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1 / 1)

傍晚,日頭西斜,紅霞落在茅草屋上。

院子裡拉下一片陰影,熱鬨的河邊隻剩波光粼粼的安靜。

章小水坐在門口屋簷下,手邊竹籃裡堆著水芹菜、缸豆。

水芹菜是他在田邊水渠摘的,那裡的水芹菜沒河對岸的嫩。但是河沒有橋,過河得淌水,他阿爹叮囑他不要淌河。所以他就掐了田邊嫩尖兒。

豇豆這個時節漲勢快,種了十幾株壓根吃不及,長條長條白嫩嫩的掛滿了樹。昨天早上看著還嫩呢,今天晚上就要剝粗莖了。

村子裡的菜賣不出去,鎮上的人都有田地,基本沒人買菜。章小水聽他阿爹的話,把地裡的缸豆分批次摘完了。

他有時候犯懶,想一次性多摘點少跑幾回。但是他阿爹說,年紀小搬重物壓彎了腰身就長不高了。章小水還是耐著性子,像螞蟻搬家似的一點點運回來。也不遠,就是從院子邊的土裡搬到屋簷下。

等章小水下午乾完這些活時,他坐在門口眼巴巴望著回家的路。

河邊還是沒有熟悉的身影。

“阿爹,爹爹怎麼還沒回來呀。”

在屋裡躺了一天的李瑜此時也坐在了屋簷下,教兒子如何掐頭去尾處理豇豆。

糧食短缺,蔬菜都金貴。豇豆焯水曬乾成乾豇豆,是過冬菜的主力軍。

“可能有功夫耽擱了吧。要是餓了,爐邊有洋芋,水寶先吃著墊墊肚子。”

“我不餓,就是想爹爹了。”

李瑜笑他黏糊蟲,其實內心完全不似麵色輕鬆。

他男人章有銀,腦子大多時候確實轉不過來彎。

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大個子男人跟著村子裡人乾活,旁人都結了工錢,就他一個人取不到工錢。三番五次取被各種借口搪塞過去,章有銀也傻乎乎的相信。

有一次家裡實在沒米下鍋了,就連兒子吃的米糊糊都沒辦法做,水寶餓的嗷嗷哭。

結果取賬回來的男人還是空手而歸。

李瑜氣的差點兩眼昏過去。

李瑜以前娘家在江南水鄉,耕讀傳家注重禮儀教化,並不像村裡哥兒沒有拘束。

但經曆過逃荒戰亂,還有什麼豁不出去的。

他從病床上爬起來,叫男人把他背到那家門口,在人家門前一哭二鬨三上吊。

主人家看著他病氣孱弱,怕死在他家門口嫌晦氣,才不情不願把賬結清了。

賬是討好了,可那時候李瑜氣性也傲,這口窩囊氣憋在心口硬生生把病加重了。

要是回回取賬都這般,他怕是吃不上年夜飯。

他對章有銀下了死命令,要是下次再取不回來錢,就彆回來見他。

結果章有銀有次沒回家,李瑜從傍晚等到深夜,最後急地舉著火把出門找。

結果一開門就見到家門外的小路上,蹲著一座“小山包”。

不是章有銀還是誰?

章有銀見他舉著火把出來,還委委屈屈的往後挪了一腳,說他沒回家,隻是蹲在家門口,叫他不要生氣。

李瑜發誓,他以前所有的心高氣傲全被這個男人磨沒了。

和傻子置氣,他怕是嫌命長。

這次,章有銀出門做工,順道去鎮上林屠夫家裡取賬。他特意再三交代,林屠夫不給錢也沒關係,可拿些他家裡值錢的物件或者肉來抵債。

攏共給林屠夫家壘砌院牆五天,一天三十文工錢不包午飯,五天一共一百五十文。

屠夫油水肥,這筆錢對家徒四壁的李瑜來說很多,但李瑜覺得對屠夫家應該還好。不然彆人家都開二十文一天,他家如何能開三十文一天?

尤其是生意人應該講究誠信,每天開鋪子賣肉,也不想他男人天天取賬鬨得難堪。

在李瑜想來應該很順利的,可彆人家都開始做飯了,男人還沒回來。

“啊,爹爹回來了!”

李瑜正出神的想著,就見水寶漫無目的發呆的眼睛一亮,像狗崽一般躥起身道,“爹爹回來了!”

