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果實並不是萬能的。
一場突如其來的流感襲擊了歡樂鎮。一夜之間,鎮子七分之一的居民都病倒了。就連一向身體健壯精神矍鑠的沃爾夫也不能避免。
當他在田埂上毫無預兆地倒下時,是貝波撲過來充當了緩衝墊。
“沃爾夫先生!”目鈴喊了一聲。
羅迅速趕到沃爾夫身旁,檢查他的情況:“沃爾夫燒得很厲害,還伴有呼吸急促和意識混亂的症狀。”
他轉頭吼道:“我和貝波來搬老爺子!佩金準備涼水!夏奇去問問麥迪科醫生有沒有多餘的藥!!”
沃爾夫躺在床上發出細弱的呻吟,羅不斷更換著他額頭上明明浸了涼水、卻很快火燙的毛巾。
“喂,老頭子,你要挺住啊,我可不想浪費錢幫你辦葬禮。”羅看著體溫計上40度的高溫,低聲喃喃。
“你這個臭小子,” 沃爾夫居然還有意識,“老夫都病了,你就不能說點好的嗎?”
“就是啊。羅,你要讓病人有求生的信念!”目鈴擠開羅,坐到沃爾夫身邊,緊緊握住他的手,“沃爾夫先生,您上次答應給我做的自動掃地機還沒完成,您可千萬先彆死!”
“……”沃爾夫氣得翻白眼,“把你們撿回來,果然是老夫的報應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滿頭大汗的夏奇終於從診所跑了回來。
“呼——呼——”夏奇喘著粗氣,“羅,我把藥拿回來了,呼,隻有這一點了,診所裡現在人滿為患,麥迪科醫生托我問問你,呼,有沒有空去那裡幫忙。”
去診所幫忙?
要是以往,羅一定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但是現在沃爾夫也病倒了,如果他走了,家裡誰還能負責照顧老爺子呢?
怎麼辦?
我該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目鈴毫不留情地推了一把羅,“你去診所幫忙唄,我好歹也學了這麼久的醫護知識,照顧沃爾夫還是沒問題的。”
羅猶疑地盯著目鈴:“你,你行嗎?”
目鈴有些不高興:“少看不起人了。”她鼻子裡哼出兩道白氣,雙手叉腰,“在無法做手術的情況下,你能做的和我能做的有什麼分彆?快走吧,你快走吧。”
目鈴把羅推出屋外,果斷地關門。
她回頭環視一圈剩下的三個小弟,背著手踱到他們中間:“佩金,去準備一些雞蛋粥;夏奇,拿點牛奶和水果過來;貝波,你去翻一下家裡有沒有多餘的口罩。”
坐回床邊,目鈴驚喜地發現溫度計上沃爾夫的體溫有所回降,呼吸也漸漸平穩。
貝波舒展了眉頭,高興地低呼一聲:“降了兩度呢。目鈴,再來一顆藥吧。”
“不行。”目鈴殘忍地拒絕了他,又拿著口罩在沃爾夫嘴上比劃了一下。
“目鈴,你做什麼?”夏奇連忙製止了她。
目鈴歎了一口氣:“按理來說,病人才是需要戴口罩的那個,算了。”
她把口罩分給幾人:“聊勝於無吧。你們都戴上,不要被傳染了,每天多吃點水果,增強免疫力。”
三個人紛紛應是,而後坐在床邊,眼也不錯地盯著沃爾夫。
目鈴打了一個哈欠:“你們也累了吧,先去睡會兒吧。”
“我們怎麼可能會去睡覺,我們也在擔心沃爾夫老爺子!”即使眼皮子都在打架,佩金也隻是拍拍臉換了個難受的姿勢。
“明天還要工作呢。”目鈴戳戳佩金的額頭,“也不知道沃爾夫什麼時候能好,我們每個人都要輪流陪護,正好五個人,那就按照我、佩金、夏奇、貝波、羅的順序從周一到周五,大家有意見嗎?”
“沒有。”眾人異口同聲。
“明天你們記得各自請好假。夏奇,你幫我去跟法尚姐姐說一下我每周一會缺席的事情。還有,也許其他鎮民會詢問沃爾夫先生的病情,你們注意不要讓他們太擔心。”
“嗯嗯!”
“你們幾個男生彆忘了病人的擦洗工作。平時沃爾夫的活也都要我們來代替。佩金和夏奇主要負責晚飯的采購和烹煮;貝波和羅一起去乾農活。但是,羅最近應該很忙,貝波,你要多辛苦點了。”
“OK!”
“沃爾夫本來每周都會去城裡賣蔬菜,我的能力很適合運輸,這件事就交給我。另外,沃爾夫作為病人,多喝牛奶喝電解質水,多吃水果蔬菜和高蛋白食物,還要多睡覺。”
其他人紛紛表示沒問題。
“好了,那就散會吧。”目鈴叮囑完,又想起了什麼,隨口叫住了夏奇:“對了,明天買點麵包回來,忙起來就隨便對付一口吧。”
“啊?但是,羅大哥不吃麵包啊。”
目鈴嘖了一聲:“有的吃就不錯了,他還挑三揀四的……那你隨便再買點速食吧。”
其他人都走了,屋子裡頓時冷清下來。目鈴坐了一會兒又有點無聊,取出幾本書開始閱讀。
病人隻睡了一會兒便醒了,而後顯然也不能安分地躺著,撐起半個身子隨意翻了幾本目錄,卻發現這些都是一些科技方麵的書。
“目鈴,你這是……”
“學習一些海賊世界的數理化知識。”目鈴頭也不抬,半晌才意識到什麼,緊緊盯著沃爾夫,“老爺子,你怎麼不繼續睡了?”
