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1 / 1)

隻要章有銀在家,為方便孩子和李瑜飯後消食,晚飯都會吃得早些。此時吃完飯,太陽都還沒沉入山尖兒,河裡都還有孩子在洗澡。

章小水和林四收拾好椅子後,兩人幾乎異口同聲說要去摘夏枯草。晚上也不跑遠,先把河邊的那片給摘光。那可是撒著的銅板啊,倆孩子心癢又迫切。今天不摘,晚上肯定睡不著的。

章小水做事兒很執著,李瑜怕孩子摘入迷不知道天色晚,便也跟著去了。章有銀也想跟著去,但李瑜有任務交代。要他趁傍晚涼爽從河裡挑水,把菜地裡的菜苗濕水,眼見酷暑要來,菜苗也不容易生了。章有銀拍拍胸脯,保證完成任務。

隻是飯後出個門,章有銀像是要生離死彆似的依依不舍。章有銀見李瑜帶著兩孩子朝河灘邊走,還有不少村民伸脖子好奇看林四。嘴角難掩暗爽,嘿嘿,村裡人都羨慕他又多了個寶貝吧。

山狗村二十四戶房屋密集,基本上前後左右隔了幾塊菜地就是一家,章小水家在最外邊靠著河。他家裡添了個娃的事情,通過虎仔這個小喇叭,全村孩子一下子就知道了。這樣,即使不串門閒聊的村民也聽到了。

對此隻一個看法,吃飽了沒事撐著。

養頭豬都比養孩子強,豬長大了過年是一筆大豐收。孩子長大了吃的更多,人頭稅徭役也就來了。

這事兒也就是腦子有問題的傻子能乾出來。

就李瑜那性子也竟然同意倒是出乎人意料,李瑜可不見得是心善慈悲的人。難不成還想把一家頂梁柱寄托在一個六歲男孩兒身上?

紛紛擾擾村民也就關起門提這麼一句。更多的,都是操心米缸裡空蕩蕩的缸底,碗櫃裡所剩不多的鹽巴。

大人回到家裡發現冷鍋冷灶,孩子還摘了野生的花花草草,拎起黃荊條就是一頓打。

山子見藤條揮來也不敢跑,跑了打更痛,他隻哽咽道,“章小水都摘這個夏枯草,他說對身體好,我就想摘給娘你補身體。”

山子娘累的耐心極差,腦子裡滿是要撒氣發泄的怒火,撿起簸箕裡的夏枯草就往外丟,“有個屁用,好的不說就許願你娘成病秧子是吧,我看你今天不吃飯就吃這個野草,你有沒有力氣。”

山子爹在一旁拿汗巾擦臉,想著路上看到李瑜帶著孩子在河邊散步,那輕言細語說笑做派看著還以為是老爺少爺出門玩呢。越窮越是裝,肚子沒飯吃還硬裝撐著。

三人確是肚子吃的微撐,在河邊摘到紅霞暗淡才回家。

河邊水霧迢迢,山野籠下薄霧,章小水還不肯走,好幾次小手抓出去都落空,不是扯了一把梗葉梭得手心疼,就是手指抓到了軟乎乎的觸感驚的他燙手似地甩開。

一鬆開,那小東西柔軟的尾巴還閃亮,原來是螢火蟲。章小水才心有餘悸的鬆了口氣。從此,也打消了想捉螢火蟲關屋裡晚上取亮的想法。

三人一起摘,章小水的小竹背很快就滿了。林四背著竹背主動催促道快些回去,免得碰上晚飯後挑水來的村民。

李瑜對此還好,雖說山狗村的村民沒事不出村,但村民發現夏枯草又能賣錢是早晚的事情。不說看見孩子摘了,就算沒看見,以前天天見的連片夏枯草這會兒全被摘了,也能猜得八九不離十。

林四一聽李瑜的分析,有些懊惱,那應該先去山裡沒人的地方偷偷摘。李瑜對此倒是不認同。一是淺山邊都挨著村民的田土,肯定有人看見的。二是山邊蛇蟲多,彆因小失大了。三是林四說人家隻收少量熟人的,還是先試試水。

不過林四還真是聰明,知道用他熬藥的借口遮掩一段時間。

林四原本鬱悶的垂著頭,一聽李瑜誇他,瞬間挺胸抬頭。他後背過於直挺,導致背簍翹起,差點把後頭流連不舍的章小水撞著。

章小水哼哼道,“我也很聰明的!要是我反應不及時一股腦全說了,哥哥的聰明也沒用。”