李瑜也順著視線看去,那高大熟悉的身影正淌水過河。河水湍急濺起白花沒入他膝蓋處,那雙手不像往常拎著草鞋,而是雙手負後……背上背著一個小孩子。

一共就沒幾百米,李瑜看得清楚。昏暗的山影披在那孩子身上,一雙眼睛黑亮發狠似狼崽,神情戒備警惕完全沒有孩子的童真。

手上還緊緊握著一把匕首大小的殺豬刀,紅霞浸著發亮刀口,虛虛比劃著章有銀的後脖頸。

李瑜心跳空了一拍。

而恰好這時候,章有銀忽的抬頭大喊,“媳婦兒,我這回拿到寶貝回來啦!”

那孩子被突然嚇得一跳,慌忙把小殺豬刀收進了胸口衣襟裡。

章有銀完全不知情,把孩子從後背放地上,然後牽著他帶回來的“寶貝”急急給李瑜瞧。

“媳婦兒,你看,我聽你的話拿人家貴重的東西抵債。我把人家的寶貝帶回來了!”

“林屠夫說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可以拿他寶貝兒子抵債。”

章有銀完全沒聽出林屠夫說“寶貝兒子”四個字是多麼咬牙切齒恨的深沉,隻當人家還舍不得。

此時他麵色難掩得意道,“嘿嘿,這下我們家就有兩個寶貝了。”

章有銀濃眉大眼五官深邃,可眉眼叫人一瞧就是個傻傻好糊弄的。

屋簷下一大一小心驚、疑惑、驚詫、不解,章有銀毫無察覺,還拉著身後的林四道,“寶貝,這就是你今後的家了。”

林四早就看著屋簷下一大一小怔住了。

大的看著病秧子,臉色白的像雪,眉眼好像春風吹過,身上還有令他熟悉的藥香。風一吹來,藥香緩解了林四一路恨天很地的暴躁,他鼻子一酸,想起了他死去的小爹。

再看大的身邊的小的,他隻見過在泥地裡打滾曬得黑黢黢的孩子。還從來沒見過這麼白糯團子的,好像粉雕玉琢的年畫娃娃。

隻那眼睛瞪圓像是打量人的小貓,渾身緊繃著蹙著眉頭,好像會突然給他來那麼一爪子。

不會是年畫娃娃成精吧。

四目相對一瞬,恰好章有銀道:

“你是哥哥,要好好照顧弟弟。”

林四心思電轉,盯著破敗的草屋再瞧兩個大人病弱癡傻,小的比他矮了半個腦袋。

危險解除了。

他瞧著軟糯奶白的小孩子,一改毀天滅地的逃跑心思,對著章小水道,“弟弟你好,我是哥哥。”

章小水:??

下一刻,回過神來的章小水靜默環視一周。

而後抄起立在牆邊的門栓,拖著比他還高的門栓哐當哐當跑來打他。

小臉殺氣騰騰又哇哇大哭,“你走,你走!你不是我哥哥,我沒有哥哥,我也不要哥哥!”

林四蹙眉捏著拳頭,但隨即討笑往章有銀身後躲,“弟弟,彆打我,我是爹爹的工錢!打壞了就沒人乾活了。”

“你不要臉!那是我爹爹,我不許你喊!”

章小水見陌生孩子往他爹身後躲,又氣又傷心,乾脆甩掉沉重的門栓,直接揚起拳頭要追著揍人。

這是他家,他就是最厲害的!即使這個人比他高了一個腦袋,又大了一圈。

場麵一度熱鬨的很。

最後是李瑜抱著哭成淚人的章小水哄了好久。一直說他是唯一的水寶,會把人送回去這才不哭了。

章小水哭得上氣不接氣,眼睛紅的像兔子一般,隻凶狠狠地瞪著屋簷下的林四。

林四閒散著肩膀,望天望地悠閒地打量周圍環境。他身邊的章有銀倒是急的抓耳撓腮,不知道水寶怎麼就突然哭了。

李瑜心裡氣又上來了,沉著臉叫章有銀給水寶打馬馬肩,把孩子哄好。他打量林四一眼,叫人跟著他進屋聊下。

屋裡,李瑜坐在椅子上,看這個渾身反骨滿是戾氣的孩子。

他開門見山道,“你是林家公子吧,我們家情況你也看見了,養不起你。不管你是怎麼被我家男人牽回來的,你現在走我們不會阻攔。”

原本吊兒郎當的林四一聽李瑜開口,半晌沒回過神,隻愣愣看著李瑜。

這軟糯圓潤的吳儂軟語口音,和他小爹一模一樣。

或許是他太想他小爹了,好像抓住了這世間唯一一點相似的人,也忍不住問道,“你認識李梧桐嗎?你也是從江南逃難來的嗎?”

