

她緩緩地垂下手，目光沒有了焦點，小狐狸的靈魂體飄在旁邊，擔憂地看著她。

她周身逸散的靈魂光點愈發多起來，但都被褚星的靈魂力量攏在她身邊。

“喂，你什麼情況？先前那股子氣勁呢？”褚星嚴肅地看著她。

“……”少女疲憊地抬眼看著她，明明是殘魂，眼睛卻仿佛已經流淌血淚。

“氣勁？嗬……”少女扯了扯嘴角，“我的族人已經全數戰死，剩下妖族的血脈成了茹毛飲血的東西，妖族傳承斷儘，你問我要氣勁？換做是你……”

少女背後突然出現了幾隻豔麗的鳥頭，淒厲地對著褚星嘶鳴：“你能有多大氣勁？！”

狂風順著少女激蕩的靈魂力量迎麵衝來，褚星閉上眼睛緩了緩。

“換做是我……這問題我沒法回答你。不過你不是還存在嗎？”褚星又指了指旁邊那個小狐狸的靈魂體，“那麼大點的個小東西，不是也有智慧嗎？你慌什麼？”

“……”少女愣了一下，鳥頭緩緩縮回去，臉上淒厲的神色也慢慢褪去，轉而浮上些略顯迷茫的思索。

簡綏看了一眼褚星，旋即也隨之附和道：“其實這也是我提起這件事情的原因。如果星獸能夠像你們一樣溝通，那或許我們能找到人類和星獸共存的可能。”

“共存……嗬，人類會那麼好心？”少女冷嘲，“曾經的修仙者們可恨不得把所有妖族趕儘殺絕！”

“……我不清楚你曾經經曆的是什麼情況，但現如今的星海浩瀚無垠，不缺生存資源。人類也沒有滅絕其他種族的癖好，如果可以通過溝通來避免戰爭，我們求之不得。”

少女沉默了很久，但最終像是想到了什麼，頹然閉上眼睛：“太遲了。我依托於這片平原奇特的地勢才得以殘魂尚存，根本無法離開這裡，沒辦法親眼看看如今的妖族是何模樣，更不用說幫他們開靈智，給他們妖族傳承。”

褚星指了指簡綏，順嘴道：“那你就教他嘛。”

少女：“……”

簡綏震驚到抿了抿唇，沒敢說話。

那個小狐狸靈魂體皺起鼻子，對著褚星“凶狠”地呼嚕了兩聲。

“不行嗎？”褚星問。

少女木著臉，冷聲道：“你說呢？你憑什麼覺得行？就算他說的都是真的，像他這種受用我妖族血脈好處的人，也是我妖族厭惡的對象！”

“哦。那你教我？”

“……妖族傳承需要通過血脈的力量。”少女抽了抽嘴角。

褚星攤攤手：“那不就得了。我學不了，你們不能離開這兒，你又想要妖族傳承下去，那你除了教他之外，還能有彆的辦法嗎？”

場麵一時間靜得像死過一遍。

起碼九頭鳥少女表現得像是這樣，簡綏甚至感覺她都快碎成渣了。

他原本隻是不抱希望地問問，有沒有可以和妖族溝通的辦法，卻沒想到事情竟然被褚星扭向了這麼詭異的方向。

甚至九頭鳥還在猶豫！

這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