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仿佛有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在胸膛,令他喘不過氣,喉嚨無法正常吞咽,頭上聚集的汗水順著發際線流下來,流到脖頸處,像一根火烤的鐵鏈,快把他勒死……
林清安猛然睜眼,大口喘著粗氣,眼底一片幽暗,帶著狠戾。
怎麼回事,明明已經很久沒做噩夢了,那股瀕臨死亡接近深淵的感覺,每體驗一次都是對他的傷害。
兩滴生理淚珠從眼角沁出,林清安在它們即將落入枕頭時擦去。
嬰兒的及時哭鬨救他於漫無天際的混沌中。
這時,他也才注意到胸前橫著一條柔軟纖細的手臂,被真絲睡衣袖子包裹,一隻摸著他的胸,一隻環住他的腰部。
而小荔枝,不知什麼時候居然睡到最外麵去了,此刻揮著雙手踢著雙腳,看樣子餓急了。
他發出一聲隻有自己才能聽得到的低笑,雙目緊閉,慶幸中夾雜著無奈。
林清安緩緩提起藍溪的手臂,在半空中停頓三秒,他邪肆一笑,鬆手。
能聽見“哐當”一聲,藍溪的手臂掉在柔軟的床上,床麵彈了彈。
“到底誰占誰便宜,嗯?”
睡著的藍溪像天真無邪的睡美人,林清安的惡作劇沒能吵醒她,甚至還往熱源處蹭了蹭。看著突然湊過來的一張臉,林清安快速躲過去,滿不自在地擼了把頭發。
小荔枝哇啦哇啦哭著,他從藍溪身上大步跨過去,熟練抱起哄了幾下,還偷偷跟女兒告狀:“寶寶,你明天能不能叫你媽媽起來喂奶。”
其實倆人根本沒想到半夜還需要給小孩喂奶換尿布,畢竟從荔枝出生起就有專人照顧。
第一天住進出租屋的時候,荔枝定時定點醒來,如果是經常照顧她的阿姨可能都不會給她哭的機會,奶瓶就遞上去了,然而那晚她哭了好幾分鐘林清安才醒來。
累了一整天的林清安難得睡個好覺被吵醒,說不煩不生氣是假的,但那份足以拯救世界的父愛終究讓他沒忍心看女兒這麼哭下去,並且自責。他猜到小孩應該是餓了,於是拍拍藍溪肩膀問她奶粉該怎麼泡,對方壓根都沒醒過來。
她的睡眠質量怎麼能這麼好!林清安咬牙切齒在心底咆哮。
凡事還得靠自己,他先把女兒的尿不濕換了,又現場百度找到衝泡奶粉的正確方法,吃到糧食的荔枝也終於不哭鬨了。
他心底萬分感謝新買的恒溫水壺。
現在也是。
林清安看了眼時間,又看著睡得香噴噴的藍溪,人不胖卻幾乎霸占一整張床,頓時頭疼不已。
荔枝喝完奶就繼續睡了,兩隻小手放在臉頰兩邊,光看著好像就能聞到她身上的奶香氣,好不可愛。
林清安把她抱到自己平時睡的位置,另一隻手推搡藍溪,不許她霸占該屬於他的床位,手腳並用,動作輕緩。
小夜燈一關,再次進入寧靜的睡夢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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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藍溪心情很好地刷牙,嘴裡哼歌,對著鏡子叉腰臭美。
經過昨天一場痛苦的早起鬥爭,她覺得睡到自然醒簡直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就是剛才起來時右手有點酸。
早上從從床中央醒來,耳邊沒有吵鬨聲,孩子也不用費心,她藍溪何德何能這麼快樂。
歸結於“娶”了個好老公。
藍溪決定“提攜”林清安從塑料戰友提升至模範老公的地位。
至於愛情,那是不可能的,她想象不出來自己喜歡上誰的樣子。
太恐怖了。
今日計劃還是上網找工作,所以藍溪就沒化妝,隻在嘴上抹了個唇膏,用紙巾擦去邊緣塗到外麵的部分,再“咻”一下丟進垃圾桶。
她的餘光注意到盥洗台邊緣滴著水珠,地麵沾著一根頭發絲,左腳都已經跨到外麵去了,想起外麵那個男人該死的強迫症,撅著嘴抽了張紙裡裡外外擦了遍,乾淨鋥亮,看著確實舒服多了。
門一開,藍溪先去尋找荔枝的身影,“寶寶呢?”
廚房外的角落放著張木製嬰兒床。
前幾天她跟林清安用抱枕和毛毯在沙發上圍了個簡易“欄杆”,把小荔枝保護住,以防沒人看顧時發生什麼意外,不過他們深知這種辦法等女兒會完全翻身後就不能采用了,正好,第一天晚上訂的嬰兒床到貨。
大早上藍溪睡覺時,林清安把床消毒了五六遍,再鋪上前幾日洗過曬過的小被子,小荔枝安穩躺在裡麵,手邊還放著小兔子玩偶,兩個娃娃都很可愛。
“嬰兒床到了,以後荔枝晚上就不用跟我們擠一張床了。”真是完全解放了林清安。
因為藍溪睡相太差,他經常半夜醒來檢查女兒是否在身邊,就怕一個不小心被某個女人壓到。
“太棒了!我還怕睡覺會壓到她呢。”藍溪心大地站在嬰兒床旁逗寶寶玩,說給她聽:“咱們荔枝也是擁有豪華大床的寶寶了。”
林清安洗碗時動作嘩啦啦作響,真應該拍個照片,讓對方知道她睡覺究竟多不老實。
“你怎麼不怕壓到我?”