李瑜清冷的神色一滯,而後仔細打量孩子眉眼,那雙稚氣的狹長鳳眼讓他想起了逃難走散的好友。

“認識,他是我弟弟。家住錢塘長安巷。”

說弟弟其實更多是一起長大的好友。

李梧桐的爹,是出了五服的族人投奔在他家的。李瑜爹是個舉人,格外看中名聲和親族,對族人也多有照顧。李瑜自小和李梧桐同吃同睡,情同手足。

李瑜見孩子越發麵熟,俯身湊近,“你是……他兒子?”

林四瞥過頭不看李瑜,隻重重點頭。

一滴淚滾落在昏暗的小臉上。

“那他人呢?”

“死好幾年了。”

李瑜麵色茫然,心口一痛,肩膀一下子泄力靠在椅背上。

那晚的惡夢時隔幾年再次清晰起來。

家鄉戰亂爆發,李瑜和家人走散,隻和李梧桐跟著一群流民逃難。

逃難的日子越往後走,人性便越發稀薄,每個人都像是窮凶極惡的野獸。

他和李梧桐兩個哥兒,沒男人庇護每日都活得膽戰心驚。

終於他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向西走了三個月後,半夜突然被地痞流氓圍堵。

他被好多男人追著圍著,直到章有銀拉住他的手,問他願不願意跟他。

若是願意跟他,一定會護他周全。

晦暗的傍晚裡充斥著畜牲的喧囂狂歡,他隔著暗霧看著高大的男人隻得點了頭。

此後他被章有銀緊緊護著,周圍男人忌憚章有銀手裡的血刀,沒圍攏上來了。

等他回神才發現弟弟不見了,著急問了一圈,才知道他被人擄去了林子裡。

不待李瑜驚惶,又一群流民暴亂,章有銀也為了保護他後腦勺挨了棒子。

此前他沒和章有銀說過兩句話,也不清楚他是什麼脾性容貌,匆匆一麵看著是個結實高大的莊稼獵戶。

可章有銀醒來後癡傻了,隻記得喊他媳婦兒。萬幸他一身蠻力,指哪兒打哪兒,倒是能護他平安。

他帶著聽話的章有銀多方打聽弟弟消息,而暴亂中再也沒有找到弟弟的消息。

他心如死灰,也不敢單獨落單,帶著章有銀跟著大部隊來到了這裡安置成村。

往事回神,李瑜萬萬沒想到擔憂惦記的弟弟竟然就在二十裡路的鎮子上。

而現在他的兒子還被抵債到了他家。

這其中境遇可想而知。

李瑜捂著胸口,有些頭暈閉上了眼睛。

林四慣會察言觀色,見李瑜麵色痛苦的冒冷汗,不知道是為了博取同情還是積鬱怨恨要向長輩告狀,一股兒腦全說了。

無依無靠被拋棄的狼崽子無所顧忌。

“我那個死爹一共有四個女人,小爹是第五個。”

“死爹很喜歡小爹,可小爹很厭惡,小爹說他現在的一切痛苦都是死爹造成的。我小爹病死後,死爹就一天天神神叨叨說我不是他的兒子,是找他來報仇的。”

林四不懂,可街坊鄰居的閒言碎語聽多了,他也明白了死爹為什麼說他是來報仇的。

他小爹是從江南逃難過來的,他死爹是這一帶的地痞帶著人去搶女人哥兒。他小爹就是這麼被扛進小樹林的。

李梧桐和李瑜,在一定程度上性子也類似傲氣。

被地痞當著眾人扛進小樹林,後麵還被禁足在小院子裡,而他被林屠夫當成戰利品向街坊鄰居炫耀。

在林四四歲時,便鬱鬱而終含恨而死。

“小爹就葬在一個荒山裡。死爹還不允許我祭拜。”

