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怪物(1 / 1)

五條憐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非要加上“姑且”一詞。

說出了“姑且”的自己,怎麼看都像是個在厚著臉皮撒謊的討厭小孩一樣,她自己都覺得羞恥。

有些意外的是,在甚爾的臉上,她沒有看到什麼意外的表情,也不存在太多的困惑,剛才短短地在他眼中掠過的一點好奇,現在也消失無蹤了。無力地耷拉著的眼皮裡寫滿乏味,看來她的趣味性已經比不上他手裡的橘子了。

“所以,你是咒術師嗎?”

一下子跳過了六眼或是妹妹的話題,他的話題像是飛到了千裡之外。

五條憐原本還在心裡糾結著呢,不知道是不是要好好同他解釋自己為什麼與五條悟有著一模一樣的名字,還有他們之間相似的長相。可他一點沒問,心中的糾結徹底失去了落點。她無力地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才好了。

“放心。”

啪——甚爾把橘子皮丟到桌上,精準地疊在了桌角的煙灰缸上,話音同橘子皮一樣,飛快地癟下去了。

“就算你承認自己是咒術師,我也不會殺了你的。”

他好像說出了很恐怖的話,可五條憐當下卻沒感覺到多少恐懼,倒是漲紅的臉燒得更滾燙了一點。她感到好羞恥。

“……不是。”嚅囁著說出口的話語壓低了她的腦袋,“我、我沒能成為咒術師。我有咒力,但沒有繼承術式……抱歉。”

五條憐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出道歉的話語,可這句“抱歉”還是在不經意間從嘴裡溜出去了。

好像聽到甚爾笑了一聲,很戲謔的意味。

“因為沒能成為咒術師,所以離家出走了?”他眯起的眼眸也像在嘲笑她。

“不是的!”她急急地為自己辯解,“我……我隻是……”

隻是。隻是什麼呢?五條憐說不出口,她能感覺到藏在衣袖口袋裡的銀色戒指在硌痛著骨肉。

她離家的原因,其實很愚蠢,可以說是一時衝動,也算得上是經年累月的長久思慮,無論如何,她都將這份衝動實現了。旁人真的能夠理解她的衝動嗎?五條憐不知道。

所以她猶豫了——擔心不被認同、擔心被嘲笑,這構成了一切讓她猶豫的理由,沉默了許久都說不出半句話,實在窩囊。

“行吧。反正我是無所謂。”

甚爾還是滿不在意的,翻了個身鑽進了被爐的更深處。

“你說什麼都會替我做的,對嗎?那你以後好好聽得我的話乾活就行了。”

煩惱的問題就此消失無蹤,她不由得鬆了口氣,連忙點點頭:“好!”

雖然起點不順利,過程也頗為曲折,但不管怎麼說,現在她總算能有一個容身之所了,五條憐感到萬分慶幸。可惜鬆懈的這口氣還沒能徹底吐出來呢,身後忽然響起了“哇”了一聲。要不了多久,這聲響就會變成奪命的哭聲了。

啊,忘記了,馬上就到兩個小時的界限了!喂奶的技巧她確實是已經掌握了沒錯,但要怎麼才能哄好大哭的嬰兒,她完全沒頭緒呀!

五條憐慌了,瞬間頭皮發麻,想向甚爾投去求助的視線,沒想到這家夥居然已經徹底鑽進了被爐裡去,用被子蒙住腦袋,簡直就是一隻鴕鳥。

笨拙地在原地僵了片刻,五條憐終於意識到事實了——事實就是,現在隻有她能去停止小怪物的哭聲了。真是萬難的工作呢。

一步一步,她磨蹭著走到嬰兒床邊,與躺在裡頭的小怪物第一次打了照麵。

喂了一整晚的奶,照理說她和這孩子應該已經建立起了不得的羈絆了,但實際上,她還沒有正經打量過他幾眼,這都怪昨晚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清。現在天亮了,倒是能看清了。於是便也能發現,爆發出洪亮哭聲的小怪物,其實不那麼像是怪物。

他看起來好小的一個,也不知道究竟多大了,正卯足了勁哭鬨著,粉撲撲的渾圓臉蛋漲得通紅,連帶著一頭短短的黑發都要翹起來了,握緊的拳頭在空中揮來揮去,仿佛正在和一個看不見的敵人戰鬥。

所以,該怎麼哄孩子來著?五條憐毫無頭緒,總之先手腳飛快地泡好了奶,把奶瓶懟進他的嘴裡。

明明晚上還乖巧的很,這會兒卻徹底鬨騰瘋了,小怪物不停左右搖著腦袋,怎麼都不願意配合。手忙腳亂好一陣,喂奶的進度依舊停留在百分之零,而五條憐的腦袋已經變成五倍大了。

“乖啦。乖啦。”

笑眯眯的溫柔安慰沒派上半點用場,恍惚之間總覺得哭聲更大了。她真有點不知所措了。

還能做點什麼呢?感覺窩在被爐裡的甚爾已經很不爽了,要是沒能派上半點用處,她絕對會被他丟出家門的!

