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煮蘿卜,蒜蓉茄子,隻是蒜蓉醬裡的油是香油,所以蒜蓉裡又帶了股濃濃的香油味,有了瑕疵,但好賴是做好了兩個菜。
等周一把蒸好的炊餅和菜都端上院子裡石桌的時候,清虛子已經從房間裡出來了,白發微亂,衣衫有些褶皺,一步步走得很慢。
他的背並不駝,但瘦得讓人心驚,寬大的衣衫像是掛在他身上一般,眼窩凹陷,臉色灰暗,周一甚至看到他印堂處隱隱發暗。
上次見到這樣的人,是附近村裡老人,周一覺得不對,上前提醒了老人,還將老人送入家中,後來聽說老人沒幾日就離世了。
周一有些擔憂地看著清虛子,終究沒說什麼,隻說:“廚藝不精,隻做了一菜一湯,再加上來之前在常安城裡買的炊餅,勉強糊弄一餐。”
清虛子虛弱一笑:“道友謙虛了,貧道在房裡都聞到香氣了。”
周一:“既如此,道友請。”
清虛子:“請。”
雙雙落座開始用餐,元旦坐在他師父旁邊,拿著筷子,坐直了身體,迫不及待拿了一個微黃的炊餅,咬一口滿足地吃了起來。
周一也拿了一個炊餅,咬一口,跟她在山下小鎮常買的饅頭不同,這個炊餅口感更加緊實,也沒饅頭那麼甜。不過,味道還不錯,老大娘應該揉了很久的麵,裡麵的組織不像是她師父做出來那樣疙疙瘩瘩的,用她師父自嘲的話說,一個饅頭丟出去,狗都能砸死。
周一並不挑嘴,很給麵子地把師父做的饅頭都給吃光了,就是吃了好多天。自那次之後,她師父就再也不提做包子饅頭這種事情了,周一也鬆了口氣。
一口炊餅咽進了肚子,嘴裡帶著淡淡的甜意,周一挾了一塊蘿卜,放到嘴裡,很簡單的清水煮蘿卜,沒加油,隻放了一點鹽,咬下去,蘿卜的清甜在舌頭上綻開,而且蘿卜軟糯,很好吃。
“嘶哈嘶哈!”
坐在清虛子身邊的元旦突然吐起了舌頭,臉紅紅的,皺成一團,很難受的樣子,對清虛子說:“師父師父,這個好辣!”
原來他是吃了蒜蓉茄子。
清虛子抬手想要給他倒蘿卜湯,周一端了碗,說:“我來吧。”
給小孩兒碗裡倒了湯,周一看向清虛子,問:“道友可要?”
清虛子把自己的碗推出來,說:“多謝。”
周一給他倒了,也給自己倒了一碗,這炊餅吃著還是有些噎人的。
這時候,小孩兒已經喝了蘿卜湯解了辣,微微側過了身,用手肘對著蒜蓉茄子,看樣子是下定決心不碰這道菜了。
周一微微笑了笑,伸筷子挾了蒜蓉茄子,清虛子也挾了一塊,二人一同吃了,元旦好奇地盯著他們看,見他們吃下去之後毫無反應,小孩兒問:“你們不辣嗎?”
周一搖頭說:“不辣。”
她是吃慣了辣椒的人,蒜的這點辣味對她而言算得了什麼。
至於清虛子,他又挾了一塊,對元旦說:“我覺得這才有味。”
元旦睜圓眼睛盯著蒜蓉茄子,臉上都是懷疑的表情,拿著筷子,似乎打算再挾一塊嘗嘗,見此,周一跟清虛子相視一笑。
一餐吃完,元旦都沒鼓足勇氣吃第二塊蒜蓉茄子,至於清虛子,他隻吃了半塊炊餅就放筷了,周一也隻吃了兩個炊餅,她畢竟半上午吃了碗餛飩。
洗淨了碗筷,從鍋裡舀出用餘火燒沸的井水,舀了兩碗來到院子裡,清虛子果然還坐在石桌邊,周一把水放到了他麵前,問趴在石桌上的元旦:“元旦小道友可要喝水?”
