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泡飯(1 / 1)

果然是過分陽光的家夥,就連催債的發言都能說得這麼高高興興的。所以五條憐愣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這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在這家店點餐的費用是在月底集中結算的呀!

五條憐幾乎很少在除了五條家以外的地方吃飯,自然也沒有過為吃飯花錢的機會。況且每天這位陽光小哥來送餐的時候都是把飯盒往她手中一放,就笑眯眯地走掉了,直到今天才第一次提起“錢”的這個話題,以至於她理所應當地認為吃飯和付錢這兩件事之間根本不存在任何關聯……啊,真是太蠢了。

稚嫩的羞恥感壓低了五條憐的腦袋。她默默低下頭,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我明白了。”看來羞恥感還沒有完全消失,她的聲音聽起來仍像是嘰嘰咕咕,“現在就要把錢給你了,是嗎?”

“要是今天能結清就最好啦!馬上這一年就要結束了嘛。”

“唔……是呢。”

要不是聽他這麼說了,五條憐真的會忘記明天正是這一年的最後一天。

不過,明天甚爾肯定還是會接著點這家店的外賣的,等到明天再結清賬單,時間上更合理一些吧?

五條憐在心裡這麼想著,不過沒有把話說出口,隻是微微頷首,請他在門口稍等一會兒,得到了肯定答複之後才輕輕關上門。

“甚爾先生……甚爾先生!”

戳戳被爐裡的植物,還要順便叫喚兩聲,他才會情願動彈一下,順帶丟出一句“乾嘛?”。

五條憐總覺得他肯定已經知道了剛才發生在門口的對話。玄關離客廳又不遠,過分陽光的送餐小哥音量還不低,絕對能夠穿透這段距離,順利落進甚爾的耳朵裡。可他偏偏要多餘問一句。

在心裡組織了一下語言,她挑出重點:“樓下飯館催你結清這個月的賬單。”

聽著這話,甚爾撇了撇嘴,臉上的不情願翻了個倍。這點小小的變化足夠佐證五條憐的猜想了——他明明聽到了,還是非要問自己一遍才願意接受事實。

看他這幅表現,還以為他不情不願地會說點推脫的說辭,然後拒絕付錢,實在沒想到他居然隻在不爽地“哼”了一聲,然後就把手伸進褲口袋裡掏錢包了,鈍鈍的指尖撥開夾層,飛快數過裡頭的鈔票,像是鬆了口氣,把錢包丟給她。

“拿去吧。”他擺擺手。

拋開眼下的情景不說,甚爾的這句話聽起來確實很大度。五條憐小聲向他道謝(壓根用不著),匆匆跑到玄關,重新打開了門。

“抱歉抱歉……”她把錢包遞出去,“讓您久等了。”

“沒事的。”

拿錢數錢算零錢,陽光小哥的動作分外麻利,三兩下就把錢包同找零一起放進了她的手裡,留下一句元氣滿滿的“感謝您一直以來的光顧!”,笑著跑走了,而關上門的五條憐卻忍不住歎了口氣。

好累啊。真是一場不容易的對話。

和過分陽光的人類相處,難免落得過分疲憊的下場。

而比她更想歎氣的,是收到空了一大半的錢包的甚爾。

“那小子,偷拿我的錢了吧?”他扯著嘴角,好一副冷冰冰的凶狠模樣,“我的錢包都癟了!”

“我把他給我的收銀條夾在裡麵了,您可以看看。”

聽她這麼說了,甚爾才動手抽出收銀條,折成四折的長長紙條在空氣中彈了三下,終於恢複到了原本的長度,上麵翔實地記錄了整個十二月來的點餐記錄。他眯起眼看了兩行就放下了,叫五條憐去拿計算器過來,害她一時有點懵。

“計算器放在哪兒了呢?”

“電視機下麵的抽屜裡。”

“好的好的。”

飛快跑過去,又飛快地跑了回來,五條憐把計算器帶到了甚爾的手中。

接下來當然是一段曠日持久的啪嗒啪嗒聲,深藏在禪院家一整年都沒使用過的計算器迎來了難得的高強度工作,最後得出的卻是一個理所應當的結果。

賬單無誤,陽光小哥沒有收錯錢——也就是說甚爾的錢包是真的癟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事實太具有衝擊力了,還是出於彆的什麼原因,整一個下午甚爾都不說話了,晚上也沒有再點餐,估計是被鬱悶的情緒填飽了肚子。

五條憐沒覺得鬱悶,所以到了晚上,她切實地開始覺得餓了。

肚子空空的滋味向來是不好受的。眼下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的饑餓蟲暫時還沒有發出什麼奇奇怪怪的丟人聲響,饑餓感也成為了隻有她一個人知曉的秘密。

沒關係沒關係,等到餓過勁了,就不會覺得難受了。

她在心裡這麼告訴自己,努力把注意力完全放在眼前的電視節目上,順便暗自期待禪院惠能夠放聲大哭一場。

要是他當真開始鬨起來,自己無疑需要調動渾身解數去哄他。如此一來,注意力自然能夠從饑餓感上挪走。儘管多少有點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意味,但隻要能把那種惱人的空蕩感從腦海中趕走,就絕對不是什麼壞事!

