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喉嚨滾動,看著白發蒼蒼的老人,一時無言,良久,才道:“抱歉。”
清虛子搖搖頭:“你還年輕,又怎麼能知道老人家的事情呢。”
周一垂眸,沉思良久,再看向清虛子的時候,說:“道友,我是女子。”
清虛子看了過來,神色中竟並無詫異之色,隻是說:“坤道?”
周一點頭,男為乾道,女為坤道,在她所在的時代,坤道的人數也不算多,更遑論這裡。她不知道這個地方有沒有坤道,更不知道這裡的道教人士對坤道持何種態度,但有些事必須說。
清虛子笑了笑:“其實,貧道第一日便知道了。”
周一詫異看向他,清虛子頗有些自得,道:“這麼大把年紀了,若是眼神還不好用,便是真的沒用了。”
“道友雖身長八尺,比普通男兒還高,相貌英氣,但男子同女子之間本就多有差彆,比如肩背,男子就是比女子要魁梧些,又比如結喉。”
結喉?
雖然兩個字倒了過來,但也不難猜出指的是什麼。
周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片光滑,她自然是沒有喉結的,關於這一點,她也沒有掩飾,隻是不少人見到她的身高相貌,便忽視了其他細節罷了。
這種時候,她又不可能逮著一個人便告知對方自己是女不是男,到時候,她在彆人眼裡是男是女尚不清楚,但肯定是神經病了。
放下手,周一:“既如此,道長還願意讓我接手清水觀?”
倒不是周一自輕,自古以來,道家中,乾道占據了主流,同坤道之間雖談不上什麼地位高低,但乾道自然更願意將東西傳給乾道罷了。
這也不是什麼道家文化糟粕,而是重男輕女的曆史文化造就,畢竟幾千年來,整個社會皆是如此。
聽了周一的話,清虛子直勾勾地看向周一,道:“自然,道友,元旦……也是女童呐。”
周一一怔,隨即悟了,失笑道:“原來如此。”
清虛子:“你明白了?”
周一點頭:“有點明白了。”
“可會覺得貧道算計了你?”
“隻覺得道長眼力絕佳,而我運氣頗好。”
清虛子笑道:“貧道和元旦的運氣也不差。”
他扶著桌子站了起來,問:“貧道力乏,道友可願扶貧道一把?”
周一走過去,扶住老人的臂膀:“願意效勞。”
扶著清虛子躺下,周一走到院子裡,摸了摸晾著的衣服,還有些濕,回到房間,她笑了笑,就說嘛,年紀再怎麼大,也不至於一個熟識的小輩都沒有,原來是因為她是女的,而元旦也是女孩兒。
在床上躺了會兒,沒睡著,院子裡就響起了敲門聲,周一起身,梳好頭發,走到院子裡,看向後門問:“是誰?”
門外響起少女清麗的聲音:“城中恒安堂的徐郎中來了。”
這個聲音,很熟悉,是今天上午恒安堂中給人抓藥的少女聲音,周一走過去,開了門,門外果然是穿著青色衣裙背著藥箱的少女,還有身著藍衫的徐郎中。
周一:“請進。”
帶著二人進了觀中,讓二人在石桌前坐著等候,她敲了敲清虛子的房門,清虛子虛弱的聲音傳出:“是青林來了吧,道友直接讓青林進來就是。”
周一於是請徐郎中二人進屋,準備離開,屋內響起清虛子的聲音:“請道友也一並進來吧。”
周一愣了愣,她身邊的徐郎中也愣了一下,看了眼她,周一:“請。”
徐郎中:“請。”
三人進了房間,清虛子靠坐起來,徐郎中趕緊上前扶他,口中道:“道長,慢些。”
待清虛子坐穩後,他便給清虛子把起了脈,周一看向裡側,元旦還睡著。
過了會兒,徐郎中放下了清虛子的第二隻手,坐在床側就這樣看著清虛子,一時無言。
清虛子歎道:“青林,莫作小兒之態。”
“道長!”徐郎中的聲音中帶著難過,“你為何不早些叫人來找我?”
“若是早些——”
“若是早些,也不會有什麼不同。”清虛子打斷了他的話,“生老病死,人人必經之路,即便你是醫者,難道還能讓人長生不死嗎?”
徐郎中:“那也能讓你好受些!”
“咳咳。”清虛子搖搖頭,“莫說了,今日找你來,是想你做個見證,我要把清水觀傳給周一周道長。”
清虛子看向了周一,徐郎中也轉頭看了過來,皺著眉頭,對清虛子道:“道長你……唉。”
最終,他什麼都沒說出來,隻道:“元旦呢?”
清虛子:“也由周道長照料。”
徐郎中:“道長決定了?”
