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償命!(1 / 1)

門子言畢便退至一旁垂手而立。

沈晏眼眸微眯,眉頭緊鎖。沉吟片刻後複又抬頭,神情嚴肅地看了看兩側白嫿和沈熠。

二人臉上皆是驚詫之色。隻是須臾之間,白嫿眸中探尋的目光瞥向沈熠,那張鎏金麵具旁深邃眼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

白嫿收回目光,不動聲色地望向堂下幾人。

堂下幾人神色各異。

堂下跪倒著的三人,中間是看守徐榮,麵對失而複得的露水情緣,徐榮很是激動。眼睛幾乎貼在南月身上,癡癡盯著南月。

可身側南月那漆黑的墨色眼眸並未摻雜半點思緒,一張俏臉白生生的,雖和先前在太子府的監牢中是同一個模樣,但怎麼看都不似當時的南月。

眼前南月的眼底浸著疏離淡漠,周身散發的冰冷氣息令徐榮很是失落。

再抬眼細看南月如今的穿戴裝扮,那綾羅緞麵的華裳,徐榮看不出是什麼料子。又垂手瞧瞧自己的粗布麻衣,徐榮方知同眼前這位南月姑娘是怎麼也不可能了,便灰了心,頹然垂首。

越過兩人,再看向一旁跪著也不安分的裴瀚辰,大剌剌跪坐在地。想及姑母是當朝的掌權皇後,裴瀚辰又一身鬆懈,並不把堂上之人放在眼裡。

裴瀚辰此刻腦子裡想的是姑母何時下旨放人,父親是為當朝國舅,又會如何幫自己渡了此關。

可他並不知道,他曾經倚仗的,替他處置無數官司的靠山,早已悄悄地裂開了條縫。

這道縫隙猶如蟻穴,逐漸啃咬著大夏的江山社稷。海晏河清的平靜表麵,即將被撕破金玉表皮,露出敗絮。

裴瀚辰想來想去都覺得自己必能全身而退,於是端正身姿,清清嗓子正欲抬頭恩威並施地求冤,卻突然被身後衙役的一聲傳報打斷思緒。

“傳證人陳有德叔侄上堂——”

裴瀚辰忽然覺得很不對勁。

一個南月來指認自己,雖瞧著眼生,但自己確實曾多次拐騙少女奉與太子,偶有不記麵容的女子,倒也說得過去。

可這陳有德陳直,不過是兩個賣魚的,又不是俊俏少女,與自己有何乾係?

裴瀚辰方才的底氣消失不見,刹那間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二人報得名姓,接下來的話卻是讓裴瀚辰如墜冰窟。

“小人,小人鬥膽前來作證,指使小人當日藏刺客進醉月樓之人,就是他!”陳直壯起膽子,哆嗦著手指向一旁的裴瀚辰。

裴瀚辰又急又氣,撲上去便要打陳直。今日到底犯了什麼鬼忌?怎麼一個兩個的,全來找自己的晦氣!

兩側衙役眼疾手快地上前將其拉開,將裴瀚辰按壓在地。

堂上沈晏凜然開口審道:

“前幾日抓你來你供出九王,怎的今日便成了裴侯,依你這言而無信的供詞,莫不是明日還要攀咬到本官身上,你是不是還要說這奸細通敵的罪行,還有本官一份呐!”

沈晏話語中帶著譏諷,看向陳直的眼神目光如炬。

陳直被這話嚇得縮了又縮,吞了幾口粗氣,顫聲應道:

“小人並非有意欺瞞大人您,實是當日同小人做扣之人。似是有意為之,並未表明自己身份,卻接連炫耀自己主子是九王。”

陳直頓了頓,接著道:

“小人這才錯認為九王,實非有意攀蔑啊,求大人饒命——”

“無憑無據,僅憑你一張嘴上下翻張,便可翻案?你當你是誰!伶牙俐齒的公孫龍?”

沈晏並不輕信,眼眸中儘是譏諷蔑然。

白嫿覺得奇怪。

陳直並不像是心機深沉之人,若說錯認成九王,雖合理卻十分牽強。

白嫿下意識地瞥了眼沈熠,側臉隻瞧得見那張鎏金麵具,麵具上折射著透亮的日光,看不出麵具之下的表情。

“拿出證據,當時搜查你家可是查得乾乾淨淨,並未查出與裴侯或九王有牽扯的物件。今日你貿然改口,若是妄言,小心你的腦袋!”

