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樹棠這句話完全發自內心,她長這麼大,實在是還沒遇到過這樣接二連三的巧合。柳見純心內卻幾乎沒有任何欣喜,真是一時半會兒一句話也講不出來了。
她勉強一笑,對虞樹棠說:“走,我們先去取書。”
藏書館在研究所二樓,裡麵有一股很淡的舊書氣味。虞樹棠深深地吸了口氣,她很喜歡這種味道:“老師,這裡麵很多書時間都很久了吧?”
“對,”柳見純輕車熟路地把需要的書取出來,“有很多老書,不過不是孤品,真正珍貴的也不在這裡,彆擔心,正常愛護就可以。”
她拿了四五本出來,沉甸甸的,虞樹棠伸手接了過去。“我給你多拿了幾本,相關性比較低一些,你要是有時間也可以看看,可以和其他的資料互相印證。”
虞樹棠身形纖細,然而不瘦弱,手臂和小腿繃緊都是修長的。柳見純多看了一眼,旋即把目光給轉開了:“來,我記一下借了哪幾本。”
“先放這裡吧。”柳見純說,示意她彆一直抱著,放到自己辦公桌上。那是張淺木色的桌子,虞樹棠一眼掃過去,隻覺得條理分明,簡潔乾淨,和她視頻中的桌麵是同樣的風格。書籍文件規整到小書架上,手機平板有三合一的充電器,右手邊還有養生壺和一個綠色的,好像印著一棵小鬆樹的不鏽鋼馬克杯。
柳見純注意到她的視線,明明這杯子都是她好久之前買的了,卻不由自主地有點心虛,好像生怕她誤會一樣,趕快解釋道:“這個叫做‘不要蕉綠’的,香蕉的蕉,綠色的綠。”
“可是不像香蕉啊。”虞樹棠聽她這麼一說,倒是仔細觀察了一下,“我覺得像一棵小鬆樹。”說完,她自己反應了過來,也就笑了一笑,顯然沒當回事。
柳見純抿了抿嘴唇,沒有再說話,取出一支筆,揭開一頁筆記本,把那幾本書的名字和索書號都記下來,最後標上了日期。
“好了。”柳見純說,“書太重了,我送你回去吧?是回宿舍還是小區?”
虞樹棠也不推辭:“謝謝老師,我回宿舍就成。”
柳見純將鑰匙拿在手裡,又想了想,見虞樹棠還沒把書重新抱起來,就從自己抽屜裡取出一個帆布袋:“把書裝進去吧,抱著太累了。”
“不用了,你送我到宿舍呢。”虞樹棠搶先把書抱了起來,她看這隻帆布袋相當精美,不想著讓柳見純再麻煩了。
“拿著吧。”柳見純說,她伸手從虞樹棠手裡取了一本放進去,“這是我去年書展買書贈的,家裡還有好多呢,而且你們徐老師之前和我說過,你的宿舍在公寓頂層,還是有個包方便一些。”
這是正常的,老師對學生的關心。柳見純心想,不算越界,這不算越界的。
汽車在公寓門前停下,虞樹棠下了車,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在車子旁邊微微俯下了點身。
柳見純降下車玻璃,小樹的臉孔沒了玻璃的阻隔,如此真實,就這樣隔著那麼小的一段距離看著她。她第一次見到小樹,隻看見下半張臉,便已經猜想她可能是個瀟灑英氣的美人,但當她摘下目鏡,除了漂亮之外,她沒有任何的形容詞了。
虞樹棠雙眼皮深,睫毛長,一雙美麗的眼睛就這樣望著她,柳見純怔怔地,同樣是看著她。
“柳老師,謝謝你。”虞樹棠好鄭重地說,“路上注意安全。”
“好。”柳見純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你也是。”
虞樹棠向她擺了擺手,轉身進了公寓,留下柳見純一個人懊悔,什麼叫你也是?人家都進了宿舍了,自己講的到底是什麼話呀!
唐湘正在宿舍裡和自己的選題做鬥爭,前兩天虞樹棠幫她挑選了兩個進入決賽圈,可是她思來想去,又覺得之前淘汰的也有可取之處,真是翻來覆去地拿不定主意。
見虞樹棠進來,她趕緊招呼了一聲:“小樹,之前你說不太容易找資料這個題目,我今天找到了一篇期刊文章,內容居然還挺多的,你來看看。”
虞樹棠應了一聲,先把書都放下,把帆布袋細心地掛好,這才拉著椅子坐到她身邊:“把文章給我看看。”
唐湘把電腦屏幕往她的方向一轉,問道:“今天給柳老師配車怎麼樣?”
“挺好的。”虞樹棠動了動鼠標,“車架打算重新塗裝一下,差不多要一周吧,到時候我給她送過去。”
“那柳老師有車了,要不要請她來參加咱們的輕鬆騎?”唐湘靈機一動,“這不是正好嘛!”
