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效投資(1 / 1)

和牛自助、限時特惠、一萬一人。

宣傳牌上黃色標粗的這幾個大字實在太具有衝擊性了,才看了一眼而已,便不受控製地在五條憐的腦海裡轉個不停。

一萬塊一個人……那兩個人的話就是兩萬塊了,可賣掉戒指的錢隻有五萬而已呀,不是嗎?

她的數學本領一直算不上多好,以前五條家的家庭教師也總會對她著她交上去的作業搖頭歎氣。可就算再怎麼沒腦子,她也能意識到,這場和牛盛宴將會對好不容易稍稍充裕起來的錢包造成一場重大打擊。

“怎麼樣?”甚爾對此顯然毫無自覺,衝她一揚下巴,“去吃吧!”

“呃——”

要說不想,那絕對是在騙人沒錯。

從烤肉店的門縫間鑽出的肉香氣太誘人了,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空蕩蕩的胃,把僅存的那點平淡無味的烏冬麵化作虛無,擰出一陣饑餓的叫聲。她都不敢張開嘴了,生怕所剩無幾的理性徹底從唇齒間逃走,害她徹底淪落為烤肉的奴隸。

對,要理智……要理智!

不管怎麼想,把今日唯一收入的五分之二花在一頓烤肉上,都不像是什麼明智的決定——雖然不知道平常總點的定食套餐是什麼價格,但肯定比兩萬塊便宜多了!

考慮到持久的長期發展(事實上五萬塊這點錢真的也發展不了多久),她覺得自己應該勸勸甚爾才行。

對於她的小腦瓜子裡到底在琢磨著什麼,甚爾無從得知。

從他這個角度望過去,有著一副呆愣麵孔的五條憐,看起來更像是糾結著拿不定主意的模樣。他倒也不打算強迫她,畢竟帶著一個小屁孩一起吃飯肯定不如獨自享用和牛盛宴來得痛快。他甚至鬆了口氣,擺擺手說:“你要是不吃的話,就先回家吧。呶,鑰匙給你。”

哐啷哐啷,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大串鑰匙丟過來,轉身拉開飯店的木門,濃鬱的烤肉味一下子湧了出來。五條憐愣了愣,這才手忙腳亂地接住鑰匙。

“我……”

猶豫著張了張嘴,勸說的話語還沒還得及說出來,倒是先聽到了極其微弱的“咻”一聲——很明顯,這是僅存的理智從軀體裡飛出來的聲音。

於是,還來得及吐露的言語拐了個彎,又縮回到心裡去了。五條憐抿著唇,把要是捧在手裡,跟上他的腳步,一起走進暖混混的烤肉店裡。

大概是新店開業限時特惠的噱頭有夠吸引人,也可能是這家店的味道真的不錯,飯點已經過去了好一陣,店裡還是顧客不少。甚爾挑了個角落的小桌子,坐下時,還朝她投去了取笑般的目光。

“還是跟過來了?”

“嗯……”五條憐把鑰匙還給他,“肚子餓了。”

“那就多吃點。”他抽出一旁的菜單,“吃到回本。”

要吃掉價值一萬塊的牛肉,這種事真的能做到嗎?光是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不過,窩囊的話語,她是不會說出口的。

店內溫暖的空調風驅趕走了身上的寒意,沉重的羊皮夾克顯得分外累贅。五條憐慢吞吞地脫下外套,疊好,放在椅子下方的竹籃裡。重新抬起身時,點好的不限量菜品也被送上了桌,薄薄切片的牛肉鋪在黑瓷盤裡,桌麵上的所有空當都被占滿了。

點上炭火,架起烤盤,用筷子一下挑起五六七片牛肉擺上去,刺啦刺啦的油潤聲響從盤子裡炸開來。濃鬱的肉香氣在這一刻變得更加真實,隻消聞上一口,都會覺得饞得發暈。

現在五條憐倒是沒那麼餓了,可能是因為被趕走的理智終於隨著烤肉氣味重新回到了她的腦袋裡。罪惡感也一並冒出來了,她有點後悔自己腦子一熱跟著甚爾走進烤肉店了。

後悔歸後悔,懊惱的話語卻說不出來,烤成焦褐色的牛肉送進嘴裡,食之無味。好像有什麼圓滾滾的東西在腦袋裡轉。隻夾了兩筷子,她就吃不下去了。

無法專心。她在想戒指的事——依然在想那個撿到戒指的初冬的午後。

風有點冷,雙手也冷,躺在石子路上的戒指吸飽了寒意,觸碰到指尖時,幾乎要黏住她的皮肉。儘管如此,五條憐還是拾起了戒指。

奔走在庭院裡,她的心跳得好快。

家主會誇讚她嗎,因為她幫忙拾回了戒指?他肯定會高興的,因為她做了一件很有用的事。

如今想來,當時腦子裡裝著的儘是些不切實際的奢望,多少帶著點值得揶揄的可笑。

愚蠢的期待破滅得很快,倏地就被家主眯起的藍色眼眸壓碎了。

「請不要來打擾我。」

甚至是“請”,禮貌又疏離。

他看著自己,像在看老鼠。

對,老鼠,被踩遍的老鼠。

去年的冬天,她買下了一隻寵物倉鼠,小小的,灰毛的,卻不慎讓它逃到了庭院裡,逃到了家主的腳下。然後就是一聲噗嗤——變得就像烤盤上呲出血水的牛肉片一樣。

那時的家主也眯起了眼,很惡心似的甩甩腳。就是那樣的眼神。

撲哧撲哧,撲哧撲哧。

烤盤上的和牛肉片被沸騰的油花頂得上下翻騰,邊緣稍稍泛黑,再烤下去就該焦了。五條憐看到甚爾的筷子探過來了。遲鈍了片刻,她也伸出了手,飛快地搶走了這塊肉。甚至有點太著急了,他們的筷子都撞在了一起,發出好響亮的啪嗒聲。