不過嘛,現實是否當真能夠像設想得那樣順利,其實是個很看運氣的事情。五條憐今晚的運氣沒有最後好到能夠心想事成,認清了這一點的她決定還是投身於電視節目之中。

現在正在播放的,是最近大火的漫才組合的脫口秀舞台。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火起來的,就算在舞台上,說的也淨是些無聊的冷笑話,隻有偶爾幾個才能夠戳中笑點。五條憐忍不住要笑起來,可要是真笑出聲了,好像會顯得很怪。

家裡靜悄悄的,隻有電視的聲音,還有旁白配上的如同罐頭那樣乏味的笑聲而已。

甚爾好像不會笑。無論是看搞笑的脫口秀舞台,或者是其他真正有趣的綜藝節目,他都不會露出笑臉,正如此刻,就算他正橫躺在自己前麵,根本看不到他的臉,五條憐也能猜想出他正如何板著麵孔的模樣。

有些這般表情的他,看什麼節目都仿佛在看嚴肅的犯罪類紀錄片。

五條憐垂低眼眸,看著電視機閃爍的熒光在甚爾的臉頰與頭發上打出一層淺淺的光,漆黑的影子就此像是有了切實的形狀。

來到這個家有幾天了,平安夜的記憶卻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她不再覺得甚爾有多麼可怕了,卻還是不知道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於是,伏在眼前的這個巨大人形,變得更像是巨大的謎團了。

她是不是該主動了解他呢?還是繼續像現在這樣生活著,等待著迷題在未來一點一點解開?五條憐想不好。

熒光晃動了一下,甚爾依舊躺著,隻丟出沉悶的一句:“盯著我乾嘛?”

哎呀,被發現了。可他的眼睛明明看不到自己呀?

五條憐趕緊收回目光,想了想,說:“甚爾先生,您多大了?”

“嗯?”

甚爾似乎不太理解她為什麼要問出這種這種問題,不過還是像模像樣地盯著天花板,開始思索起來。

“嗯……二十五。”

滴答——時針指向十二,這一年的最後一天到來了。

“或者是二十六吧。”他聳聳肩膀,“我忘記了。”

“這樣啊……”

無數謎團中的一個終於解開了。五條憐滿足地點點頭,總覺得肚子也不那麼餓了。

當然,等到了一覺睡醒的早上,饑餓蟲果然還是如約而至,齊齊高唱起空城計,響到鬨醒了睡夢中的禪院惠。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爛運氣,他居然沒有放聲大哭,隻是皺著臉揉了揉眼睛,然後就翻身接著睡了,這熟悉的反應讓五條憐愣了愣。

這……是不是有點太像了?

甚爾窩在被爐裡的時候,也經常會在有事情的時候不耐煩地翻個身當作什麼事都不存在!

可惡,這就開始沾染上父親的壞性格了嗎……

五條憐攥緊了拳頭,心情複雜,順便不自覺地開始思考起了她與自己的父親可能會擁有的劣根性。

然後,什麼也沒有想到。

那個男人——五條家的家主,並不把她視作女兒。而意識到這個事實,也正是她離開那個家的最主要的原因。

啪嗒啪嗒,裝在口袋裡的戒指好像撞到大腿了,有種微妙的疼痛感。五條憐扯扯嘴角,決定繼續沉浸在饑餓感裡。

好消息是,耐心等到晚上六點之後,甚爾終於給樓下飯店打去了訂餐電話,送餐的當然還是陽光小哥,態度甚至比前幾天更殷勤了。

為什麼每天都是他,他到底有沒有休假日呢?五條憐無聊地想著,拆開包裝袋才發現今天居然隻有兩盒簡單的茶泡飯。

隻有飯,而不是之前每天都會點的有湯有小菜還有點心的定食套餐。

本以為是過分陽光的送餐小哥出了錯,但沒想到甚爾居然一言不發地開始吃起來了,她更覺得不對勁。

……算了,還是彆想了。

五條憐把帶著一點苦味的茶泡飯送進嘴裡,繼續盯著電視。

一年的最後一天,當然要以紅白歌會作為收尾。

去年她和五條悟一起看過紅白歌會。他好像很喜歡紅組裡的某個歌手,但她壓根都不認識輪番出場的那些華麗明星們究竟叫什麼名字。

今年的她多多少少進步了,在看到電視上穿著漂亮演出服的颯氣女歌手登場時,她一下子就想起來這是廣告上常看到的安室奈美惠。

安室奈美惠拿起話筒,唱響的第一個音符是尖銳的一聲“噗嗤”。

然後,電視熄滅了。

小小的公寓陷入寂靜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