“你真的能學會嗎?”沃爾夫忽視了她的問題,抱著手臂,仰著下巴,“這些知識都是很難的。我記得你之前還在跟羅學醫術吧,貪多可嚼不爛哦。”
一連兩次都在被人質疑,目鈴微笑道:“沃爾夫先生,您知道黑洞嗎?”
“什麼?”
“黑洞是宇宙中一種極端的天體,它是由於物質被壓縮到極致,形成一個具有無限高密度和極強引力的區域。”
沃爾夫不知不覺張大嘴巴。
“您做過上億伏特電流轟擊橡膠的試驗嗎?”
沃爾夫支支吾吾:“這,哪有這麼多設備啊……”
“我告訴您,再強的電擊,橡膠也不會壞哦。”目鈴微笑,這就是為什麼,我上輩子上了那麼多年學,這輩子要重修的理由,“而且,你們這地方數理方麵的書籍真的好少,我也就淘到這麼幾本,看完很快的。”
沃爾夫沉默許久,才呼出一口濁氣:“果然知識是無窮的啊,我這麼大年紀了,還要被一個小輩教育。”
目鈴這時才感到心虛,低頭繼續啃書去了。
裴波那契數列?這世界還有裴波那契嗎?……
話說自然界好多植物都是按照這個數列生長的吧?……
那我新設計的花瓣裙,按照這個規律重疊布料會不會更好看?……
結果這些書沒看多久,她便掏出紙筆,開始寫寫畫畫。
流行性感冒雖然帶了“感冒”兩個字,威力卻是後者無法相提並論的。
兩周後,沃爾夫恢複了健康。又過了幾天,當其他人也陸陸續續痊愈的時候,診所突然出現了一例因為並發症去世的病患。
當天晚上飯桌上的羅非常沉默,其他的知情人都識趣地不說話。
唯有貝波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偷偷詢問身邊的佩金。
佩金嘗試壓低聲音,但從羅更沉黯的麵容來看,他失敗了:“噓,不要說話,今天有個人生病死掉了啦,羅老大很難過。”
“死掉了?”貝波懵懵懂懂。
沃爾夫長歎一口氣。都還是些未經事的少年人呢,才對“死亡”沒有概念,才能輕易把這個詞說出口。
“羅,”沃爾夫用餐巾擦去嘴邊的殘渣,語氣滿是過來人的滄桑,“老夫曾經參加過兩個國家的戰爭。
“為了爭奪黃金,那場戰爭死了數萬人。撤軍的時候,整個峽穀都是屍體。
“見多了,也就麻木了。
“你以後是醫生,這種事情,你也會習慣的。”
羅低下頭,沒有說話。
倒是佩金先倒吸一口冷氣,說話都結結巴巴:“數,數萬?!”
貝波雙目無神:“我都沒有見過這麼多人,這也太可怕了吧!”
夏奇學著鎮上的修女在胸口畫了個十字:“戰爭真是殘酷。願逝者安息。”
目鈴撐著下巴:“誒,這麼多人死在那,來年一定草木茂盛吧。”
“……”佩金和夏奇雙雙死魚眼盯著她。
目鈴絲毫沒有注意旁人怪異的眼神,抬頭望著天花板繼續暢想:“如果我死掉的話,屍體是被魚群分食好呢,還是成為草木的肥料好呢?”
“目鈴!你怎麼越說越恐怖了!”
“哪有,人的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嘛。如果能利用我死亡的剩餘價值,換來另一條生命的延續,那也感覺很有意義了。”
羅抬起頭,轉向她。
“??”目鈴和他對視了五秒。
羅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夏奇著急地想追,又不知道該不該追,隻能瞪圓了眼睛:“目鈴,你以前不是我們之中最擅長安慰人的嗎?怎麼剛剛一直在胡說八道,羅現在一定很難過。”
“安慰羅?”目鈴哼笑,將手枕在腦後,“沃爾夫說得對,這種時候隻能他自己看開。彆人的言語都是蒼白的。更何況……”
她不知道是在跟夏奇說話還是自言自語,“羅是聽不進去的啦。他這家夥,已經習慣讓自責仇恨這些負麵情緒支撐他活下去了。”
……
這天,目鈴再次跑到男生宿舍找羅借書看。沒想到宿舍裡眾人都圍著他嘰嘰喳喳地吵鬨著。
“發生什麼事了?” 她擠到幾個人中間。
佩金指著羅手指上的紋身:“目鈴,你看。”
D·E·A·T·H
三個男生同時發聲:“太酷了吧!”
隻有目鈴長歎一口氣。
佩金敏銳地轉頭,皺起眉指著她的腦門:“為什麼要歎氣啊,目鈴?你不會是那種認為隻有不良少年才有紋身的俗人吧?”
“沒有啦,”目鈴撇撇嘴,“隻是想到羅體內的巨噬細胞以後終身嘗試吞噬這些墨水顆粒,就覺得它們好慘。”
佩金摸摸頭:“啊,什麼?什麼……屎細胞?”
目鈴懶得理會不學無術的佩金,繼續吐槽:“不過羅的確是不良少年啊,刻板印象又加重了呢。”
“哼,你懂什麼。”
羅一直低頭注視手指上的刺青。
她不禁好奇地問道:“為什麼要紋這個呢?”
“沒有什麼特彆的原因,”羅斂目,“隻是想銘記人的死亡而已。”
目鈴深深凝望著羅的眉眼。
同時你也準備好了,讓敵人甚至自己也擁抱死亡,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