罕見的鬨脾氣了。李瑜體會到了端水誇孩子的樂趣。

隻是林四還是個不愛多說話的。看得出來他還壓著性子,完全不同初見時被逼到絕境的無所顧忌,這會兒還在小心翼翼的試探打量。

回到家裡,院子邊的土已經濕了,蜿蜒出絲絲水流。章有銀坐在屋簷下,手裡拿著樹枝用大手梭葉子,那手掌一刷,手心攢了一大把葉子丟竹籃子裡。

晚上蚊蟲多,章有銀從河邊摘了有毒的苦楝子樹葉丟茅廁裡殺蚊蟲。李瑜還特意叫他砍些結果子的苦楝子枝回來,給林四囑咐這種金白的果子有毒不能吃。

李瑜一邊說,章有銀就掐脖子演示中毒後痛苦地翻白眼,他又神情認真的很,林四一時不知道該看李瑜手裡的果子,還是看章有銀。

章小水就沒這麼多顧慮,還學著章有銀動作神情,小短手掐著脖子嗷嗷叫。

最後把林四都逗笑了。

兩孩子笑的歡快,在這夜晚安靜的村子裡顯得格外突兀。

不過更突兀的是,村中不遠處傳來一聲怒吼。不用聽,又是虎仔被他娘揪耳朵罵了。

虎仔娘罵人都口無遮攔的,不待章小水豎起耳朵聽真經,李瑜把兩孩子喊回屋裡了。全然不知道章小水已經頗得虎仔娘幾分真傳了。

孩子屋裡沒蚊帳,還砍了艾草熏了熏。

等林四和章小水進屋睡覺時,兩人都聞到了淡淡的艾草清香。小床上隻一個枕頭。章小水要讓給林四,林四不要,尤其是枕頭布上有幾圈可疑的圈漬。

不一會兒,李瑜進來給了林四一個小枕頭。枕頭布料都是細布碎料拚接縫製的,也都是新的。針腳細密布料顏色也不亂,看著就是花心思的。十文錢能買好幾斤碎料,這還是五年前李瑜身體好時買的。

林四接過枕頭,鼻尖聞到裡麵淡淡的草木香味。章小水看了要從李四手裡搶。

李瑜製止了他,“沒事,水寶,黃荊子山上多的是,後麵摘些曬乾又可以做枕頭的。”

可是阿爹睡眠不好,這土方子還是爹爹在外麵打聽到的。

哼,彆人都說他爹爹傻,可他覺得爹爹是最聰明的。有一回給隔壁村廚子家挖魚塘,做了四五天工沒工錢,爹爹就天天去人家家裡,硬生生學了好幾道手藝。

鄉下條件艱苦,一般人做菜舍不得油鹽又沒調味料,多是燉煮自然不好吃。

但同樣是燉煮,那廚子就能做的十裡八村人口稱道。這種看家本領,自然是不外傳。但是看著章有銀是個傻的,乾活確實踏實放心,家裡著實可憐就鬆了口,教了家常菜抵了八十文工錢。

那廚子現在還後悔教了人,想以此邀功讓章有銀給他時常白乾,全然忘記自己最開始就是想賴工錢。

此時,章小水又把這件事給林四說了。讓他一起感歎他爹爹的聰明厲害。

林四表示厲害,然後問他怎麼記得清楚,畢竟是好幾年的事情了。他對三歲的事情都模糊,對挨打挨罵倒是記得清。

章小水眨眼道,“開心的事情就要記得很清楚呀。”

“開心的事……”林四想了下,他好像沒有開心的事情。

章小水道,“比如我現在多了個哥哥我也好開心啊,你不開心嗎?多了我這麼聰明的弟弟。”

“也就那樣吧。”

林四見章小水得意洋洋的看著自己,好似篤定自己會說是的。

林四還補了一句,“你好聒噪。”

章小水給他翻了個白眼,一臉高冷道,“那現在開始就隻有冷冰冰的弟弟了。”

李瑜見兩孩子鬥嘴,仿佛沒看到林四餘光中觀察他的反應,隻笑著沒說話。

章有銀那段學藝經曆,其實是李瑜反複說孩子才記住。

章小水三歲時哭著跑回來給李瑜告狀,說村裡人都說他爹爹是傻子。李瑜便借此反駁。

章小水一哭李瑜就說,反反複複,章小水記憶深刻並堅信他爹最聰明。

如今爹爹做菜這麼好吃,可不是白來的。

村裡還有人花錢拎著肉去廚子家拜師,廚子都不接受呢。

可他爹爹就是學了!

