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試宋寧的發揮果然不出她所料，算不上偏科，隻是文綜普遍考得都比理綜好，尤其政治曆史，說一句強項都不為過，但她看著成績單，隻有無言的沉默。

“寧寧，到時候你是不是就直接選文科了呀，你文科這麼強。”

宋寧的消極情緒仿佛在考前某一天就突然消失了，但那時喻茯苓自己卻陷入了焦慮之中，因而考試前她們都選擇互不打擾，待現在考試結果出來，事已成定局，而徐開又恰好說起期末要選科的事，喻茯苓當然會問問宋寧。

宋寧看著成績單，政治曆史的成績確實太好，好到她自己都差點忽略了化學的成績，這一次的化學考試很難，全班考到八十分以上的人隻有五個，宋寧就是其中之一，86分，比全班化學的最高分少兩分。

“我還會再仔細想想。”宋寧說，“文科不好就業。”

文科不好就業，文科飽受歧視，文科在社會上都矮彆人一截……這些都是洛塵告訴她的。

宋寧再也不是上半年那個什麼都不知道就懵懂做出人生重大選擇的小女孩了。關於選科，全班乃至全校，都在宣揚其重要性，這就是人生的一個重大選擇。

她當然去問了洛塵，在一個休息日的時候。

“選科？”洛塵嘴角翹了翹，眉眼卻沒有半點笑意，他冷冷道，“其實選的是一條人生的路。”

理工科在這個時代享受到最大的紅利。

2019年章城高考，理科考生20萬人，一本錄取4萬人，二本錄取10萬人，百分之七十的錄取率；文科考生16萬人，一本錄取不到1萬人，二本錄取不到4萬人，百分之三十的錄取率。

理工科的大學專業選擇更多，文史科隻能抱著，法中馬，新財會，各種管理加貿外來報專業，而像這其中的財會和各種管理類，理科考生也能報。

理科生的專業更像為他們獨特設計出來的，而畢業後的工種亦是如此。

文科生該做什麼呢？教師編製，公職考試……

如果文科生上的隻是一所普普通通的本科院校，也許四年學習下來，都未必混得比一個專科生好。

然而錄取率就決定了大部分文科生，都隻可能上一所普普通通的大學。

如果將一名普通文科生畢業後即失業的情況追根溯源，他怪不了自己高中三年沒有努力過，他也怪不了高考發揮沒有超常，更怪不了這四年隻在一所普通院校度過，也怪不了公職考試時自己的結果。

他更難怪罪於理科生占據了大部分社會資源，因為他是學文科的人，他知道曆史，知道行進到如今的曆史車輪，科技的發展在和平年代更為重要。

怪得隻能是僧多肉少這一既定事實，這就是普通文科生從選科開始就應該想好的未來。

社會資源永遠有限。

宋寧撐著腦袋聽洛塵介紹完這些，不知該說些什麼。

“所以選科本質上，是看你選什麼路。”洛塵又想起什麼，笑著道：“你知道麼？如果你選理科，你隻需要每科都及格，隻要每科都及格，你就有本科大學上，而如果你每科都比及格分高十分，你就有公辦本科大學讀。”

“但選文科，你隻有每科都考到比及格分高十分的情況，你才有大學上，而當你文科的分數是上個公辦本科大學時，理科相同的分數，不追求城市和專業，可以到一所雙一流大學裡就讀。”

“所以，你會想選什麼呢？”洛塵問。

宋寧沉默許久，才問：“你想我選什麼？”

洛塵抬起頭，直直盯了宋寧十幾秒，才沉沉開口：“我想你選出就不要後悔。”

“不要後悔。”宋寧喃喃低語，“所以我後悔過麼？”

此時此刻，中考的夢境突然清晰，那個未來的她，十八歲的她，是帶著一張文史單報本科的準考證進入高考考場的。

她該選什麼呢？

她看著麵前的人，心想，你一定後悔過吧。

“那你為什麼選理科？”宋寧突然問洛塵。

“我為什麼選？”洛塵提提嘴角，“我有什麼理由不選呢？”

“可我有理由不選。”宋寧輕聲說。

“什麼理由？“洛塵奇怪，問：“什麼理由值得你放棄一條更簡單的路？”

他拿起宋寧的成績單，指著上麵的分數說：“如果你的理科連及格都差很多，我當然不會提你去選理科的事，但你自己看看。”

物理43，化學86，生物62。

“你有近兩百分的理綜，你和我說，你不去選理科。”洛塵笑了下，“你瘋了嗎？”

