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卓結束通話，打開終端，先存了奧爾迦的芯片地址，接著給巴克斯回了過去。

“等等，你真要去？”奧爾迦瞪大眼睛，“你知道你的脾臟和胃都出現破裂了嗎？至少臥床一星期才行！”

柳卓心想到底是醫生瘋了還是你添油加醋了，抑或是醫療艙偷工減料了，十小時醫療艙封閉治療夠把死人複活，我就是被打了一頓至於這樣嗎？

“……還有就是，”奧爾迦稍微壓低了聲音，“人類的醫療手段很可能對你不適用。”

這孩子還把她當超自然生物。

柳卓儘量保持鎮定：“我說過我不是……”

“我懂我懂，”奧爾迦做出一副“了解”的表情，“某種程度上來說，吸血鬼和分化者都是沒法用科學解釋的生物，你可以繼續假裝分化者，這沒什麼，重要的是，醫療報告的確發現了一點不尋常。”

她按了按自己的芯片，操作幾下後隔空投屏過來：“你看，比如這個數值，混血患基因病的概率很大，但是幾種常見的隱形致病基因你都沒有！你是天生的吸血鬼，還是初擁之後才變形的？你們的基因未免也太好了，是挑選過的，還是……我明白了！是變形之後才會這樣的，是不是？回答我呀安妮亞！”

柳卓無可奈何借勢裝聾，對巴克斯說：“我們最好講英語，節省一下時間，紅隼的老板是誰？”

“你沒必要知道。”

“那他怎麼知道我的？”

“你覺得呢？”

“你在暗示我，這是伊蓮娜乾的？”

“這條線路屬於深藍合創。”

“懂了，”柳卓關閉醫療艙，等候管子自動脫落，“問一下，這個‘鹿女’，她是分化者嗎？”

“不清楚，”巴克斯聲音緊繃，“她隻是個擾亂賠率的靶子而已，上賽季全國賽結束立刻退役，很可能是撐不下去必須強行改造了，你要怎麼對付？”

內臟被灼燒的滋味還可以回憶得起來。

柳卓繼續問：“那這次他們用什麼規則？你們那套演戲玩的摔角還是正規賽事規則？”

“當然不會是利於你的。”

柳卓啞然，笑了一聲：“在采石場嗎？”

“你還有三十八分鐘。”

奧爾迦手忙腳亂關烤箱：“我和你一起去！”

“你還是給你媽發個消息比較好。”

柳卓把終端連上手腕，檢查自己的身體，連頭也沒抬，“借我套衣服穿行嗎？”

奧爾迦有個豪華衣帽間，全自動香氛，簡直像是鑽進了鋪滿鮮花的草地，閃亮得讓人有點不敢待。

“你家沒有人工智能嗎？”柳卓問。

奧爾迦撇了下嘴：“不管乾什麼都被一個‘東西’看著，完全是鬼故事好嗎，喜歡哪件自己拿，我去開車。”

天徹底黑了。

中心區在夜色中呈現出瑰麗的金，然而越往下越暗淡，城市的最底層完全是漆黑的。

這就是幾個世紀前人們所想的賽博朋克嗎，控製論，視覺衝擊，機械文明？

柳卓想。

我們的確被控製了。

奧爾迦的座駕是輛亮紅機車，自高處俯衝而下時發出的聲浪張揚猛烈，像頭迅捷無匹的野獸。

娛樂明星走下四處可見的全息廣告屏，在道路兩旁向過往車輛送上飛吻，蘑菇狀的供氧裝置發出淡藍色微光，無數相同的野獸正掠過不同的風景，往各自的目的地趕去。

“戴好你的護目鏡！我要起飛了！”

凜冽風聲中奧爾迦大聲喊道，機車發動機冒出耀眼的等離子火光。

從高空俯瞰柳卓幾個小時前離開的新涅瓦區，雖然並沒什麼肉眼可見的變化，但多少能讓人找回一點熟悉感。

機車降落在半空中一個燈火通明的開放式樓層，奧爾迦辦了張停車存單，小心地折好放進夾克口袋。

“按照三流影視劇的套路，”柳卓說，“現在空氣中應該滿是緊張的氛圍，背景音樂恰到好處地想起，隨著我的心跳而越來越快，過去的場景不斷閃回，直到在擂台上倒下的前一刻……”

