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1 / 1)

虞樹棠早早地就到了,把自己的山地車停在外麵。夏天真正來了,陽光燦烈,她拿手遮了一遮,快步進了車店。

“你晚上幾點睡的?”付少琳道,她麵前擺著一隻閃電的碳纖維車架,幾何美麗,原色是一種晶瑩的白。“大早上來我這兒早八來了。”

虞樹棠隨手拉了一隻小凳子過來坐到她對麵,不理她方才那句打趣,直接認真地問道:“想好要怎麼塗了嗎?”

一說起這個,付少琳興致勃勃:“青綠色飽和度高,我想著用葉青色綜合過度,然後適當地增加一些偏灰的鋰白色來平衡。”

她家裡開車店,從小耳濡目染,隻是和媽媽不一樣,她是新派的店主,自從媽媽出國旅行,她接手了這家店之後,她引入了全套的fitting設備,從單個品牌的經銷商做成了更時髦的,受年輕人歡迎的集合店,並且開始做塗裝業務,審美和技術都相當過關。

“用緞麵漆吧。”虞樹棠想了想,緞麵油漆光澤柔軟清澈,非常適合這種顏色。“增加圖案嗎?我覺得柳老師應該喜歡簡潔一點的。”

她並不是全靠外貌憑空猜的,而是她之前注意到柳見純的書桌和車廂,都沒有什麼多餘的飾物,異常的整潔乾淨。

付少琳嗯了一聲:“那就不多增加了,除了改變顏色,其他我打算就稍微修改一點。”她看了虞樹棠一眼。“你不回去?這是要在這兒監工我呢?”

“馬上暑期了,沒什麼事情。”虞樹棠望著付少琳噴上脫漆劑,她噴的不多,不打算脫掉原本堅固的底漆。

“你能沒什麼事情?”付少琳故作驚訝,“我可不信,沒事你都能給自己找出學習的事來。我真是少見你這種上了大學還在這麼拚命的優等生。”

話雖這樣說,她還是挺喜歡有個人能和她聊天的,一邊手下動作不停,一邊閒聊道:“按理來說不該有種補償心理嗎?高中的時候為了高考累的過勁了,等到大學就儘情放縱,這樣的人可不少。”

“那是缺乏約束。”虞樹棠語氣平平地說。

付少琳就知道和她聊這種話題隻能得到這種讓人毫無接話欲望的回答,便將話題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對了,想不想知道點小柳老師之前的事情?”

虞樹棠正擺弄著一個噴漆罐。聽到這話,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心底的好奇幾乎是條件反射似地湧了上來,她強行壓下去:“我覺得還是不要私下議論老師。”

“你這話可就上升高度了啊。”付少琳很不滿,“什麼叫私下議論,這叫和你分享好不好,又說的不是小柳老師壞話!我還以為你感興趣呢。”

虞樹棠沒說話,付少琳便笑道:“小柳老師當年最羞恥的事情,我感覺一定是做薑教授做助教的時候,薑教授當著所有學生的麵……”

她故意停住不講了,虞樹棠手上的動作果然一頓,隨後若無其事地又擺弄起那個噴漆罐來。

“你明明就很愛聽吧!”付少琳毫不留情地戳穿她,虞樹棠反駁道:“明明是你講話講一半,把彆人的好奇心勾起來,換誰誰不得想接著聽?”

她哪怕是反駁,語氣通常也是冷冷淡淡,一張臉明明漂亮的生氣勃勃,全被這點天然的冷淡給冰封了似的,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疏離。

付少琳有時候覺得她也並非外冷內熱,即使她確實對熟悉的朋友很好,可外冷內熱的人那顆溫熱的心本就是鮮活跳動的,而虞樹棠,顯然有人需要融化她不知從何而來的心防。

“薑教授當著所有人的麵,”付少琳也不繼續賣關子,“叫了她的小名。”

“小名?”既然到了這份上,虞樹棠索性問道,她確實也是真的好奇,“小名也還好吧,柳老師是薑教授的學生,叫小名也沒什麼稀奇的。”

她依稀記得薑芸平教授這位老師,資曆很老,年紀也很大了,是惟寧大學曆史學院的泰鬥之一,而柳老師很年輕,被叫小名也沒什麼羞恥的吧。

“那你是不知道小柳老師的小名叫什麼!”付少琳都忍不住笑,“你敢相信嗎,她的小名,叫小蝴蝶酥!”

虞樹棠這下抬起眼,聽付少琳用申城話重複了一遍,小蝴蝶酥這四個字用吳語一講,真像勾連在舌尖上的,奶香和焦香的蝴蝶酥的香氣。

她忽然想道,她是聽過這個稱呼的,隻是她不是本地人,根本反應不過來方言。當時去研究所借書,那位老師就是叫了柳見純一聲小蝴蝶酥。

“這能不羞恥嗎?”付少琳說,“小柳老師當時都恨不得鑽到地底下去!”

