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拾月轉頭看去,就見一衣著豔麗,身姿窈窕的美貌少女朝這邊跑來,期間掀翻了許多攤子,造成一片騷亂。
她身後,是幾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個個提著手臂粗的木棍,窮追不已。
身前突然橫出一柄鐵劍,壓著柳拾月往後退了幾步,頭頂響起裴景明低沉的聲音:“當心。”
柳拾月的目光跟四周圍觀的百姓一樣,追隨著那名少女,直到擦肩而過時,少女抬眸,看向她——
不過一瞬,柳拾月卻好像無比清楚地看見了她眼角金粉的顆粒,甚至數清了她鬢邊散落的一縷碎發……
“姐姐!”
下一秒,少女“噗通”一聲跪下,抱住柳拾月的小腿,似是想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他們要逼良為娼!求求你救救我!”
柳拾月愣住,被驚豔撞飛的理智還未回籠,那些壯漢已然追了上來,將柳拾月三人圍在中間。
領頭的打量了二人一眼,上前一步:“二位是外地來的吧,奉勸你們彆多管閒事,她是我們玉春樓的姑娘!”
“我不是!”少女尖聲反駁,“我交了贖身的銀子,不是賤籍了!我是良民!你們不能抓我!”
領頭人:“笑話,你說交了就交了?那你的身契呢,拿出來看看!”
“我……”少女嚅噎著,氣勢不自覺落了一截。
“大家夥兒——”領頭人環視四周,“我們樓裡頗具盛名的青兒姑娘,應該都見過吧?”
“青兒姑娘?!”
人群裡瞬間爆發出不小的騷動,那名喚“青兒”的少女縮起肩膀,垂下頭,試圖躲避眾人直勾勾的窺探。
不一會兒就有人認出她來,高聲道:“是青兒姑娘!我去歲正月裡見過她一次,就是她!”
一片嘩然。
領頭人“嗬”了聲,看向柳拾月:“小姑娘,這下知道了吧?快彆多管閒事了,不然我們連你們兩個一起打!”
“……”
柳拾月有些猶豫,低頭看少女。
她穿著繁複的長裙,逃跑時難免有拉扯,那裸露在外的藕結似的胳膊上滿是青紫傷痕,在光鮮亮麗的妝容的對比下更顯觸目驚心。
隻是她是花樓的人,擅自逃跑,哪怕鬨到縣衙也不占理,而且……
柳拾月偷偷瞥了裴景明一眼。
他若是不幫忙,她總不能灑把毒粉把這些人全放倒吧?
“姐姐……”
小腿的禁錮愈發緊,那少女似是知道再無他法,隻能將所有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低聲哀求:“他們會殺死我的,他們真的會殺死我的……求你……”
柳拾月:“我……”
身前罩下一片陰影,柳拾月抬頭,就見裴景明站到自己身前,下一瞬,旁邊的木桌就變成了兩半!
“……”
柳拾月甚至沒看清他拔劍的動作,隻是看到他右手拿著的劍鞘微微動了一下,然後,那張一掌厚的桌子就……裂了。
鴉雀無聲。
一片下巴中,裴景明淡淡道:“不想變成這張桌子的話,就快點滾。”
“……你,你你你,”領頭人嚇得話都說不完整,“你”了半天後,硬邦邦丟下一句“你們完蛋了”,然後帶著手下逃也似的跑了。
圍觀眾人也漸漸散去,隻是角落裡還有竊竊的私語。
裴景明看了青兒一眼,對柳拾月道:“先吃飯吧。”
“哦哦,好,”柳拾月扶起還在發抖的青兒,從包袱裡找出一件外衫給她披上,再看裴景明時,還有些心有餘悸,“大人也太簡單粗暴了吧……”
裴景明卻皺眉:“本來不用這麼麻煩的。”
“……”
柳拾月以為他要怪自己多管閒事,然而下秒就聽他道——
“我的腰牌不見了,本來給他們看腰牌就好,不用這麼麻煩。”
腰牌?
柳拾月想起在徐州員外宅邸時,裴景明確實什麼話都沒說,隻是亮了下腰牌,下人便麵色發白,恭恭敬敬地將人請了進去。
紫衣司就是有這樣讓人聞風喪膽的本事。
柳拾月:“那腰牌呢?”
“……”裴景明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丟了,來金陵便是為了找腰牌。”
幾人方才鬨出那麼大的動靜,自然不能坐在廳堂裡吃飯了,裴景明要了間雅間,吩咐小二將飯菜端到屋裡,柳拾月又叫人打了些熱水,讓青兒好好清理一番。
一盞茶後,青兒穿著柳拾月的衣服,跪在雅間地上——
“兩位大恩大德,青兒無以為報,便是當牛做馬也不為過!隻是青兒尚有要事在身,等完成事情後,青兒但憑二位吩咐!”
“不必當牛做馬,本就是順手而已!”柳拾月連忙去扶她,目光觸及那張即使穿著粗布麻衣也依舊動人的麵容後,她小心放柔了聲音:
“那你接下去……要離開金陵嗎?樂籍私逃,被抓住的話隻怕難逃一死……”
“我不走。”
出乎意料的堅定。
這下不止柳拾月,裴景明都放下茶盞,掃了青兒一眼。
青兒:“我要去找一個人。”
她放在膝上的手緊緊攥成拳,不知想到什麼,單薄的肩膀止不住顫抖。
“……”
柳拾月輕輕握住她的手:“要是憋著很難受的話,可以試著說說……我們出了這扇門,便當什麼都沒聽見過。”
“……”青兒深深吸了口氣,紅唇微張,尚未吐出任何音節,臉上便滾落一顆淚珠,“我曾是玉春樓的歌女,惜白也是,我們一起被賣進玉春樓,她年長我幾歲,一直把我當妹妹一樣照顧……”
兩年前,玉春樓暖煙閣。
麵容清麗的女子坐於案前,挽袖提朱筆。
她身旁,是明媚嬌豔的青兒。
“又在回那個酸秀才寫的信呢?”
“青兒,”惜白無奈歎息,“彆那麼說甄郎,他的才華你是知道的,隻是一時失意罷了。”
青兒撇嘴:“會寫幾首酸詞就是才華滿腹了?還有,他今次都是第五次落榜了,再蒙塵的明珠都該被發現了,他怎麼還失意呢!”
“青兒!”
惜白停筆,語氣略微重了些。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嘛,姐姐彆生氣。”
青兒討饒,卷起紅袖幫惜白捏肩。
黃昏日暮,閣中一片暖黃,姐妹倆相依的身影映在地上,被夕陽勾勒出淡淡的金邊。
一年半後,惜白的甄郎替她贖了身。
“青兒……”暖煙閣裡,惜白拉著青兒的手,依依不舍,“你且等著姐姐,待姐姐存夠了錢,便來為你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