“你不害怕嗎，”奧爾迦小聲說，“我總想起那個‘意外’，我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我不想要她死的。”

巴克斯發來的坐標和這裡有一小段距離，路經新涅瓦區的繁華地段，電子影像無孔不入，在頭頂嘰哩哇啦，簡直是新時代的環境汙染。

“為什麼要害怕，”柳卓心平氣和，“打得過找地方睡覺，打不過就死，你媽的錢全打水漂。”

“我不明白我媽是什麼意思。”

奧爾迦擰起兩道細而淺的眉毛。

“她不可能不知道你很有價值，得藏著你，就算之前在采石場出了意外弄得不好收場，那她怎麼就非要搞你一下？”

柳卓說：“原來你們都覺得是你媽的手筆。”

奧爾迦的表情突然轉成驚恐：“等等，不是吧，怎麼是猛獸派對……”

空中人行道兩邊懸浮的屏幕突然同時亮起，首先出現的是個表情滑稽打扮成小醜的主持人。

“wooooooo歡迎來到周五晚間，我是你們的搞笑王！我已經聽到歡呼了！大聲，再大聲！沒錯，今晚的party我們要換點新花樣！”

鏡頭一晃，巴克斯黑發及肩的麵孔出現在屏幕上，下一秒，一個膚色蒼白，眼神倦怠的男人占據了另一半屏幕。

“看來這就是紅隼的那個資助人，”奧爾迦簡短地解釋了一下，“這個家夥！我知道他，小傑登·薩頓，他應該在太平洋那邊才對，我媽知道這事嗎？”

根據巴克斯那番話來看，何止是位置，恐怕連人家今天襪子什麼顏色都已經送到伊蓮娜桌上了。

柳卓掏掏口袋問：“這附近有賣報的嗎？”

“那麼麻煩乾什麼，這是個純種的投機倒把分子！”奧爾迦回答，“我現在明白了，這小子是跑到我們國家來殘害純潔勇敢的俄羅斯民眾的！快走！”

柳卓很想留下聽聽所謂“新花樣”究竟是什麼，隻可惜奧爾迦拽著她一路狂奔，迅速下了人行道，鑽進某條地下通道。

“猛獸派對兩個多月前才出現，我還追過幾場直播，”奧爾迦語速飛快，“現在看來全是薩頓的把戲，這個混蛋，紅隼這兩個月能贏也一定是因為他提前買通了對手，他怎麼敢禍害我們家的地盤！”

柳卓和她對視一眼，心裡突然明白——

“伊蓮娜……呃，奧爾洛娃女士知道我沒有贏的可能，而我又弄砸了昨晚那場做給‘客人’看的比賽，所以借我順便收拾這個人，因為隻要我死在擂台上，或者差不多死在擂台上，她的人，或者說，另一些人就可以查猛獸派對背後有沒有什麼臟東西了，不但名正言順，還能教訓我。”

隻不過被打服的不會是人。

奧爾迦驚道：“你不用解釋這麼詳細，我能懂，可我媽怎麼會拿鑽石戒指當玻璃刀？”

如果玻璃後麵是更有價值的東西呢。

柳卓不再多想，深呼吸。

“猛獸派對”更像一個第三方中轉平台，它打出的旗號是“給所有愛好刺激的人一個選擇的機會”。

它橫空出世的第一晚就請來了本賽季綜合格鬥賽場熱度最高、且來自不同機構的兩名選手進行了對決，熱度迅速飆升，每周有數萬人在線提名自己想看的對決組合，其中一次得票最高的是一位娛樂明星和一位體育明星，前者表示自己不可能答應這種無聊的玩笑，最後還是出現在了擂台上。

巨大的攝像設備對準正中心的八角籠，四周鋪天蓋地而來的是數萬條虛擬彈幕。

隨同的還有剛才那個小醜的聲音。

“……距離比賽開始還有七分鐘，讓我們把目光轉向等候區！”

鹿女是個重量級選手。

她身高將近一米八，頭發剃得很短，兩眉上方類似鹿角的紋路是她曾經外號的來源，渾身古銅色肌肉塊塊隆起，眼神凶狠，極具野性。

彈幕騷動起來，無數文字似乎化成實質：“鹿女！拳王！滿貫王！”

“資料顯示，鹿女是全國格鬥賽的退役選手，啊，她的最高記錄是連勝了三十八場！”小醜誇張地尖叫起來，“太帥啦！其中十場打碎了對手的麵部骨骼，有十五場對手直接棄權！歡迎你來到派對！”