虞樹棠真心沒覺得好笑,她莫名其妙的,甚至覺得這個小名並不令她意外。挺可愛的,而且明明挺襯柳老師。

直到十天後見到柳見純的麵,她不由得又想起了這件事,柳老師化了一點淡妝,麵容秀美,一雙漂亮的眼睛盈盈含笑,她真是情不自禁地在心裡學著念了一句:小蝴蝶酥。

車架塗裝完成,虞樹棠去店裡把整台車子組裝起來,這輛車配置單她們碰過好幾次,不少零件都做了更好的更換,她還特意將配件都安裝了上去,水壺架,碼表,還將車鎖掛在車座下的坐弓上,這才算配備齊全。

“記得付錢!”付少琳不忘提醒,“水壺架和車鎖當我送的,碼表可不行!”

虞樹棠戴好自己的頭盔,這輛車的尺寸比她平時騎的小了一號,不過她技術嫻熟,也並不覺得有多不舒服。

“那可是佳明的碼表!”付少琳追到門外喊了一聲,虞樹棠衝她遙遙地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知道了,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在路口了。

虞樹棠借著一個紅綠燈停在路邊,拿出手機看柳見純的回複。上次和柳見純說一周時間就能做好,隻是油漆乾的時間不是百分百準確,往後實在耽擱了好幾天。

她是個秩序感特彆強的人,說好了一周,往後晚一天她心裡都難受,更何況是晚了三天。即使柳見純一直講真的沒關係的,她還是著急。今天她聽到塗裝一好,早晨七點就騎車去了車店組裝,剛到就和柳見純發微信詢問她家的地址,想給她送過去。

這會兒她都出發了,那種急迫勁一去,想得立即就多了起來。本來講好是一周後,那麼正好是周末,自己騎過去送到柳老師家是正好,可時間向後一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柳老師肯定在學校,要是自己單獨送到她家,不是方便不方便的事,感覺就挺不像話的。

果然,打開手機,柳老師發來很長一條微信消息,大意是說讓她不用著急,沒有等多久的呀,自己恰好今天上午要代一節課,家裡又鎖著外門,單獨去是進不去的,不如先回學校,等到自己上完課了再說這件事?最後附上了自己的教室地址:一心書院502。

虞樹棠回複了消息,她一邊往學校騎,一麵心中閃過一絲失落和懊悔。

每次一遇到自己預料之外的事情時,她就容易變得急躁、思慮不周。這好像是一種後遺症一樣,她嚴格按照著媽媽給她的高標準和高要求生活,一旦任何事情偏軌,和她預計的不同,她就開始難以控製地心急火燎,開始輾轉反側地焦慮。

這件事和她的茫然無主見一樣,她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改變。

這次她從東門進學校,一心書院為了美觀,單車停放架在小樓後麵。她鎖好車子,將頭盔脫下來,教學樓裡學生很多,電梯還要等,她就權當鍛煉,很快地爬到了五樓上去。

她一眼就看到了柳見純,柳老師就站在門口,正在微微低頭看著手機。

柳老師依然是襯衣和一步裙的打扮,這次的襯衣是珍珠灰色,裙子一色,隻是稍微深一些。頭發挽起,盤得很整齊,虞樹棠從自己這個角度望過去,隻望到她濃密的盤發間有一弧在陽光下發著亮的,四枚瑩潤的小珍珠。

虞樹棠不知道這是怎麼做到的,是什麼裝飾物,她輕微地怔了一下,隨後快步過去,打了一聲招呼:“柳老師。”

柳見純顯然是吃了一驚,立即轉過頭來望向她,笑道:“小樹,你什麼時候來的?”

她有很多話想說,雖然很多話都在微信上說過了,可見到了麵,她還是想再重複地解釋一遍,例如自己今天是上午最後一節課,車子的事情不用著急,等到下課,先試試能不能放到汽車裡?

虞樹棠今天不是長距離騎車,沒有特地穿騎行服。隻穿了一件細吊帶背心和速乾短褲,背後還背了一個雙肩包。柳見純知道她常常運動,所以比起不方便的裙子,更青睞易行動的褲裝。

她仍然戴著那支寶石紅的目鏡,臉孔上沾著濕漉漉的汗水,濃密的卷發遮住了一邊白皙的肩膀。虞樹棠唇邊有一點微笑,應該是為了回應她剛才的笑容,那枚小小的記號也是濕漉漉的,近乎柔軟,近似甜蜜。

柳見純抿住嘴唇,很輕地多看了一眼。這一眼不顯眼,因為虞樹棠好像很禮貌地也多看了她一眼。

小蝴蝶酥。虞樹棠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