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1 / 1)

期末月結束,虞樹棠在外麵自己租的房子裡住了兩天。這間房子是當初她媽媽過來選的,要求很多,不要公寓,距離學校不能太遠,家具齊全,也不能太小像蟻穴,寧願多花一點錢,幫她選了一個中等小區內的一室一廳。

她媽媽在有些地方總是很未雨綢繆,擔心這麼遠到申城水土不服怎麼辦,擔心她和同學相處不好怎麼辦,在外麵有間自己的房子,將來有事情媽媽爸爸過來也方便。

虞樹棠挺想告訴媽媽自己已經是十八歲的成年人了,不過她到底還是沒說,任由媽媽給自己租了房子。

很快她就發現選擇順從是最大的災難,在惟寧大學的第一年,媽媽恨不得每兩個月都要來申城視察她的情況。在她和媽媽忍無可忍地談了之後,第二年便好得多了,直到現在研究生學期,媽媽徹底不來了,因為怕打擾她學習。

有時候她想媽媽真不是溺愛她,她的一切個人家務從很小的時候就是她自己做的。她想媽媽是太盼望她成才了,太怕她走歪路了。

虞樹棠是個很準時的人,和柳見純約好了今天周末九點碰麵,她提前十分鐘就出了門。

沒想到她剛一到小區門口,一輛珠光茶色的汽車就按了一聲喇叭,車窗降下來,柳見純望著她抿唇一笑,竟然是已經等在這裡了。

“我也是剛剛才到。”柳見純主動說。虞樹棠略微側過頭,把安全帶係上:“您到了給我發條微信就行。”

她左腕上的智能手表配的是一條銀色的米蘭尼斯表帶,陽光鮮烈,打的這條表帶也是閃閃發光,柳見純餘光分不清是被這粼粼的波光吸住的,還是被她清瘦手背上的凸出的骨骼,“幾分鐘的工夫,我想你肯定過來了,哪需要特地發微信。”

“麻煩您等了。”虞樹棠係好安全帶,轉過頭來對她投桃報李地一笑,左頰靠下的地方,那道美麗的,記號一樣的笑弧再度出現了。

柳見純見她轉頭,匆匆地抬起視線,情不自禁地捏著腕間的翡翠珠子,同樣是對她嫣然一笑。

等到虞樹棠轉過頭去,她忽然想,方才自己是否笑得太熱情了?還是太局促了?

六月中的天氣晴朗炎熱,柳見純早注意到虞樹棠沒穿小鱷魚,而是穿了件半高領的無袖體恤,並不是現在流行的那種寬大的版型,反而修身,襯得她脖頸纖細,肩背薄而挺拔。

中控屏幕上開著導航,柳見純將目的地更改為普瑞大廈,很平穩地啟動了汽車:“要聽什麼歌嗎?”她問道。

大約是視頻看多了,柳見純的聲音響在她身邊,虞樹棠不由得產生了一種奇妙的,仿佛屏幕裡的人走到了現實中的感覺。

“選您喜歡的就好。”虞樹棠道。柳見純想讓她彆再稱呼您了,堪堪咬住話頭,到底是沒有說出口。手指在屏幕上點了兩下,特地選了一首最近比較流行的英文歌。

不過令她心頭閃過一絲失落的是,虞樹棠對這首歌沒什麼反應,她偏頭望著車窗外的街景,小半邊麵容籠罩著一種年輕而優美的冷淡,也正是因為這份年輕和優美,讓柳見純覺到愈發的疏離。

車廂內很安靜,虞樹棠不知道柳見純是下定決心一定再不要先開口了,她隻是覺得這些日子接觸下來,感覺得到柳老師是個矜持端莊的性子。

老師請自己幫忙配車,自己作為一個學生的身份本就應該儘心儘力,更何況柳老師還幫了自己這麼多呢?她是個對安靜很自在的人,不過這會兒她想了想,還是開口道:“老師,我還是想當麵感謝一下您,徐老師的意思隻是請您為我提供一點信息,我沒想到您寫了這樣一篇指導建議,對我幫助很大,但是我想,一定耽誤了您許多時間。”

“彆這麼說。”柳見純立即答道,她平時的那點幽默感幾乎消失殆儘了,好一會兒才微笑著說,“嗯……不要稱呼您了,好不好?這樣的話,我好像,也不大好意思叫你小樹了。”

虞樹棠從善如流,好認真地說:“柳老師,你好。”

柳見純又笑了,也不知道哪裡好笑,總之是很願意笑。

氛圍不由自主地便輕鬆了些,虞樹棠就另起了一個話頭:“老師,我想著等論文寫完,再請你吃點什麼……”

“不用的呀。”柳見純趕緊道,“哪裡需要這樣,我即使不是你的指導老師,也算是你的老師,提供一點建議,實在沒什麼好特地感謝的,況且你都帶我來配車了,算來還是我麻煩你呢!”