而且爹爹這麼聰明厲害,是因為全聽阿爹的話。所以章小水對李瑜的話言聽計從。

現在李瑜叫他不要搶枕頭,他雖然不樂意,但還是聽話給林四。

見林四推辭不要,章小水又很強勢的把枕頭塞他懷裡,然後把自己枕頭擺整齊,閉眼前看了下李瑜。

李瑜借著月色也看清兒子臉上的期待,他摸摸兒子腦袋,賜福一般道,“水寶會做個好夢。”

章小水睫毛一眨眨的,嘴角翹翹地滿意睡了。李瑜又看了眼坐在床邊的林四,李瑜見他拘謹,便沒摸他腦袋,隻叫他早點睡。

等李瑜走後,林四又後悔了。

在床邊坐了好一會兒,床頭床尾偷偷瞧了好幾遍,最後抱著枕頭輕手輕腳爬到了章小水身邊,隔著一個拳頭的距離板板正正躺下。

月色透過屋簷縫隙落在床邊,林四閉眼久久睡不著。

這兩天慢悠悠寧靜的生活和以前的劍拔弩張恨意衝天的日子在他腦子裡翻滾。很久晚上沒夢到的小爹,昨晚也出現在他夢裡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四還是睡不著。閉著的眼睛睜開,有些猶疑的伸手悄悄摸了摸腦袋,學著舅舅施法的口氣,強忍著尷尬彆扭輕輕按著自己額頭,“我會做個好夢。”

說完,他雙手放在腰腹,靜靜閉眼等待入眠,他快要進入寧靜悠長的夏夜深空了。本來應該是這樣的。可他一說完,一旁章小水就翻身,那水靈靈的大眼睛好奇又失望地打量他。

夜裡陌生的環境格外安靜,這猛不丁的起身盯他,林四嚇得一跳,有些彆扭的扭頭,他剛剛施法約莫被章小水聽見了。

林四板著臉問,“你怎麼還沒睡。”

章小水滿是遺憾的歎氣,“我在等哥哥睡啊。”不等林四心頭動容,就聽章小水失落地摸著他耳邊的枕頭,“這枕頭也不管用啊。我以為腦袋沾著就能睡著。那這方子豈不是對阿爹沒用?”

……

林四想了想,認真分析道,“不會吧,舅舅都能讓你儘快睡著做個好夢,他自己肯定也能作法睡著的。”

“好有道理!哥哥真聰明。”

章小水又蹙眉深思,盯著林四額頭躍躍欲試道,“我是阿爹的兒子,我說不定也繼承他的法術呢。”

林四也有些意動。

前一晚沒睡好,現在腦袋木木的又清醒的不行。

腦子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從過去爬出千絲萬縷地抓著他嘶吼打破寧靜,想讓他生氣、讓他懷疑、讓他不能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他能做好嗎?他會不會又要搞砸讓人失望?一想到這家三口的笑臉可能會消失,然後一臉憎惡的看著他,叫他滾,說後悔收養他了……這亂糟糟的一團越纏越緊,氣急丟進深夜裡,也不能歸於平靜反而濺起波動。

林四胸口呼吸急促,幾乎抓緊稻草似的,“那你試試?”

林四的期待讓章小水有些緊張了。甚至那眼神壓的他無措,好像林四很需要他的幫助。

他搓了搓手心,然後想著阿爹的話輕輕道,“慢慢閉眼呼吸綿長,慢慢吸氣,慢慢吐氣……”

林四閉眼照做,隻聽耳邊軟糯的聲音認真道,“哥哥會做一個好夢。”

章小水說完,見林四沒動了,盯了好幾息後,還是沒動。

章小水原本睡眼惺忪的眼睛逐漸興奮的睡不著了。

他果真繼承了阿爹的法術!

章小水高興的想翻來滾去,但最後怕無影腿把哥哥踢醒,便雙手緊握在鼓鼓的肚子上壓製自己想一躍而起的激動。

隻側頭貼著林四的耳朵輕輕又道,“睡著啦睡著啦。”

然後他也老老實實安心閉眼,沒發現身邊睡著的某人像是被這輕快愉悅的聲音感染了,緊抿的嘴角悄悄放鬆,被困的眉眼逐漸鬆展。

半晌過去,靜夜裡醞釀了涼爽舒適的睡意,瞌睡漸漸壓在了章小水的眼皮上,緊握的手逐漸放鬆,肚皮微微起伏,腦袋也迷迷糊糊了。

就在章小水快睡去時,耳邊響起一聲極為輕的聲音,好像在學說話一般。好像下定了某種決心要從過去跳脫出來,接納自己新的未來。

“弟、弟弟。”

“弟弟。”

支支吾吾結結巴巴的,像是在克服肉麻似的,把臉憋紅也要堅持說出口。

“水、水……”

“水、寶……”

章小水瞌睡蟲被他拖拉死了,他等不及的睜眼,短促有力糾正:“水寶!哥哥你喊我做什麼?”

林四原本朝章小水側著的腦袋,霎時側向另一頭,章小水腦袋追過來,月色下他看到一雙紅通通的耳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