輕鬆騎是風掣俱樂部寒暑假放假之前都會舉行的一次活動,唐湘在大一下半學期的時候被虞樹棠帶得蠢蠢欲動,跟著買了一輛山地車,到現在通勤騎了四年,對於一些競技越野活動仍然打不起任何興趣,隻有輕鬆騎是每次必參加的。
因為這個活動可以自由結伴,選擇路線,速度也都是自己調整,甚至想中途下來買根烤腸都可以,基本上等於出去玩了。
“我到時候問問吧。”虞樹棠考慮了一下,她其實覺得以柳老師的性格八成不願意參加這種都是陌生學生的活動。不過輕鬆騎百無禁忌,如果老師願意,她帶老師去淞河岸那段路線練習一下也行,那裡路麵平整,人也不多,環境也好,很適合初學者。
她滾動了一下鼠標,先看了一遍整篇文章大體的構造,這才點小標題進去看。
唐湘也湊過來和她一起看:“我打算這兩天就去找徐老師,實在不行讓徐老師幫我拿個主意,定不下題目,我都沒法安心回家了。”
“這個和你的選題確實相近。”虞樹棠說,“不過也隻有這一篇而已,選題太冷,往後就不太好寫。”
唐湘往椅背上後一倒,唉聲歎氣:“算了,那就還是咱們選的那兩個題目,明天我就去找徐老師。”
說到這兒,虞樹棠倒是想到了今天研究所那位老師說的話:“好像明天學校要發通知,咱們經濟學部都搬到鹿鳴樓。”
“我還真聽說了。”唐湘興致勃勃,“我今天和林嘉聊天,她說人文學部除了文學院應該也全搬過去,她導師可高興了,鹿鳴樓特彆大,說每個老師搞不好都能分一個獨立辦公室。”
“我也特高興。”唐湘補充道,“要是我惹徐老師生氣了,她就能在私人辦公室偷偷地罵我,而不是當著全辦公室老師的麵了!”
虞樹棠麵對唐湘的時候深刻明白了一個道理,人在無語的時候真的會笑。她把電腦屏幕一轉:“好了,你趕快選題吧,我整理一下今天借的書。”
這幾本書除了兩本她本來要借的之外,柳見純還給她多拿了兩本,雖然相關度比較低,不過有時間多看看也是有好處的。
她分門彆類地放到小書架上,靜靜地望了一會兒旁邊掛著的帆布袋,習慣性地又做起規劃來,然而繞來繞去,都繞不過買機票回家這件事。
“小湘,你什麼時候回去?”她問了一句。果不其然,唐湘不假思索:“我當然是七月六號當天就走。”
虞樹棠蹙了蹙眉,將看完這些相關資料以及還書全部排到了回家的前麵,最後才打開官網去看飛機票,過了半個多小時,才給媽媽發送了回複:我十五號周一回家。
到時候我和你爸爸在機場接你。沒兩分鐘,一條微信就跳了進來,自己的媽媽很高興,發送了一個很雀躍的表情包。
虞樹棠心裡五味雜陳,同樣是發了一個很可愛的,跟媽媽同係列的擁抱表情,這才把手機放下了,隻是心情還沒辦法安定下來,她翻了幾頁書,無論如何也讀不進去,索性徹底合上。
她打開電腦上的視頻網站,隨手又點開了瀏覽記錄裡柳見純那期施劍翹複仇案。她沒有看畫麵,而是當作背景音另開了一個文檔,開始斟酌著寫瓜車的配置單。
耳機降噪效果很好,一片寂靜中,柳老師的聲音緩緩地吹拂過她的周身,這種聲音幾乎是……青綠色的。
虞樹棠莫名想起了這個詞語,柳老師最喜歡的顏色。她現在想來,忽然覺得這顏色和柳見純實在相襯。
這一陣的接觸,她常常覺得柳見純令人特彆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她看起來是好溫柔好矜持的一個人,然而虞樹棠早注意到她因為太過體貼她人,太過考慮彆人的看法,偶爾就會有一些小小的局促和不好意思。
每當這個時候,柳老師就會摸腕間的翡翠珠子。她早發現了,柳老師感到緊張不安的時候,細長的手指會不自覺地去碰自己的手串。然而正是這個舉動,讓虞樹棠覺得她不像一位和自己涇渭分明的老師,更像一個生動的,姐姐一樣的人物。
虞樹棠打下配置單的最後一個字,打開了手機,物流很準時,她訂的頭盔、目鏡和水壺都是明天到,騎行服她不知道柳老師的尺寸,不方便買,並且如果真的準備太多的話,柳老師一定不會收的。這樣幾件東西還算感謝,再多了的話,真就有些越界了。
她正想將手機按熄屏,鬼使神差地又打開了微信界麵,然而柳老師並沒有換頭像,還是那天的一輪淡黃色的,美麗的月亮。
有一絲很細微的,她簡直察覺不到的情緒從心中一閃而過,虞樹棠不願細想,不過她確實有一刹那,以為柳老師會把今天捕捉到的街景,像那天一樣換做頭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