申城是吳語區,吳儂軟語,柳見純普通話很標準,不過在講語氣詞的時候,難免有些方言帶來的,勾連的嗲氣,她怕自己沒察覺到,輕輕地抿了一點唇。

幸好大約是沒有,虞樹棠漂亮的臉孔有些嚴肅:“這算什麼麻煩,我經常來店裡的。”

柳見純便換了一個話題,讓她彆去糾結什麼感不感謝的了:“小樹,你在校外也有房子嗎?”

“很早之前租的。”虞樹棠知道她是轉換話題,不過她心裡有自己的計較,“現在研究生學業忙,出來住的時候就少了。”

“在外麵自由些。”柳見純說,她開車很穩,加速降速都不激進,過了一小會兒,她想起了什麼,細長的手指在扶手箱上按了一下,將冰箱打開了。“喝水嗎,有水,還有烏龍茶,無糖的。”

小小的冰箱發著冰涼怡人的寒氣,虞樹棠將門給按了回去:“謝謝老師,不用了,馬上到了。”

普瑞大廈就在眼前,車店不在大廈內,而是在旁邊的底商。柳見純將汽車停到路邊的車位,不用下車,隔著車窗她就第一眼就看到了這家裝修十分現代凶猛的店鋪。

和旁邊其他店幾乎是格格不入,手寫字體的,有些複古的霓虹招牌,店麵玻璃牆,能看得到裡麵滿牆掛著的單車。店門外,則是很接地氣地擺了一架子維修工具。

一個戴著白色鴨舌帽的女人正坐在門外的一輛山地車前,熟練地為鏈條清理上油。

“琳姐。”虞樹棠向她打了個招呼,女人朝她大大地揮了揮手,本忙著手上的事情沒打算起身,看到了她身後還跟著個人,這才站了起來。

“小樹,這是你同學,”她玩笑道,“還是你女——”虞樹棠蹙眉瞪她一眼,讓她把女字都咽了下去。

今天是選自行車,休閒服裝再怎麼樣也穿不出花。柳見純出門前在衣帽間待了半天,還是決定不為難自己了,穿了一件天青綠色的polo衫。但也正是這份簡單,更顯得她更加有些天然去雕飾的自然年輕。

可身上的那種成熟溫柔的氣度是無法改變的,虞樹棠介紹道:“老師,這是這家店的老板,也是人文學部藝術哲學院的學姐付少琳,琳姐……”

這次換付少琳打斷她了:“小柳老師!”

柳見純吃了一驚:“你認識我?”

“當然認識呀,很少有人不認識你吧。”付少琳目光閃閃,“我是16屆的,當初你剛剛博士畢業留校,給薑老師做助教,公開課場場爆滿,其他學部的學生哪裡是來認真聽課的,不全都是來看你的。”

柳見純真不好意思:“那是私下傳著傳著,就傳得太誇張了,其實真要看見我本人了也不過如此的。”

“你太謙虛了。”付少琳看出她不自在,就不再提之前的事情,“小樹,怎麼是你帶著柳老師過來的?是想配輛車嗎?”

“對,正巧我還熟悉一點,柳老師就請我幫個忙。”虞樹棠言簡意賅地說。她聽了付少琳剛才的一番話,忍不住很輕地瞥了柳老師一眼。

柳見純個子比她稍低,今天休息日,烏棕色的頭發沒有像往常一樣一絲不苟地盤起來,而是微微打著卷散在肩頭。

付少琳走在最前麵問了一句:“小柳老師是想哪種車子?”柳見純和她並肩,下意識地就把目光投向了她。

虞樹棠捕捉到了她的眼神,立即解釋道:“老師,現在不止有兩種車,山地車和公路車,還有一種,叫做gravel瓜車,也就是礫石公路車,介於山地車和公路車兩者之間的。像我騎的其實也不能完全算是山地車,而是山馬,因為壓馬路比較多,很多都做了改裝。”

她向前走了兩步,在一套fitting設備旁邊立著這三種車子,她一邊上去演示,一邊又解釋道:“我那時候還沒那麼流行瓜車,大家都是將車子改造成山馬,山地車比公路車更安全,通過性好,刹車靈敏,易於操控,老師,即使平時大多都是壓馬路,可我覺得初學者,還是不大適合一上來就上公路車。”

公路車騎行姿勢壓得很低,一看就競技而專業,柳見純心裡怵了三分,她不假思索地說:“那就還是不要公路車了。”

“來都來了,怎麼能不做下fitting。”付少琳說,“小柳老師,雖然一般都是公路車才會做這種,但是找到適合自己的坐墊高度、把立長度,測量你的身體角度,柔韌性和運動情況……也是很重要的,會讓你騎得舒服很多。”

中間的那一大段術語柳見純根本沒聽懂,她雲裡霧裡地隨著付少琳的引導站定,被測量身高、肩寬、跨高等數據。

柳見純很配合,配合得甚至都有點乖了。她虛虛地目視前方,長睫毛微垂,一雙桃花眼無論看向哪裡都是脈脈含情。

虞樹棠靜默地看著她,心底裡有一閃而逝的疑惑,那天拚桌,自己為什麼會完全沒注意到柳老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