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觀中,清虛子睜開了眼睛,喉嚨發癢,咳了起來,身旁傳來關切的聲音:“師父,喝水。”
清虛子扭過頭去,看到了自己的小徒兒站在床側,手裡端著一杯水遞給他,他抬了抬手,第一次竟沒能抬起來,試了兩次,才撐著身體坐了起來,靠坐在床頭,明明是很簡單的動作,可現在做來他卻覺得累極了。
喘著氣,伸手接過水,喝了一口,溫熱的水浸潤了喉嚨,癢意減少了些。
自從昨日開始,他喝到的水都成了熱水,此前,因他感覺身體愈發沉重,難以生火造飯,便請了鄰村村人為師徒二人送飯,水卻是隻能喝井水,村人為他們打兩桶水起來,夠他們師徒二人用上好些日子了。
把杯子遞給徒兒,他勉強提了提氣,問:“元旦,周道長呢?”
今晨,新來的道長吃過了朝食,便背上觀內的背簍,進城買糧去了,去之前還問他是否為他請郎中。
清虛子請他為自己去請城中恒安堂的徐郎中來觀中。
元旦把水杯放在桌子上,跑回來說:“師父,周道長已經回來了,他說徐伯伯今日午間會來。”
想到什麼,小孩兒眼睛都在放光,說:“周道長還買了肉,好多的肉,還有雞子,周道長說今日中午一起吃肉!”
清虛子勉力笑了笑:“吃肉好啊。”
“元旦,廚房櫃子裡的銀子還在嗎?”
元旦點頭:“在。”
清虛子微微點頭,過了會兒,才問:“元旦……喜歡周道長嗎?”
元旦趴在床邊,想了想,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小聲說:“喜歡。”
清虛子合上了眼睛,沒問他為什麼,隻說:“好,喜歡就好。”
看到師父又閉上了眼睛,元旦爬上床,幫師父提了提被子,坐在師父身邊,抱著師父的手臂,臉上露出了擔憂的表情。
他小聲說:“師父,你什麼時候才會好起來啊?”
“雞棲子都紅了呢。”
他記得師父之前說過,等到雞棲子紅了,就帶著他把雞棲子都撿回來,做多多的雞棲子水。
元旦很期待,可是師父病了好久了,一直都沒有好起來。
小孩兒仰頭看著虛弱的老人:“師父,徐伯伯就快來了,徐伯伯給師父抓了藥,元旦熬給師父喝,師父喝了藥就好了!”
他記得以前師父病了也是徐伯伯來給師父治病的,徐伯伯很厲害,他給的藥,師父吃了之後就好起來了!
小孩兒緊緊地抱住老人的手臂。
清虛子歎了口氣,微微睜開眼睛,看向元旦:“元旦,去看看周道長在做什麼吧。”
元旦抱緊他的手臂,依戀地說:“元旦想要跟師父待在一起。”
……
院子裡,周一在洗衣服,昨日換下來的衣服和鞋子都用皂角水泡了泡,沒有刷子,隻好用手搓,至於鞋子,用竹片刮一刮,能洗成什麼樣子就洗成什麼樣子吧。
衣物都洗淨後,從簷下把兩個竹架搬到了院子一角,一根竹竿擦洗乾淨,架在竹架上,衣服搭上去,鞋子掛在竹竿兩頭,衣物、鞋子中的水在重力的作用下緩慢地落在地上。
周一坐在了院子裡,閉上眼睛,靜心凝神,她看到丹田處的炁漩相比昨日大了些,這變化從昨夜醒來就有了,她估摸著應該是疏通了一條經脈的緣故。
此刻,相比起今早,丹田炁漩轉動的速度也加快了些,身體周遭湧入的光點更多了,若說之前是涓涓細流,此刻,好吧,依然是細流,卻是占滿了溪道的細流,她隱約有感覺,是自己丹田的炁漩限製了光點的湧入。
水很多,但閘口隻有那麼大。
這一變化應當是今日在集市中出現的,在她有所感悟的那一刻,炁漩加速,丹田炁流湧動,就好像縈繞在她周遭的炁都在歡欣鼓舞、前仆後繼地進入她的身體,就如此刻一般。
內觀的視野下,光點比前幾日更加密集,仿佛周遭所有光點都聚集在了她的身邊。
周一有所明悟,她接納了這個世界,於是,這個世界也接納了她。
丹田中的炁自發開始行走,從丹田處往下行,進入督脈,升入背部,由頭部進入正麵任脈,督升任降,前者名進陽火,後者名退陰符,炁歸於丹田,一個小周天行畢。
周一睜開了眼睛,起身,伸了個懶腰,太陽已經升至了半空,陽光正好,微風拂麵,花香撲鼻,這麼好的天氣,怎能打坐?搞點肉來吃吃才是正事!
