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站在一棟豪宅門前,目鈴才知道傑尼竟然是個小少爺。
她開始期待這對父母會給予恩人什麼樣的酬謝了。
伴隨著仆人一聲驚喜的 “傑尼少爺!”,屋內傳來叮鈴哐啷的響動。
“傑尼!”
人還未到,幾乎破音的女聲已經遠遠地傳到了門外;僅僅看到一個熟悉的輪廓,淚水便模糊了視線:
“傑尼!我的孩子!”
她反反複複地將傑尼摟在懷裡,又反反複複地拉開距離確認孩子沒有受傷;傑尼感受到母親的顫抖,鼻頭也是一酸:“媽媽,對不起……我錯了。”
他自以為是地想要幫父母找回長子,沒有跟他們打招呼便跑出去,甚至抱著那樣卑劣的念頭。他無法想象,在這段時間裡,父母該有多著急多難過。
在風雲變幻的海上,隨時可能是永彆。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羅和目鈴他們……他就再也不能享受到這個馨香的懷抱了。
父親隻穿了一隻拖鞋,襯衫的扣子完全錯排。他眉心的川字極深,但還是儘力舒展。他伸手輕輕拍了拍傑尼的肩膀,聲音沙啞:“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爸爸媽媽,多虧了羅和目鈴路過救了我,要不然,我可能就死在海上了。”
男人閉上眼睛掩住淚意,轉頭對著兩人一臉感激:“真的不知道怎麼感謝你們為好,先進來坐吧,我讓傭人準備飯菜。”
動人的父母孩子重逢的場景看得目鈴哈特軟軟。不過對於她來說,感動過後,還有更實際的回報想要得到。
他們兩人立刻被奉為了座上賓。
剛剛給他們開門的女仆端來茶點,她眉眼溫柔,語帶親昵:“兩位客人,請用。如果有什麼彆的需要,可以儘情告訴我。”
目鈴笑嘻嘻地道謝。
女仆看著眼前還是稚齡的小姑娘,白發紅瞳,嬌俏可愛卻不失禮貌。她眼角的笑意更濃,悄悄告訴她在奶茶裡加一小撮鹽會更好喝。
小女孩將信將疑地往裡麵加入了粉鹽,而後驚訝地睜大圓溜溜的杏眼,嘴唇上還有一圈奶泡,真是可愛極了。
即使是工作時間,女仆小姐的思緒也不由得遊移一瞬——如果自己的妹妹還活著,應該也是差不多的模樣吧。
目鈴老老實實地用飯,麵前是奶油焗龍蝦配黑鬆露燴飯,耳邊是母親與兒子的絮絮叨叨,心裡是對待會可能有的酬勞的期待。
唔,龍蝦真好吃,其實待會沒有酬謝也沒關係的。
餐桌上祥和的氛圍隻持續了一小會兒,就因為傑尼的一句話而變得緊張起來。
“博庫潘恩?你上了博庫潘恩的船?!”父親的眼神閃了閃,“那個懸賞一千五百萬的大海賊博庫潘恩?”
傑尼點點頭,一臉懊悔:“我本以為加入這種大海賊團會更快地找到……咳,找到寶藏之類的東西,沒有想到財寶還沒影,我因為惹怒其中一個海盜差點葬身魚腹。”
“不要再和博庫潘恩這種窮凶極惡的海賊接觸了!你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母親聲音帶著扭曲的尖利,顯然傑尼描繪的場景回溯讓她心悸不已。
男人連忙按住妻子的手背,耐心勸慰:“好了好了,孩子平安就好。”
“嗯,母親,你放心,我以後再也不會和博庫潘恩打交道了。”傑尼連聲保證。但還沒等夫妻二人露出放心的神色,傑尼又補了一句,“我以後會找個更好的海賊團加入的,或者自己成立一個海賊團好了。”
“海賊?你為什麼要成為海賊?難道老老實實地待在鎮子上,和我們生活在一起不好嗎?”刀叉在盤子上劃出一道刺耳的噪音。她被傑尼的話刺激到了。
目鈴非常明白普通人的心情——如果不是開了上帝視角,她也不可能去當一個臭名昭著的海賊。
不過現在可是大航海時代,家長也應該順應潮流,不去阻礙孩子的發展嘛。
目鈴有心想說一些好話,可惜這種場景下說什麼都是在挑動父母脆弱的神經。
傑尼卻騰得站起來。他雙手握拳,情緒激動:“但是,但是,我的夢想就是成為海賊……”
“海賊都是大壞蛋!” 母親幾乎是在尖叫。
“海賊中也有好人!”傑尼小臉漲紅,右手唰得指向羅和目鈴:“羅他們就是好人!他們還救了我!”