危機感瞬間冒出頭來,五條憐很不爭氣打了個冷戰。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容身之所,雖說寄人籬下是很可憐啦,但怎麼說都比流落街頭好上太多。無論如何,她都得努力才行了!

五條憐在心裡替自己打氣,順便鼓起勇氣,哆哆嗦嗦把手伸向了小怪物……算了,還是稱之為小嬰兒吧。

依照她的計劃,她要把這孩子抱起來,然後像電視劇裡所有的新手爸媽一樣,抱著他在空中晃悠幾個來回,晃到他停下哭泣為止。可惜美好的設想在第一步就卡住了。

小小的孩子,如同放大了十倍的、她從來沒擁有過的洋娃娃,柔軟程度則是塑料娃娃的一百倍,雙手環過小小的身體,仿佛穿過了一灘溫暖的軟水,手 上的力氣全都消失無蹤。努力提起來,一大坨軟乎乎的肉貼到了手臂上,晃來晃去的小拳頭哐嘰一下砸在臉上,害得五條憐都懵了,後知後覺地才意識到懷裡小嬰兒的重量不可小覷。

無比柔軟,但也無比沉重,在懷裡鬨個不停。彆說是在空中晃悠了,光是想要抱穩,都算得上是一樁磨練了。

五條憐原地蹦躂了一下,順勢把小嬰兒提到了胸口。還沒走出幾步,他就滑到自己的肚子上鬨個不停了。她艱難地拖著這團鬨騰的團子,像隻螃蟹一樣挪到了被爐旁。

“那個……禪院先生。禪院先生?”

窩囊的求助聲沒能穿過被褥的屏障,甚爾甚至都沒動彈一下,依舊團在被爐裡頭,好似一隻寄居蟹。

“禪院先生!”

不停膨脹的窩囊感觸底反彈,五條憐猛地掀開被褥,與惱怒地眯起眼的寄居蟹四目相對。

“這孩子叫什麼名字呢?”她一本正經,“我想,知道名字的話,哄起來會更方便的。”

“什麼亂七八糟……”甚爾扯扯嘴角,顯然對這番理論難以讚同,不過還是告訴她了,“惠。”

五條憐遲鈍地眨眨眼,把拍打著她膝蓋的小怪物重新撈回懷裡,忍不住低頭多看了一眼,小聲嘀咕:“唔……你叫惠呀?”

是個不錯的名字呢,比身為可憐的“憐”的她好上太多了。

她低下頭,臉頰輕輕貼在了小怪物黑漆漆的腦袋上,稍微有些痛。

嘶……頭發好紮人。

“禪院先生。”五條憐又喊了他一聲,“他姓什麼呀?”

“……”

甚爾翻了個身,仰麵躺在地上,眯起的眼眸像是在看笨蛋。

“姓禪院啊,不然呢?”

“唔……”臉頰好燙,“抱歉。”

和她不一樣,這孩子不是他撿回來的呀?所以,惠是他的孩子嗎?那麼孩子的母親去什麼地方了?

五條憐心裡有很多很多疑問,不過她一個也不會說出口。

把禪院惠抱遠一點,幾步路的功夫他又滑到腿上去了,隻好再撈回來。看來晃悠晃悠的哄孩子大法派不上用場了。她約莫繞著小小的客廳走了八百圈——在這期間寄居蟹禪院甚爾也充裕鑽出了被爐,挪動到電話機旁邊點了一份外賣。

走到腿酸心累,總算是耗儘了怪物的體力。沒電的禪院惠趴在她的肩頭,睡得像隻小貓,終於多出了一點小孩特有的可愛模樣。

輕輕地放進嬰兒床,五條憐想,自己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不過這口氣也才吐出一半,忽然響起門鈴。

“喂。五條。”寄居蟹久違地探出頭來,“去開門。”

“好好!”

居然用五條喊她……真怪。以前從沒有人用過這種稱呼。

就算是在五條家,她也從來算不上“五條”。

暗自在心裡思忖著,她加快了腳步,把門打開。

站在外頭的是樓下快餐店的夥計,看起來年紀不大,遞上餐品時的動作更是元氣滿滿,連再見都沒來得及說出口,他已經一溜煙跑回去了。

啊……好重……

塑料袋的抓手勒得指關節發痛,她努力騰出手來關門,順便扣上門鏈。晃晃悠悠,走個十幾步,就能抵達溫暖的被爐旁了。

被爐的小桌子亂糟糟,不是煙頭就是空酒罐,還有橘子皮,不過甚爾對此完全無所謂,隨便用手一掃,居然很順利地清出了就餐空間。五條憐也乖乖地在自己的小位置旁坐下,目不轉睛盯著他拆開塑料袋,把疊起一次性飯盒鋪在桌上。

鋪著鋪著,不對勁的地方也就此暴露出來了。就連甚爾本人都“啊”了一聲。

擺在桌上的分量,分明隻有一人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