“餓死鬼嗎你?”他不太高興地嘀咕了一句。

雖然嘴上如此抱怨,但這畢竟是自助餐,所以就算被搶走了一塊肉,也沒什麼好難受的。乾脆很豪橫地再把菜單上的每一種肉都點一遍,牛舌和牛心特地要了兩份——他愛吃嘛。

烤盤上的呲啦呲啦聲響了好久,吃空的黑瓷盤也在桌邊壘得好高,不知不覺超過了五條憐的腦袋,誓要和這家店裡個頭最顯眼的甚爾一較高下。

終於,在堆起的盤子超出了甚爾所在的海拔線時,五條憐也夾走了最後一筷子牛肉。

吃飽啦——!

不隻是吃飽而已,她都撐到扶著牆才能走得動的程度了。虛浮的腳步被肚子裡的牛肉壓得結實到不能再結實,以至於邁出的每一步都變得分外有實感了。就連甚爾看起來也是難得一副心情不錯的樣子。

“這下算是把本錢吃回來了。”他也走得慢吞吞,垂眸瞄了五條憐一眼,“沒想到你胃口挺不錯的。”

“唔……多謝誇獎?”

話雖如此,五條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吃下這麼多東西的。現在被冬日的冷風一吹,她忽然想到,可能是不愉快的記憶觸發了對愧疚感的逆反心理(此處說的當然是把買戒指的錢拿去吃豪橫的自助餐的愧疚感),以至於胃口大開,吃下了比平時還多的東西。

是否覺得舒坦了?唔……好像沒有。

她吃得有點太多了,多到胃都被撐薄了,牛肉幾乎要從身體裡漫出來。她默默加快腳步,飛快地鑽進家門,努力屏蔽掉嬰兒床裡的咿呀聲,徑直衝向沙發,隻想趕緊躺下來歇一歇。

歇了不多久,角落裡忽然傳來細細簌簌的微弱聲響,五條憐想要裝作沒聽見,可這聲響實在是太難以忽視了。她慢吞吞坐起身來,一眼就看到了蹲在沙發一角的甚爾。

他縮起了身子,努力把手探進沙發和牆麵的縫隙間,不知道正在摸索什麼,但這副姿態看起來實在像是放大了一百倍的老鼠,或者是縮小一半的哥斯拉——啊不對,老鼠和哥斯拉貌似不是一個物種?

老鼠也好,哥斯拉也罷,甚爾這副做派怎麼看都鬼鬼祟祟。五條憐旁觀了好一會兒,才敢小聲問:“您在做什麼?”

“我在——”似乎是抓住了什麼東西,他用力一拽,“——拔電話線。”

“電、電話線?”

五條憐懷疑自己是不是漏聽了幾句話,不然她現在為什麼會覺得很懵呢。

甚爾把電話線纏在指尖上,隨手晃了幾下,這才往旁邊一丟。

“估摸著這兩天要交房租了。”他鑽進被爐裡,一如既往,“房東肯定會先打電話來催我。唉……煩心。”

“哦——”五條憐了然般點點頭。

難怪要拔掉電話線了,原來是想要從根源解決電話催促的問題。

“這兩天要是有人來敲門的話,你負責去應門吧。”甚爾往被爐深處拱了拱,“要是找我的,你就讓他等一等。”

“一直讓對方等下去嗎?要是他破門進來怎麼辦?”

“啊?也是。”他好像才意識到這個可能性,撓撓頭又思索了一會兒,總算拿定主意了,“那就先告訴我,我再看看怎麼辦。”

“好的好的。”

五條憐一連點頭。點著點著,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

每天都要上門的外賣小哥該怎麼辦呢,要是湊巧和討要房租的房東一起過來了,那不是很尷尬?

這個問題倒是好解決,不點外賣就可以了。但飯依然要吃。在這種危難時刻,被動承擔起跑腿重責的,當然是五條憐啦!

一天兩次,一次兩份。雖說是許下了“什麼都做”的承諾沒錯……但怎麼連體力活也要乾啊?

拎著兩份沉重的定食套餐走在樓道裡,五條憐怨念滿滿地想。

不過,考慮到手中重量的其中一份是屬於自己的,心頭的怨念好像也隨之減輕了一點,徹底變成一縷微弱的吱呀聲,伴著踏上台階的疲憊感消散無蹤。

走上最後一級台階,再挪到熟悉的門前,她左右望了望,確定走廊裡沒有其他任何人在,才拿出鑰匙,飛快地開門鑽入。

屋裡黑漆漆的,空氣也帶著不流通的沉悶感。甚爾還在睡覺,禪院惠也乖乖窩著。她躡手躡腳,小心翼翼地往昏暗的家的深處步入。

把餐盒輕輕放在桌上,碰撞出的“咚”一聲卻是從身後響起的。

隨即是更急促的一連串“咚咚咚”。

有人敲響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