林四麵無表情地說著,像是在說彆人的事情。

孩子麵容稚嫩,眼裡毫無波動的水光讓他看起來,像是浸在怨毒裡長大的孩子。聲音不是水寶奶呼呼的軟糯,而是充滿刀子般的冷寒。

他一邊說一邊看李瑜憤怒的臉色,最後抹了下眼角不存在的淚,低頭哽咽道,“小爹以前經常提到舅舅,臨死之前還在想舅舅怎麼樣了。”

李瑜喉嚨一口鹹腥,嘴角有絲血跡。

林四雙眼霎時瞪大,眼裡一片猩紅,好像看到他小爹又在他麵前吐血身亡。

六歲的孩子終於露出屬於這個年齡的害怕和慌張,他抓著李瑜的袖口搖頭大哭,滿是懊悔道,“我小爹沒說也沒念叨,我剛剛是瞎編的。”

他甚至在剛才還在懷疑李瑜口中信息的真假。

他小爹從來沒說過有任何家人,整日隻呆呆望著天。時而笑時而哭,時而發瘋打他,又時而抱著他哭說對不起他。

“嗚嗚嗚,我隻是想你收留我。”

李瑜掏出巾帕熟練地擦了擦嘴角,低頭見孩子驚恐煞白了臉,脖子上掛著一截褪色汙漬的紅繩。

李瑜手指顫顫,伸去勾了下那繩子。

林四下意識捂住脖子,麵色閃過一絲狠意。但見李瑜淚流滿臉,他才慢慢鬆開了捂住的紅繩,主動把藏在脖子裡的玉牌取出來。

那玉牌算不上好玉,斑駁雜質,前麵雕刻著“平安”二字。

李瑜把玉牌放在手心,嘴角顫抖。

他翻了個麵,背麵刻著“瑜”字。

李瑜見孩子疑惑警惕的模樣,從自己脖子上也取下一塊一模一樣的。

前麵雕著“喜樂”背後刻著“梧”字。

兩塊玉牌合在一起,躺在李瑜手心裡,眼淚吧嗒吧嗒的打著玉牌,他哽咽不成聲。

“這是,這是我和你小爹十五歲一同去寺廟求的。”

十五歲成年,天下還沒亂,彼時他們都懷著對未來的憧憬去寺廟祈願。

還說他們將來嫁人也要挑一對好兄弟,過門好做妯娌彼此照應。

如今玉牌還在,人卻沒了。

林四見李瑜眼淚大顆大顆流,好似流進了他心裡,洗淨他眼底的陰狠,露出脆弱悲痛的神情。

他沒說話,隻眷念地望著這個帶著熟悉的藥香熟悉的口音的陌生人。好像透過他看自己小爹。

李瑜擦了擦眼淚,將李梧桐那塊刻有“喜樂”的玉牌掛在林四脖子上。

林四不明所以,李瑜眼含淚花溫柔笑道,“這喜樂的牌子才是你小爹求的,我們當時交換了玉牌。現在將你小爹這塊給你,你脖子上的給我。”

從現在開始,我護你喜樂。

李瑜身體本就病弱不宜情緒波動,乍然哀痛後渾身乏力頭昏腦漲,隻想躺在床上。

但是他知道不能躺在昏暗裡,得出去呼吸。

李瑜帶著林四出門,就見水寶和章有銀乖乖蹲在院子裡,在用瓦片去洋芋皮了。

聽見動靜,一大一小回頭,章有銀盯著李瑜的眼角熱切道,“媳婦兒,你眼角紅紅的,好好看。”

李瑜好似沒聽見,隻把章有銀喊進屋裡說。

“水寶,你先和哥哥玩會兒,阿爹等會兒給你說。”

章小水一聽哥哥二字,隻覺得刺耳朵。

阿爹背叛了他!

頓時氣的要哭,但是他阿爹又說要陪這個人玩,他便忍著巨大的悲傷乖乖點頭。

等兩個大人一進門裡。

章小水就凶巴巴低聲道,“今天在我家吃晚飯了你就回去,我不要你,你還我白糖和藥罐。”

且章小水總覺得林四很危險讓人很討厭。

比如現在阿爹都說他是哥哥了!

林四也不是忍氣吞聲的主。剛剛還抱著友好笑意湊近,就被矮冬瓜貼臉警告討厭,他也不甘示弱道,“你以為我想和你玩?你阿爹都同意留我了,我就是偏不走,你家這麼窮我都還沒嫌棄!”