清虛子:“我意已決。”
徐郎中再次歎氣:“我是外人,清水觀的事情我管不了,但道長,你的身體我得管。”
他喊道:“嫻兒。”
青衣少女上前,徐郎中:“藥箱拿來。”
清虛子對周一說:“道友,你先出去吧。”
周一點頭,拱了拱手,離開了清虛子的房間。
在她離開後,徐郎中一邊在藥箱中抓藥,一邊忍不住問:“道長,那周道長入觀幾日了?”
清虛子:“昨日入觀。”
徐郎中抬眼看向他:“昨日入觀,你今日便決定將清水觀和元旦都托付給她?!”
“道長,清水觀就罷了,我無力承擔,可元旦呢?她可以入我家中,我會把她當作我的親孫女一般看待,我的孫女有什麼她就有什麼!為何你寧願將她托付給一外人,也不願托付給我?”
清虛子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青林,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可女子當由女子照料……”
他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少女:“方能出落得似嫻兒這般模樣,這才是正道。”
徐郎中:“嫻兒的母親可以——”
清虛子打斷了他的話:“我與嫻兒母親非親非故,如何能這般行事?”
“青林,我隻求你,以後若是有空閒,便來清水觀看看。”
看看我有沒有看錯人,看看元旦過得好不好。
徐郎中氣呼呼道:“我才不來,道長還是自己看!”
話落,門外傳來當當的空靈鈴聲,三人都靜下來側耳細聽,青衣少女低聲道:“爺爺,這鈴聲真好聽。”
幾間屋子之隔的房間裡,周一正詫異地看著手裡的銅鈴,方才,她回到了房間,無所事事,便坐在桌邊,拿起了自己放在桌上的銅鈴。
這兩日事情不少,先是在劉大家,接著到了清水觀給自己收拾安頓之處,今日上午又去城中買糧,方才,還遇上了清虛子托孤。
以往她在老木觀的時候,一整日下來都不見得能有什麼事情,早上起來修煉運動,吃了早飯,看看書或者看看劇,有人來就接待一下香客,沒人就準備著吃午飯,吃了睡個午覺,下午起來活動活動,等到天黑,一日就這麼過去了。
有時候她甚至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也才終於知道山中無歲月是種什麼感覺。
再看這幾日,事情實在是過於密集了,讓她覺得好像過了很久一般,可就算加上山中求生的三日,實際上也不過才過去四日多罷了。
當日下山的時候,想著安全後要好好研究研究自己的銅鈴,結果又遇上了修煉這事,銅鈴反倒給落下了。
剛才看到了,總算是想了起來,拿起銅鈴,輕輕一晃,淺黃的炁隨著鈴聲擴散而出。
這一幕周一在雲霧山上就已經看到過了,但問題是,雲霧山上的時候,她是主動輸了炁入銅鈴的,可現在,她一絲炁都沒輸進去。
搖晃之下,銅鈴竟還是出現了這能驅散山中詭霧的奇異景象。
周一打量著手裡的銅鈴,這銅鈴外形古樸,不是打磨之後亮亮的黃銅色,而是黃銅氧化後的暗色,個頭不算小,手柄略長,頂端呈‘山’字,是道家三清鈴,鈴身周圍刻著字,是道德經中第一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這銅鈴是她師父的舊物,當然不是什麼古物件,她還記得是自己小學的時候,自己師父帶她進城在地攤上隨便買的,當時那小販開價一百八,被她師父給砍到了一百。
這三清鈴在其他觀中是個頗為重要的法器,科儀、齋蘸中都要用到,還有迎聖、降神、除魔的作用。
但她師父從來不做法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師徒二人除了住在道觀裡以外,實在是不怎麼像道教中人。
這三清鈴唯一的用處就是在她師父修煉前響一響,權當是她師父靜心的東西。
哦,對了,若是她在村子裡朋友家玩久了,這鈴聲也適時響起,聽到了,她就知道該回家了。
師父離世後,這銅鈴就每日隨她入山修煉,搖一搖,靜心凝神,倒是沒想到竟然有這麼奇異的作用。
她又搖了搖銅鈴,響了三次後,炁便消失了,輸入了一絲炁入銅鈴中,再搖,果然炁又出現了。
這麼看來,這銅鈴竟然能保存一些炁!
她本來還想試試銅鈴存炁的上限,可想到清虛子幾人,隻好放棄了,雖還是白日,但有病患,製造噪音擾民是不對的。
清虛子的房間裡,青衣少女豎著耳朵聽了聽,沒有再聽到那空靈的鈴聲,心裡有些失望,就響了五聲,她還沒聽夠呢。
這邊,周一已經放下了銅鈴,看向了她從老木觀帶來的第二樣東西,都是老木觀的物件,既然銅鈴能存炁,還能驅詭霧,那這東西說不定也有神奇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