脫口而出的話語沒有經過大腦思考,待反應過來已經為時已晚。傑尼猛地捂住嘴。他知道自己的父母是有多麼厭惡海賊,剛剛自己說出羅和目鈴的身份簡直就是火上澆油。
“……”
“……你說什麼?”
一時間,空氣凝結,在座的兩位家長機械地挪過目光,死死盯著兩人。
刺芒似的目光紮得目鈴不得不抬起頭。不過她並不把這份排斥放心上。一個人評判另一個難道是看她的名頭嗎?海賊又怎麼樣,事實上,她這個海賊救了他們的孩子。相信今日之後,這家人對海賊定然會大改觀的。
“你們是海賊?”男主人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羅無聲地歎了一口氣,心知這頓飯是無法繼續了。他不甚在意地垂下眼皮,輕輕將銀製餐刀放回桌麵上,拿手巾擦淨嘴角。
不,不要承認。傑尼緊張地盯著羅的嘴唇,我剛剛說錯了話,求求你們不要承認。
羅回答的語氣也是淡淡:“是的。我們是海賊。”
傑尼身子發軟。
叮叮當當。
是餐具掉落地麵破碎的聲音。
夫妻倆同時雙眉緊鎖,唇角微微向下撇著,仿佛多看羅和目鈴一眼都會讓他們惡心得透不過氣來。
女仆上前一步站在兩人麵前,剛剛和善喜愛的表情似乎都是錯覺。眼底冷漠,語氣生硬:“兩位,請即刻離開這裡。我們的主人不希望看到海賊踏入這個屋子。”
事件莫名其妙的展開讓目鈴暈頭轉向。但剛剛還淺笑晏晏的女仆小姐姐此刻陡然轉變的看垃圾的目光,讓她被這種毫不掩飾的排斥傷到了。
不,不對吧?事件的發展怎麼會是這樣?!
目鈴不可置信地喊道:“什麼?沒有酬勞嗎!就算我們是海賊,我們也是好海賊啊!我們把他的兒子送回來了耶!”
沒有想到這話激怒了女主人。她以為麵前兩人還想貪圖他家的財富,冷冷估量了羅和目鈴的體格,轉身對身旁的管家使了個眼色。
侍者們抽出了武器;男主人則返身要去拿槍。
傑尼瞪大眼睛:“不!不!父親,母親,你們不能這樣對他們!他們救了我!”
要打架?目鈴下意識想要率先發起進攻,但手心的方塊升起便很快消散:眼前隻是些普通人,連個像樣的能打的都沒有;她如果出手,恐怕這些人不死也要沒了半條命。
“你在猶豫什麼?”羅眼疾手快地將她護在胸前,長刀出鞘,寒光一閃。
“我……”
羅冷冷地瞪著侍者們:“你們確定要和海賊動手嗎?你們做好死的覺悟了嗎?”