進廚房,生火、燒水、洗肉、切肉,把切好的小塊肥肉丟入鍋中,開始煉油。
當清亮的油出現在鍋中,肥肉縮小成黃色的油渣,豬油的香氣終於從廚房裡擴散了出去,吸引了第二個生物的到來。
把豬油渣舀入碗中,聽到腳步聲,周一轉頭看去,果然看到了灰衣小童,周一道:“元旦小道友,豬油渣做好了,要嘗嘗嗎?”
小孩兒看著灶台上黃燦燦的豬油渣,沒忍住咽了咽口水,走進了廚房。
周一把豬油舀了出來,碗底放了些鹽,據她師父說這樣能延長豬油的保存時間。
豬油舀出來了,往鍋裡加了清水,周一這才拿個小碗分了些豬油渣出來,又撒了些鹽上去,遞給小孩兒:“吃吧。”
說完,她自己先拿了塊豬油渣吃,咬下去,外皮微硬,入口酥脆,裡麵是充盈的油脂,越嚼越香,完美地撫慰了周一肚子裡的那隻饞蟲。
元旦也吃了一個,圓圓的眼睛驚訝地睜大,他忍不住說:“周道長,這個真好吃!”
周一又丟了個豬油渣入嘴,點頭:“是很好吃,就是吃多了容易長胖。”
這玩意兒純脂肪,每吃一口都覺得自己在犯罪。
元旦看著周一,眨巴眨巴眼睛,立刻說:“那我可以拿去給師父吃嗎?師父長胖了,就會好起來了!”
元旦記得以前自己病了,師父就告訴他以後要多吃飯,吃得多才能長得壯,長得壯就不會再生病了。
元旦還知道,長得壯就是長得胖。
師父現在好瘦好瘦,如果師父長胖一些,肯定就會好了。
周一看向了元旦,有些啞然,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說清虛子道長身體虛弱,不能吃這種油膩的食物嗎?
可她又想起了跟師父同一個病房的老人,老人患有慢性病,常年被家裡嚴格地控製飲食,後因為身體虛弱,病情惡化住進了醫院。
周一現在都還記得老人的子女給他端來一碗燉雞之後,老人在病床上嚎啕大哭,他說他就是想要吃一碗湯圓而已,一碗甜甜的包滿了花生餡的湯圓,他不想吃雞,不想吃青菜,就算是吃了湯圓立刻就要死,他也甘願。
他控訴著,說這樣不許吃,那樣不許吃,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子女總是希望一年年老去的父母活得再長一點,再長一點,可那日益老去的父母又是怎麼想的呢?
周一把裝著豬油渣的碗放到了元旦手裡,說:“去問問清虛子道長吧。”
這種事情,當然要本人才能回答。
等到元旦再從他師父房間裡出來的時候,碗裡的豬油渣少了些,元旦很開心地說:“周道長,師父吃了,師父說好久好久都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了!”
周一在洗小白菜,聞言點點頭:“道長吃得開心就好。”
元旦端著碗,蹲在周一身邊,偏過頭看著周一問:“周道長,師父吃了這個是不是很快就能長胖了,然後很快就會好起來了?”
小孩兒的臉上帶著期待,周一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她低頭去舀桶裡的水,不忍看小孩兒臉上天真的神情。
沒有得到回答,元旦也不在意,年紀尚小的他還不明白沉默代表的含義,用手撚起一顆豬油渣放進自己嘴裡,嘎吱嘎吱嚼著,高興得搖頭晃腦,問:“周道長,周道長,師父吃了這個還要喝藥嗎?”
“周道長,徐伯伯什麼時候才來啊?午間是什麼時候,還要等多久啊?”
把最後一片洗淨的小白菜放入乾淨的碗裡,周一說:“我們吃飯的時候就是午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