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1 / 1)

“你這又是在乾嘛呢?”唐湘扒著欄杆往下看,“小樹,你彆卷了!你都卷成樹乾了!有驚無險地把期末月度過了咱們不應該全力準備放假事宜嗎?你這又是乾嘛呢!”

“我得給柳老師回個消息。”虞樹棠頭也不抬,繼續看著書。她這些天心裡一直惦記著這件事,那天在閱覽室的回複隻能算是應有的禮貌,她雖然想好要等論文這部分內容結束再正式感謝柳見純,但柳老師給她這樣一篇指導建議,她想不管怎麼樣,她都要好好地回應這點,表明自己並沒有辜負人家的好意。

“還記得那晚柳老師說要提供論文資料信息的事情嗎?她給我發了一套推薦書目和期刊,我想先把能借到的這部分看完,然後把進度發給她。”

“哦,這件事啊。”唐湘恍然大悟,“是應該這樣,老師上了心,咱也用點心嘛。”她舒舒服服地躺回到床上:“我做幾個選題等到晚會兒讓你看看,放假之前我去見一次徐老師,把這件事給定了,省得我回家都不安生。”

她想起了什麼,又趕緊半坐了起來:“小樹,你什麼時候回家啊?”

她們研究生按各導師的培養體係調整放假時間,徐老師向來認真負責,這種大事更是不拖延,提前就和她們發了通知,因為還有點事情,比起本科生晚一周,7月6日開始放暑假。

“還沒想好。”虞樹棠說。

這個回答也在唐湘意料之中,她早發現小樹仿佛不是那種特彆戀家的性格。

虞樹棠實際上在校外是有租房子的,隻不過一般課程繁忙或者期末月的時候為了方便她都是在宿舍住,外麵的房子大半時間空置,反倒是唐湘有時候不願意在學校待了會和她說一聲,去那裡放鬆一下。

唐湘的想象力不免去到很遠:“你們家不會是那種京城豪門,勾心鬥角吧,這樣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虞樹棠無語地瞥了她一眼:“真要是這樣,當初在宿舍見麵,我媽讓大家隨便拿的還能是特產點心?”

唐湘笑眯眯地:“沒錯,那該送我們一人一個什麼奢侈品才對!”

虞樹棠就也笑了:“直接從港劇直接變韓劇是吧!”

其實不那麼想回家能有什麼原因呢?隻是因為在家和在學校沒什麼區彆罷了。媽媽是高要求的人,她在家也是這樣的規律生活,早睡早起,學習看書,騎山地車。

虞樹棠有時候想,麵對這樣千篇一律的生活,她要怎麼樣成為一個“濃”人呢?還不如在宿舍的時候,能和唐湘這個朋友開開玩笑。

唐湘重新躺回床上,做著起來整理選題思路的心理建設,虞樹棠則是加緊把剩下的這一點讀書筆記寫完。

這些天她複習完要考的科目,常靠這些近現代的書來換換腦子。她在紙麵上留存了筆記,又將文字提取到電腦上,整理好格式,最後才像那天柳見純一樣,整個複製到微信上聊天框上發了出去。

現在她腦中的規劃隻剩下一件事了,那就是帶柳老師去配車。

她常常有這種茫然的時刻,腦海中什麼也不想,也不知道找什麼消遣來做,就這樣望著瑩瑩發光的,在動態的下雨或者下雪的電腦壁紙,就這樣魂遊天外幾分鐘,然而最後還是被無可避免地扯回了現實世界。

虞樹棠漫無目的地動了動鼠標,最終打開了一個視頻網站。唐湘之前給她推薦了一個綜藝,隻不過她對主題不感興趣,實在沒能看下去。

她翻了一遍乏善可陳的瀏覽記錄,望著搜索框,忽然心念一動,鬼使神差地打上了柳見純三個字。

柳老師的賬號和視頻立即跳了出來,她點進了最新的一個,是講的1935年的施劍翹複仇案。布景非常簡單,虞樹棠猜想那應該是她家的書房,一張帶有玻璃質感的長桌,後麵是一整麵結實的黑色木質書櫃,書籍整整齊齊,顏色排布美麗,哪怕櫃門是清透的玻璃也不露怯。

視頻剪輯也很平常,沒有什麼漂亮的開始結束過場動畫,不過是在有記載的時刻從全景切換到史料或一些影視資料上。

隻是柳見純本人太為視頻增彩添色了。秀美的容貌和明亮的眼睛甚至都在其次了,她聲音溫柔,娓娓道來,語調隨情節起伏,不像是科普,完完全全的是像在講故事。

講到因下雨的緣故,孫傳芳一直未到會場,施劍翹本打算取消刺殺計劃,沒想到孫傳芳最終出現,她不得不租車趕回英租界住所取勃朗寧手槍的時候,即使沒有背景音樂,仿佛也能感受到緊張急促的鼓點。

回到佛堂,施劍翹從正跪著的孫傳芳背後射出三槍,孫傳芳立斃。講到這裡,柳見純的尾音微微拖長,聽得人心裡好像也是卸下巨石,鬆了一口氣。

然而激烈的,令人心神跌宕的事件脈絡捋清之後,柳見純並沒有偏向哪一方,她忠實地講述了整個案件審判經過,包括一邊倒的媒體輿論,新政府特赦命令導致的法製化成為一紙空談……