巴克斯在高層看台的包廂裡，恰好可以把一切收入眼底。

柳卓看了一眼直播內容，轉過頭說：“既然是提名公眾人物，我這種小角色在上麵，觀眾不會覺得怪嗎？”

“後台能直接操控數據，”巴克斯回答，“與其說是選出來的，不如說是那些人想看的。”

柳卓摸了下眼角的疤痕：“這是自殺式襲擊，他明明可以直接把你放上去的，你們惹到什麼人了？”

“最好住口。”

“我剛靠上深藍合創這棵大樹，當然不想它倒。”

“你什麼意思？”

“銀色科技也看不慣我很久了。”

巴克斯側臉異常蒼白，隱隱可見皮下細小的藍紫色血管，他穿了件麵料特殊的緞麵襯衫，領口解開，鎖骨上方露出一角藍色。

美麗夢幻的光明女神閃蝶，華麗翅麵上的白色紋路猶如天使的光環，在他皮膚上隨著呼吸緩緩起伏。

他與人對視時，眼底會有奇妙的電流躥過。

“我建議你留著力氣去□□奧爾洛娃——大的那個，”柳卓一聳肩，站起身來利落地解開扣子，“不介意的話，我換件衣服。”

行業的惡趣味，她的比賽服……有點特殊。

“你算是替我擋災，”巴克斯不太高興地眯了眯眼，彆過臉，“那家夥想占本地市場，所以來試探我後麵的人，打贏她，在聖彼得堡你就沒什麼難事了。”

柳卓解開外衣扣子，頓了一下，說：“奧爾迦的紋身那麼大一個呢，你的才幾厘米？”

“分化標記按物種來，漂泊信天翁翼展三米以上，光明女神閃蝶最大的個體也就十幾厘米而已。”

柳卓狀似毫不在意輕輕放過：“我以為你不敢。”

“我確實不敢，”巴克斯說，“我的分化能力在這種場合沒用。”

說得好像柳卓的就有用一樣。

“啊，另一位選手‘蛇鷲’……是個新人，歡迎你來到這裡！今晚她代表的也是我們曾經的選手，酒神！讓我看看多少人記得他？”

柳卓這回真的驚呆了。

“我問一下，”她忽略飛躥的彈幕扭頭道，“你把上一個老板賣了多少錢？”

“六百萬，”巴克斯說，“贏了她，我也給你這麼多。”

柳卓解掉終端丟在他麵前：“一言為定，我走了。”

奧爾迦在台下塞給柳卓一本《十秒速成桑搏①》。

這可是紙質書啊。

“你半路搶了博物館嗎？而且現在看……”

柳卓翻了翻，內頁甚至都泛黃了。

“萬一學會一招呢？”奧爾迦說。

鏡頭在鹿女身上掃了一下，觀眾大喊：“拳王！拳王！”

柳卓看向高空：“鏡頭來了你記得躲。”

“另一位選手，似乎不太緊張啊，”小醜乾笑一聲，“十秒速成……哈哈，祝你成功！”

觀眾席頓時一陣噓聲。

柳卓說：“趕緊還給人家博物館。”

全場黑暗，小醜在頭頂倒數：“現在準備開始，十、九、八……”

“綜合格鬥，就是柔道啊泰拳啊西斯特瑪什麼的都可以，”奧爾迦追著柳卓邊走邊說，“鹿女很暴力，喜歡見血，你千萬要忍住不要咬她！”

“三！二！一！選手入場，比賽開始！”

柳卓深吸一口氣，閉了下眼睛。

燈光大亮，觀眾在看清下麵選手的一刻紛紛歡呼起來。

鹿女一甩腦袋，率先從她的角落裡跳出來，拳頭“咯咯”作響，朝著柳卓側臉直衝而來！

“拳王果然沒有辜負觀眾的熱情！”小醜興奮起來，尖叫道，“加油！”

柳卓一閃身也跳出自己的角落，躲開這拳，順勢繞到了鹿女身後。

她的頭發已經草草梳了起來，銀白發絲間是一對黑白相間的毛絨貓耳，脖頸上繞了條黑項圈，身上是一件同樣黑白相間的露肩款女仆裝。

她的拳套下，是一雙白色手套，肘部是一圈蕾絲花邊。

難怪巴克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