章小水沒想到這人竟然臉皮這麼厚。

瞧著林四你能奈我何的猖狂得意,章小水臉頰氣得鼓了又鼓,眼淚差點被氣掉了。

他狠狠跺腳,最後才平靜道,“對對對,你做的很好。”

林四反而疑惑了。

章小水吸著鼻子驕傲道,“狗不嫌家貧。你可不是做的很好麼。”

……

李瑜出來後,見屋簷下兩孩子背對著背各個撅著嘴巴,手上捏著瓦片刮洋芋皮,暗暗較勁兒上了。

“水寶,你來下。”

章小水有些不願意,他本就比這個狗慢一個洋芋,再走就慢很多了!

但是阿爹的話他不會不聽。

李瑜帶著章小水進屋後,林四一邊想事也刮完了洋芋。

一直在想這個陌生的舅舅。

從自己被賣抵債到如今親戚相認,本應該峰回路轉,但林四心底隻微微鬆了口氣。

一起生活六年的血脈至親都如此對他,他對李瑜的眼淚也隻留一時的動容。就像他小爹前一腳還在說心疼他,後一腳就扇他巴掌。大人的慈愛總是隨意又短暫的。

窮親戚上門打秋風最後撕破臉的故事,他從小就聽街頭巷尾的鄰裡說出千百種花樣。

他無所事事地打量這個茅草屋,歪七扭八破破爛爛的好像風一刮就倒。院子裡坑坑窪窪架著晾衣架,一旁地裡搭著豇豆架,栽種的火蔥也頂端發黃,看著和這茅草屋一樣蔫兒。

灶房煙囪生了煙火,不一會兒那個癡傻的男人就出來把洋芋端走了。

林四猶豫了下,想要不要在傻子麵前裝乖。

他還是朝灶房走去,萬一另外一個大人恰好看見他在乾活了。

林四剛走近,章有銀就笑嗬嗬把他趕出來了。

“爹爹在家的時候,不需要寶貝乾活。”

林四算計陰沉的眼神一滯,默默沒動了,垂著眼底不知道在想什麼。

飯熟了,李瑜才帶著章小水出來。

章小水紅著水汪汪的眼睛,看著蹲在屋簷下的人,那背影隱在紅霞裡有種隔絕一切的孤勇。

章小水心頭莫名被擊中了下,甚至覺得和那背影共情了。

他每次同一群嘻嘻鬨鬨的孩子背著走,應該也是這樣的心情。

可他前麵有阿爹等他,他是歡快的。

但是林四沒有人等他,他是找不到路的。

章小水吸了吸鼻子,淚水還是流出來了。

林四聽見動靜回頭,就見章小水撲在李瑜腰間哭。

林四麵色漠然地繼續蹲著。

章有銀看見李瑜出來,樂嗬嗬道,“飯好啦。”

屋裡光線暗淡,天光倒還染著紅霞。

男人搬著木桌子放在院子裡,又兩手哐哐拎著四根靠背椅子,短褂外露的手臂上肌肉微微鼓著看著十分有力。

晚飯說是飯,但是他們家甚至這個村子都吃不起糙米飯。

晚飯就是用洋芋混著水煮的豇豆,放了一點油鹽,又放了野生花椒碎葉提鮮香。芋泥的濃香混著缸豆的清香脆口,聞著也十分香。

不知道誰的肚子長咕了聲。

被關柴房餓兩天肚子的林四,嘴裡的口水小小輕輕吞咽。

隨即撇開視線隻低頭抿嘴。

他格格不入,饞人家飯也饞人家父母。

還被這家的小主人厭惡,想趕他走。

他確實是要成為人人喊打的流浪狗了。

章有銀先拿著兒子的專屬小木碗給他盛滿,還按照章小水的習慣,把洋芋泥壘了個尖兒。

章小水捧著小木碗,餘光偷偷瞧一旁默不作聲的林四。

他麵色糾結眉頭都蹙成波浪線了,最後瞧了李瑜一眼,見爹爹和阿爹都沒看他,章小水把自己最心愛的小木碗輕輕推到林四麵前。

林四抬眼看他。

章小水彆彆扭扭看向彆處。

就在林四準備回頭也不搭理他時,章小水才挪了下身子,湊近挨著他耳邊通知道:

“我允許你做我哥哥了。”

林四頹敗的眼底湧現驚詫,隻見一雙白胖胖的小手護著熱氣騰騰的小木碗,推到他手邊。

那帶著哭腔的軟糯鼻音小聲道:“哥哥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