這些有些複雜的、學術性的東西經由她講出來,也令人生出了一種想要完整聽下去的欲望。等到最後,柳見純分享了自己的想法,她微微笑了,視頻應該沒有經過任何濾鏡調色的處理,她的臉清晰而真實,微笑的時候,虞樹棠又看到了她那雙桃花眼旁柔情的笑紋。

“大家有什麼想法呢?”她的聲音像一道春風一樣,“可以在評論區分享,我們下次再見。”

虞樹棠不知不覺地聽完了這個視頻,她又點開推薦的另一個,每個視頻的結尾,柳老師都會含笑說道:“我們下次再見。”

“偷看柳老師視頻是吧!”虞樹棠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唐湘從欄杆上探出頭來,“小樹,可算被我逮著了你!”

“說的什麼話。”虞樹棠摘下耳機,她真心地說,“柳老師講得真好,而且挺有意思的。”

“我早跟你說了!”唐湘大呼小叫,“你就是對我的綜藝品味有偏見,連帶著我給你推薦這樣的精美下飯視頻你都不信,結果還不是自己看了起來。”

“打住。”虞樹棠一句話就把她堵了回去,“趕緊把你的選題發給我。”

唐湘這下怏怏地躺了回去,虞樹棠隨手拿起手機,剛一打開,鎖屏上就是一條柳見純的微信,並且是半小時之前發來的了。

又是一條很長的微信,柳老師對她選取的重點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用儘量簡潔的語言解答她讀書筆記中提出的疑問,最後的一段,柳老師寫道:半個多月的時間,沒有想到你已經看了那麼多,真的很勤奮!注意休息,其餘的如果借不到可以來研究所。

虞樹棠忍不住抿嘴笑了,讀到這段話,她就像聽到視頻末尾的“我們下次再見一樣”,仿佛是那道春風般的聲音透過文字也清晰地傳了過來,拂過了她的麵頰。

她一條條仔細地將建議和解答讀過去,可能是短時間內看了好幾個視頻的緣故,這些文字都帶著語音在她腦海裡回響,好像是柳老師說出來的一樣。

“柳老師,非常感謝您,我已經都讀完了,關於我提出的問題……”虞樹棠認真地在屏幕上打下回複,不是隨隨便便地感謝就好,她有來有往的又寫了一點自己的想法。

“博科圖書館確實有些書沒有借到,我改天去萬融看看,因為民國史研究所並不提供借書服務,不過實在借不到的話,還是要打擾老師了。”她考慮得很周全,將這點也寫上了。

“柳老師,我期末全部科目已經考完,現在有時間,不知道您什麼時候方便?”虞樹棠客客氣氣地在末尾說,“之前說好的配車,我帶您去普瑞大廈的風掣俱樂部車店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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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見純到底是沒有買任何和小鱷魚有關的東西,那家店太年輕化了,她倒不是覺得自己老,而是她的確沒有適當的場合穿。

當然,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她今年都三十五歲了,如果像暗戀彆人的小女生一樣連人家的衣服品牌都要找到並且購買同款,想想不覺得太可笑嗎?

這半個多月,十八天她過得相當輕鬆,虞樹棠作為一個和自己不過三麵之緣,分寸感很強的,甚至有些冷淡的學生,除了禮貌地感謝之外,自然不會發任何多餘的消息來打擾自己。

我很輕鬆。柳見純想,她一顆心空空落落,好輕鬆,好平靜。

這種輕鬆和平靜甚至令她有些提心吊膽了,車子的事情要怎麼辦呢?是不想讓自己顯得朝令夕改,還是無論如何想著不能縱容自己,卻都放不下這個聯係的機會呢?

柳見純刻意地不去細想,頭一次這樣被動的,單隻是等著。

她在近代史研究中心的時候主要研究方向是晚清史、近現代社會史和思想文化史,現下到了民國史研究所,方向稍有變動,不過課程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

這兩年她主講兩門課,一是晚清對外關係,一是中國近現代思想史文獻。兩門課都是每周一節,今天才剛剛把期末論文全部收上來。

她不算是特彆嚴厲的老師,平時分也給得很夠,但期末論文如果不用心,一看就是胡亂拚湊的話,她也是絕對不會給過的。

她還在批改著,虞樹棠的消息就過來了,很長的一條,好像要把這十八天內微信的空白全都彌補一樣。

柳見純心弦一顫,這條信息條理分明,自己的筆記,想法,包括後續如何規整到論文內都有,還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疑問。

是老師麵對這樣的學生都難免青眼吧?柳見純將在看的一篇論文批改完,隨後將消息讀了好幾遍,根本不假思索,全部的建議和解答流水一樣寫出來,最後那段話簡直是未經思考:注意休息!其餘的如果借不到可以來研究所。

她點擊發送,忽然後知後覺,自己怎麼又留下了一個話頭呢?

沒有給她任何反悔的時間,虞樹棠的消息回複得很快:不知道您什麼時候方便?之前說好的配車……

柳見純看到這兒,情不自禁地攥緊了手機,產生了一種近似幻覺的頭暈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