“啊?”藍溪不明所以。
“我說,你怎麼就不怕睡覺壓到我呢?”林清安冷漠微笑。
“我會壓到你嗎?難道我的床品很差嗎?”藍溪眨巴著眼睛,對自身認知絲毫不清晰。
“不差,你簡直是世界上床品最好的人,我都舒服死了呢。”
藍溪:我懷疑你在開車,並且掌握充足證據。
她沒繼續理他,抱起荔枝去沙發上玩了。
過了許久,她對林清安說:“我的書桌書櫃什麼時候到?”
“過兩天。”他沒好氣道,忍不住多嘴:“以前住大彆也沒見你有多喜歡泡書房啊。”
“唔,我現在可是有工作的人了,搞個書房不過分吧。”
整個家幾乎三分之二的麵積都屬於藍溪,雖然目前兩人拮據,逐漸學會省錢,但神奇的是,林清安不會對她省錢。
都是她要什麼就買什麼,在罵罵咧咧、吐槽的前提下。
沒辦法,藍溪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改不了,而且購物欲一時更降低不了。林清安呢,儘管能做出讓老婆養自己的不要臉之事,但並不喜歡看到藍溪沮喪失望的表情。
“扣扣。”
有人敲門。
藍溪:“我去開。”
原來是一天未見的劉奶奶下來看望他們。
“小溪,在忙嗎?”
藍溪看見她笑眯眯的,“不忙,劉奶奶你趕緊進來,這端的什麼呀?好香。”
“酒糟圓子,我自己做的。”
“哇,我最喜歡吃酒糟了。”
劉奶奶端了一大碗過來,清甜的米酒味撲麵而來。
“咦?小林也在家?”
林清安點頭微笑,猜到她也許想問為什麼不去上班,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奧,他不上班的。”
藍溪就這麼直接了當地道出實情了。
劉奶奶啞然一瞬,幸虧她是個見過世麵的老太太,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嗬嗬笑兩聲就不再提這茬,跑到嬰兒床邊看小荔枝去了。
“嗬,這小床真結實,到時候改一改能睡到兩歲呢。”
藍溪背過身,剛好跟林清安對視,對方眯著眼睛朝她看,炸毛的頭發應證了他的心情。
不爽。
“乾嘛這麼看我,你好凶啊,我好害怕。”
又是這樣,輕飄飄帶過,整得林清安欺負她了一樣。
“中午吃什麼?”藍溪主動問。
破解尷尬的唯一辦法就是問“吃什麼”相關字眼。
“一盆酒糟圓子還不夠你吃?”林清安垂著腦袋,語氣分辨不出他的喜怒。
“這不是下午茶嗎?誰當飯吃啊。”
好好好,他繼續忍。
他就是個平平無奇的工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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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奶奶送完酒釀圓子就去跳廣場舞了,在她的建議下,藍溪切了半個蘋果用調羹挖成果泥喂給小荔枝吃。
她忘記荔枝以前有沒有吃過除奶粉外的食物,見她高興得雙手一擺一擺,藍溪都來不及挖,她的小腦袋就夠著要吃了,口水流了一下巴。
“這麼好吃呀。”藍溪覺得好笑,“你怎麼這麼饞呀,你是不是小饞貓?”
她沒敢給她多吃,意思意思就行了,所以那半個蘋果隻受了點皮外傷。可小荔枝哪能願意,她識得這個紅紅的圓圓的東西好甜,她很喜歡,於是一個勁地哼唧,要藍溪給她吃。
“假哭是不是,我們明天再吃好不好呀?”
眼不見心不煩,藍溪讓林清安把蘋果拿走,然後從沙發角落找到昨天買的撥浪鼓,一搖還會響呢,金魚腦袋小荔枝瞬間忘記蘋果的事情,被這悅耳的響聲吸引,夠著手要玩。
藍溪鬆了口氣,心想:等寶寶長大怎麼辦,長大就不好糊弄了。
“這蘋果你吃嗎?”
林清安修長的手捏著那半隻蘋果,憑白無故增添貴氣,接觸空氣的一麵已經開始氧化泛黃。
“我不愛吃蘋果,你躲廚房吃去,彆讓寶寶看到。”
他輕笑一聲,卻大大咧咧對著母女兩個咬一口,狡猾地說:“沒事,她看到也吃不到。”
“哢嚓哢嚓。”
蘋果脆脆的,咬出的聲音也好聽。
“你怎麼這麼壞呢?”
藍溪驚呼,捂住小荔枝的耳朵,生怕她聽見,小不點還以為媽媽在跟她做遊戲呢,仰著腦袋晃來晃去,眨巴著一雙葡萄大小的眼睛,咯咯笑著。
“她這不是沒聽見。”林清安幾口吃完,手一拋將蘋果核扔進垃圾桶,走進廚房洗了下黏糊糊的手指。
……
閒著無聊,林清安點進網站查看招聘信息,手機頂端發來一條信息。
【林少,晚上有空出來玩不?】
這幾天在出租屋過得太充實,他都要忘了昔日紙醉金迷的生活。
渾渾噩噩、男男女女、酒和香水,他對回憶裡的自己嗤之以鼻。
【不了,我要洗心革麵重新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