他近乎要把學文科的痛苦都一一指出：“你知道學文科你會獲得什麼嗎？”

“你會被不理解的人說你們文科又簡單又沒技術，背背書就夠了，你會被他們嘲笑，說考不到高分，不就是因為背書都背不明白嗎？”

“你會在報專業的時候，這個不能選，那個不能選，最後堪堪選出幾個，一上網搜，全都是下水道專業，畢業即失業，畢業生清一色的差評，但你不得不選，要不然你就選擇放棄本科大學。”

“你會在以後上大學的時候，明明拿著高他們一截的分數，借‘一分就是一萬人’的說法，你至少比他們多乾掉了二十萬人，但你卻要和他們讀同一個專業，還要受著他們的不理解。”

“你會在大學畢業後，發現招理科生的崗位，隻招理科生，招文科生的崗位，其實也在招理科生。”

“你會在……”

“彆說了。”宋寧打斷洛塵，輕輕說：“我會再仔細想想。”

“……”洛塵問：“你到底為什麼糾結選文選理？”

“單從紙麵成績看，你現在的文綜理綜差不了多少，文綜也就比理綜高了二十多分。但放在高考中，不管選文科還是理科，都隻是一所普通本科院校起步。”

洛塵冷靜地問，“那在選理科明顯比文科有更好的就業前景的情況下，你為什麼還要糾結？”

宋寧看了一眼洛塵，低聲道：“因為我害怕。”

“害怕什麼？”洛塵隨手拿起宋寧成績單下的試卷。

“你怕物理學不好嗎？”洛塵溫聲說，“高一學的是力學，這不是你擅長的部分，我看過你中考模擬題的答題情況，你的電學和光學比力學更有思維一些，基礎也相對更好，高考又不僅僅考力學，憑借電學和光學，混個及格分不是什麼大問題。”

“還是你怕化學？”洛塵繼續道，“化學確實越到後麵越難，但你到現在的化學理解都還可以，就算後期到難的部分，也不會把你難倒，還有，這也是你喜歡的學科，不是嗎？”

“你不喜歡化學的創造力嗎？”洛塵問。

宋寧隻聽洛塵一項項敘述，是啊，她是喜歡化學，喜歡每個實驗中令人驚歎的創造力，喜歡各種物質的疊加後反應成新的物質，喜歡每一種化學物質的顏色和名字，那是很美的一種表達。

宋寧卻依舊搖頭：“我害怕的不是這些。”

“那你害怕什麼？”洛塵想了想，說：“你害怕數學？”

“是，理科數學確實比文科數學難一些，但如果你認為你數學學不好，你憑什麼覺得你文科數學就能比理科數學拿更高的分？”

“還是說，你覺得是文科數學更簡單？”洛塵笑起來，“其實文科數學更有陷阱，同一道三維幾何題，去算一個幾何體的體積，理科數學通過建立坐標係後這麼直白又暴力的方式去計算，而文科數學呢？去找輔助線，去分割，去補形，難道不是文科數學更要求一種數學思維，幾何思維嗎？”

“理科數學隻是學得更多，但更有簡單的方式，況且不管文科理科，命題的難度占比恒定不變。”洛塵最後說。

“……”宋寧聽完，差點就被直接帶進溝裡，“可文科數學和理科數學不會有同一道題……”

“……不管有沒有。”洛塵說，“文科數學在某些程度上因為知識點的缺失，反而更要求數學思維這更高階的要求。”

這話她無法爭辯，畢竟她才高一，宋寧隻搖頭，說：“我其實不是害怕我學不會。”

同樣的聲音穿過時空，在很多年前的一個夜晚，當期中考試的成績出來的時候，看著明顯不算太偏科的成績，十五歲的女生陷入糾結。

選文科還是選理科？

那一年她選了文科。

所以希望他選理科。

選文科的女生隻是害怕最糟糕的情況發生，但似乎上天聽到，她所有的設想成真。

越是害怕發生的事，越會發生。

選理科的男生隻是因為圓一場選理科的夢，但仍憑借著對化學的喜歡走到了最後。

在這一場麵對麵的對話中，15歲的女生再度與18歲的男生重逢。

十五歲的宋寧，仍舊聲音很輕，仍舊眼裡布滿恐懼，她說：“我害怕出現意外。”

十八歲的災禍不偏不倚降落，中斷學習成了唯一的路，那年她覺得幸運，還好自己沒學理科，否則一中斷可能就再也續不回來。

這一年他卻希望女生能更慎重一點。

有些災禍避不了，有些中斷續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