元旦趕緊捂著肚子搖頭,他喝了好大一碗蘿卜湯,肚子還脹著呢。
周一也就不給他倒水了,在石凳上坐下,看看不遠處的桂花,鼻端是濃濃的桂花香,再看看遠處的山,心自然就靜了下來,感歎道:“好景色!”
“那是雲霧山。”
蒼老的聲音響起,周一看向了清虛子,清虛子繼續說:“據說雲霧山深處有仙草,食之可百病不侵,延年益壽,道友可曾聽過?”
周一搖頭,這裡的雲霧山深處有沒有仙草她不知道,她隻知道山裡危機重重,要不是遇到劉大,她就交待在山上了。
清虛子說:“這些年來,不少人入山尋仙草,出來的人卻寥寥無幾。”
周一歎道:“深山危險。”
清虛子:“正是。”
說完,他偏頭咳了起來,等他停下來,精神又萎靡了不少,周一忍不住問:“道友可有看過郎中?”
她上午在城中買東西的時候看到了醫館,進出的人還不少。
清虛子頷首:“看過了,城裡的徐郎中來過三次,次次都幫我抓了藥送來。”
周一:“可有用?”
清虛子搖頭,看著遠處的山道:“人老體衰,生老病死,豈有藥醫?”
他看向周一說:“道友,貧道已經是鮐背之年了。”
周一愣愣地看著眼前的老人,她知道清虛子的年紀應當是很大了,但她沒想到竟然這麼大,鮐背之年,九十歲了。
即便是在現代社會,這也是一個相當高壽的年紀了。
清虛子蒼老的臉上露出了笑,說:“我已是大半身子入土的人,藥石罔效了。”
周一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送走過自己師父,當然知道,對於年紀很大的老人來說,患了重病之後,即便是送到醫院,很多治療方案都不能用,甚至很多時候醫生會告訴家屬,年紀到這裡去了,醫院能做就是儘量幫助病人減少痛苦,更多的也做不了了。
那個時候周一很憤怒的質問醫生,難道就這麼看著人等死嗎?
醫生什麼都沒說,隔壁床的老人勸她,說人老了之後就是在等死啊。
“道友。”
周一回神,看到清虛子將一兩銀子放到了她麵前,說:“觀中久未開火,米麵皆無,本該貧道將東西悉數備好,但殘軀不堪奔波,徒兒年幼,隻能勞煩道友閒暇之餘去城中買些米麵了。”
周一搖頭:“這錢我不能收,本就是我叨擾觀中,柴火、水、菜都是用的觀中的,既如此,米麵合該我出才是,還請收回。”
清虛子從懷裡又掏出了一兩銀子放在周一麵前:“道友不必如此,若不是你,今日我師徒二人或許還吃不上飯,不過空有菜地罷了,道友收下吧。”
二兩銀子擺在一起,因為今天上午在城中買過東西,周一大約也估算出二兩銀子的價值了,不太準確,但她覺得約摸等於兩千塊左右。
這不是一筆小錢了。
周一把銀子拿起放到了清虛子麵前:“道友,不必再勸了,我意已決。”
清虛子也沒把銀子收起來,而是叫來元旦,把銀子放到了廚房的櫃子裡,對周一說:“道友可以不收,但我卻不能不給,若是道友銀錢不趁手的時候,便將這二兩銀子用了。”
周一無話可說,隻能說:“好。”
但她心裡卻並不打算用這筆錢。
元旦放了銀子回來,清虛子摸摸他的頭,說:“元旦,扶師父起來。”
元旦乖乖把他扶了起來,清虛子對周一說:“道友,貧道困乏,先回房了,道友自便。”
周一點頭:“道友慢走。”
一老一小慢慢走入了房中,房門闔上,周一看著這個院子,一陣風吹過,金色的桂花撲簌簌落了一地,不知為何,她感到了一股蕭瑟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