白嫿秀眉輕挑,眼神微眯,看著堂下疾言厲色道。

陳直手肘搗了搗身旁陳有德,輕聲求道:

“叔父,好叔父。侄兒求你了,你就把那信件拿出來吧,要不然你我二人都得掉腦袋……”

隻見陳有德顫顫巍巍地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件,伸手交於衙役,雙手撐著身子抬頭道:

“小人自那日將來人趕出門外,夜間便被我這侄兒蒙眼捆綁,困於地窖。地窖濕冷,小人又有多年腿疾,再加上饑餓虛弱,不甚記得這幾日之事。

重見光明之時,小人懷中便多了這張信件。小人並不知這信件是何物。並未打開查閱,又因突逢變故,小人擔心這信件來曆不明,也不敢丟棄,這才一直小心存著。”

陳有德雖語氣虛浮,但句句前後銜接緊密,且也屬實。

白嫿半信半疑,沈晏麵色如常,隻一旁的沈熠神情玩味,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眼眸卻一絲笑意也無。

字跡查得很快,尋了沈熠的字畫折子,仔仔細細查驗了筆觸字法,確認那信件中所寫的字契是出自裴瀚辰之手。

比字跡一樣更令人詫異的是,那墨印也是裴瀚辰平日常用的鬆煙墨,墨痕油亮水滑,細細聞來還可嗅見淡淡的琥珀鬆香。

有此鐵證,裴瀚辰是無論如何都逃不脫的了。

裴瀚辰雙眼圓睜,似是不能接受這個事實。隻一味地喊叫,或求或罵,一會兒搬出皇後國舅,一會又哭求堂上沈晏。

但發覺威逼利誘都全無效果之後,裴瀚辰又把矛頭對上白嫿。仰頭使勁兒哭求道:

“白嫿,白嫿我與你成婚三年,我對你不曾打罵,不曾休棄。我同旁人比,是頂好的夫君了。

此番,此番我也知錯。從此我專情待你,不會再眷戀旁人,求你救救我,求你。

蓉兒沒了我也不是有意的。你還能生,我們還會再有孩子的,我們再生個女兒,蓉兒就回來了。白嫿你聽我的白嫿……”

白嫿垂眼望著眼前男人。

前幾日他還是自己的夫君,而自己還是勞心費神的當家主母。若說這三年婚姻白嫿的傾心愛慕,被裴瀚辰的風流不忠消磨儘了七八分。

那從前幾日裴瀚辰對蓉兒下手的那刻起,白嫿對眼前這個男人便已情意全無,隻剩為女報仇的恨意了。

白嫿目光冰冷,看向裴瀚辰的眼神似是看著一團砧板上的魚肉。抬了抬眸,漠然開口道:

“時至今日,我恨我自己更勝於恨你。

若不是我當初鬼迷心竅嫁與你,也不會生下我可憐的蓉兒。我欠她的,我把她帶來這世上,卻未能護她周全,是我的錯。”

裴瀚辰慌忙搖頭欲開口,便被白嫿打斷。

“我恨我自己當時怎麼就選了你做夫君。現而今你將我可憐的蓉兒害死,你害她命喪黃泉,淒慘夭折。卻無半分悔意,你究竟是何心肝?

蓉兒她是你的親生女兒,你居然有臉說出你害死她並非有意?”

白嫿一雙眼眸寒氣逼人,自喉中湧出一聲嗤笑,森然逼問道:

“蓉兒她屍骨未寒,你竟說要同我再生育一女以此代替?

自蓉兒慘死,我每晚都夜不能寐,輾轉之間眼前全是蓉兒在我懷裡一動不動的樣子。她都沒來得及再叫我一聲娘,沒喊一聲痛便氣息全無。

你竟說,你竟說要再生一女用來代替!”

白嫿怒極反笑,眼眸中盈滿了仇恨的淚水,衝著堂下驚慌跪拜的裴瀚辰厲聲吼道:

“你難道不怕蓉兒泉下有知,夜半尋你追魂索命!”

裴瀚辰被嚇得噤聲,神色慌張,不知該當如何。

沈熠望向白嫿,目光中滿是心疼憐惜。

白嫿微閉眼眸,不再看裴瀚

辰一眼。兩行清淚自眼下垂落,滑過臉上肌膚,灼燒著白嫿的心。

白嫿耳邊又響起陣陣嗡鳴,那嗡鳴中好似夾雜著蓉兒的哭求呼喚。白嫿雙眸緊閉,無聲安慰著孩兒。

蓉兒,他不配做你爹,他是殺人凶手,娘會替你報仇。

放心蓉兒,有娘在。

蓉兒,娘會親眼看著他去死,用他的心頭血祭你。

蓉兒彆哭,不會再有人欺負你。

彆怕。

此案未足十日便水落石出。

皇後因此對國舅也起了疑心,雖念著皇家恩澤未曾治其縱容包庇的罪,卻也罰俸五年,官降三品,給了個閒職命其即刻赴任。

其實皇後並不真的信裴瀚辰通敵。

但能任由事情走到今天這步,就算他真的未曾通敵,但也足以證明,不是可用之人。

此前皇後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勢,便做了這老臣與新黨的姻親,為的就是給自己鋪路,給自己的兒子鋪路。

現如今這步棋已成棄子,兩害相權取其輕,總是要舍一家的。

白家尚且需得戍守邊疆,平叛安邦。那便舍了母家就是,隻要有益於自己的江山社稷,旁的都不重要。

有皇後點頭,此案辦得十分順利。

裴瀚辰通敵叛國,不必等到秋後問斬,三日後即可行刑,於午門千刀萬剮。

屆時全城百姓都將臨場觀刑,殺雞儆猴,以敬律法。

而就在這行刑前夜,關押裴瀚辰的監舍中卻突然來了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