他之前收斂的的氣勢猛地迸發,立刻讓以為兩人是軟柿子的仆人們躊躇不前。
在這種時候,儘職儘責的女仆小姐還是勇敢地站出來,強硬地如要求道:“還請你們離開這棟房子。”
她厭惡海賊,海賊殺了她的妹妹。如果不是自己太過弱小,她真的恨不得捅穿眼前兩個年輕海賊的心臟。
羅冷冷看了她一眼,拉著目鈴,在所有人的矚目中慢慢走出了房子。
砰。
而在他們踏出門口的一瞬間,這棟奢華的豪宅像終於吐出了惡心的排異物,迫不及待地轟然關閉大門。
“走了,目鈴。”剛剛發生地事並沒有對羅造成多大的影響,事實上,在跟著多弗朗明哥燒殺擄掠的那三年,他見過比這更深更殘酷的痛恨怨懟。
但他抬腳走了幾步,卻發現目鈴並沒有跟上來。
“目鈴?”
目鈴手腳微微發麻。
在過去的十三年裡,她一直都是被喜愛的。
所以此刻她困惑地歪著頭,眼裡的光彩明明滅滅,似乎還在不明白不僅沒有搶劫殺人放火、甚至日行一善的自己為什麼被如此對待。
羅敏銳地察覺到目鈴此刻不對勁的狀態。他微微彎腰,故意將目鈴的頭毛揉亂:“哪有什麼好海賊壞海賊,我們就是海賊罷了,不要給自己加多餘的定語。以後這種事很多,隻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目鈴,不要傷心,我們去找貝波他們怎麼樣?”
目鈴還是沒有動。
她看見了自己雪白的襯衫上一道臟汙的痕跡,剛剛兵荒馬亂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沾上的。
汙漬恍惚間和昨夜公主裙上的血痕重合了。
過去的幾周發生了太多事。現實中的海賊生活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她以為海賊的生活是快樂的冒險,是遍覽大好山河群島,是和世界上的所有人一起喝酒吃肉唱《賓克斯的美酒》
實際上的大航海是遊移在生與死之間,是血腥,是陰謀,是殘酷,是所有向往美好和平生活的百姓的對立麵。
她是海賊。
海賊,是大海上最自由的人,也是最孤獨的人。
“我隻有我的夥伴了。”目鈴喃喃。
她已經離開了熟悉的家鄉,是海上的一葉扁舟,是天地間的一隻蜉蝣。她想要支撐同伴,但她又何嘗不是被同伴支撐著。
過去她沒有覺悟,但如今她也應該感覺到了生活的不同。
羅撫著她的發頂,目光平靜而溫柔地看著她。
目鈴小心翼翼地仰頭,拉住羅的手,聲音帶著些許顫抖:“所以,羅,你這個船長會帶著我們所有人前進的,對吧?”
“當然了。你們把生命托付給我,我就有責任不讓你們失望。”在她的耳邊,羅的聲音聽起來低沉而輕柔。
在每個船員迷茫的時候,還有船長的堅定信念在支撐著他們。
難怪大家會向船長效死。
目鈴淚眼朦朧,心裡酸酸漲漲,滿得好像要溢出來。她感動道:“羅,你真是個可靠的男人,難怪以前我和我的網絡姐妹一樣,都想嫁給你了。”
“……”
“……?”
羅的臉頰突然爆紅,他猛地甩開目鈴的手,“你在說什麼不著邊際的話?交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朋友?你才幾歲,你懂什麼啊!”
目鈴本來隻是隨口一說,畢竟三年的相處足夠她把過去的喜歡當做黑曆史埋葬,現在重提也隻是吊橋效應作祟而已。但聽到羅如此激烈的反駁,依舊惱羞成怒:“哈?!你耳朵是擺設嗎?我說的是以前啊以前!你這個笨蛋!”
“你才是笨蛋!有這個閒工夫想東想西,不如去跟貝波練練拳!”
目鈴麵色漲得通紅。她氣得狠狠踩了羅一腳。
街對麵的夏奇無奈地看著兩人又吵起來,遠遠地招手:“喂,船長!目鈴!東西買好了!我們去吃頓飯就離開這吧!”
目鈴故意把地踩得咚咚作響,朝他們三人走過去。
“走吧,去吃烤肉怎麼樣?我剛剛發現一家不錯的烤肉店。”夏奇提議。
“好啊!”目鈴瞬間忘記剛剛和羅的小尷尬,一秒變臉,蹦蹦跳跳地跟著三人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