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多·馮·瓦爾斯。
身為費裡德裡希·馮·瓦爾斯的長子,他沒有繼承父親的神秘學天賦,也沒有弟弟那份著魔般的好奇心與探索精神。他隱隱察覺到父親在做一些他不了解,但本能上覺得危險的事情。作為長子,他有責任承擔家族的榮光,但出於人性本能的恐懼,他選擇了最簡單的辦法——逃離。
他是一個弱者,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都不可能與父親或弟弟相提並論。
維克多並不愚蠢,放棄繼承權是他唯一的選擇。家族是沉重的枷鎖,這座莊園更是詭譎的囚籠。他與父親、弟弟截然不同的個性,注定讓他成為瓦爾斯家族中的異類。
於是,他逃離了瓦爾斯。隻有遠離那個壓抑沉重的家族,他才能真正呼吸。
他如吟遊詩人般行走在不同的國度中。他見過熾烈如火的沙漠之城,那裡的皇宮內布滿了流金溢彩的珍寶與絲綢;他曾登上搖曳的船隻,遠行至赤道以南,在靜謐深海邊迷失於遙不可及的璀璨星辰。
他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越發深刻地意識到所謂貴族的荒誕與空虛。權力、財富、血統,無非是稍縱即逝的虛榮。那些自命不凡的貴族們無非是仰仗著祖先遺留的財富虛張聲勢。高悠久的血統不能帶來真正的智慧,高貴的身份也從不意味高貴的靈魂。
他沒有看不起這些人。貧窮也好富裕也罷,每個人都隻是在生活中尋找自己的方式罷了。他自己也是依靠著瓦爾斯的財富才能不去為生計而擔憂。
一場宴會上,維克多遇見了朗爾家族的繼承人,一個被家族重擔壓垮的可憐蟲。
痛恨著家族,卻也不得不承擔家族的負擔。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那個試圖掙脫枷鎖、卻始終走不遠的自己。
出於那份難以言表的惻隱之心,維克多給予了他一些微不足道的幫助,或許也在那一刻,他們之間建立了某種脆弱而微妙的關係。
他以為自己會繼續過這種四處漂泊的生活。也許有一天,當他累了,厭倦了,就會尋找一個合適的地方,遇見某個合適的人,然後定居下來,過上安逸且平靜的生活。至少,這曾經是維克多的人生計劃。
然而,他的遊曆生活,終止於某個白雪皚皚的高山。
如往常一樣,他來到新的土地,結實了新的朋友,與幾個旅伴攀登上一座被白雪覆蓋的高山。他從未見過如此純淨的雪景,一望無際的潔白仿佛能掩蓋世間一切的汙垢。
然而很快,他發現自己的身體與意誌在冰冷的雪山上變得愈加虛弱。同伴們也越發焦躁易怒,從簡單的口舌之爭演變成肢體衝突,血液滴在白色雪地上,那抹紅色醒目到刺眼。
雪崩不期而至,滔天白雪將他們完全吞沒,視野被模糊,方向失去了意義,紛爭與恐懼被無聲吞噬。
幸運的是,他被雪崩衝進入了一個隱藏在積雪下的山洞,漆黑而寂靜的山洞。
維克多徹底迷失了方向。他感覺到,那些本該簡單直接的現實,被漆黑的山壁扭曲了。聲音變得遠近交錯、四周仿佛回蕩著一種奇怪的低語聲,而他的腳步回聲,好似來自遙遠空間的呼應。
Tekeli-li……
它吞噬著維克多的意識,讓他幾乎失去了自我控製能力。他感到自己的心臟每一跳,都與山洞脈搏一致,他甚至不敢思考自己此刻到底處於何處。
……Tekeli-li!
殘存的最後一絲理智羨慕那些死於雪崩之下的同伴,後悔為什麼雪崩沒有帶走他的生命。
名為維克多·馮·瓦爾斯的人類,再也沒有離開那座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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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時刻,莊園內的氛圍壓抑而沉靜。黃昏時的陽光已逐漸消逝,隻剩下幾盞老舊的壁燈掛在餐廳四周,昏暗的光線照亮那堂皇卻空曠的房間。
自從早上的大搜查開始後,無論是玩家還是賓客NPC們,氣氛都變得極為緊張,原本就脆弱的合作逐漸瓦解。人們時刻互相防備,目光中充滿了懷疑與敵意。走廊裡不再有交談聲,隻有偶爾響起的輕聲嘀咕和難以察覺的低語,仿佛陰影在莊園的角落蠕動。這座曾經豪華的莊園,如今像是一口腐朽的大棺材,正在慢慢吞噬每個人的意誌與理智。
即使是宴會廳內,這種不安的氛圍依然彌漫在空氣中。長桌上的餐具早已擺放整齊,食物色香俱全,但無人真正動手去品嘗。周圍的氣氛愈發壓抑,每個人的表情都藏著掩飾不住的煩躁和困惑。
與之對比鮮明的是,身為主人的路德維希卻毫不在意他的莊園被搞得烏煙瘴氣。他優雅地坐在主位上,手中的銀質餐刀劃過盤中的牛肉,動作從容不迫,好似在觀賞一場與他無關的鬨劇。俊美略帶病色臉上帶著慣常的微笑,然而冰藍色的眼神中閃爍著愉悅又惡意的光芒。仿佛這些賓客與玩家不過是他掌心中互相掙紮的棋子。任何人的爭吵、言語或是潛藏的算盤都是精心安排的舞台劇,而他則享受其中。
周祁端坐在桌子的另一邊,與其他人略遠距離,始終保持著那份沉穩。經過了一整天的搜索,他依舊沒找到費裡德裡希留下的關鍵物品,甚至連那件東西是什麼都沒有眉目。
他與沈琅在清晨的簡短接觸後就再沒見過他,直到晚餐時間,沈琅才再次出現時。周祁卻敏銳的捕捉到一絲異樣。
維克多攬著沈琅一同進入餐廳,二人並肩走來,步調親密。維克多看起來心情不錯,棕色卷發在燭火下泛著金色的光芒,那雙灰綠色眼睛帶著慣常的不羈和幾分曖昧。他的手臂親昵地摟住沈琅的腰,帶著毫不掩飾的占有欲,整個姿態就像是故意展示二人的關係。
沈琅則看似從容依舊,禮服將他寬肩與窄腰勾勒得分外醒目。他的麵容冷峻,黑發打理得一絲不苟,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但周祁很快察覺到,沈琅的步伐中透露出的不自然。
維克多摟著他,並非完全的支撐動作。然而沈琅的步伐稍顯遲緩,邁出步伐時的膝蓋的彎曲顯示出他此刻正刻意控製自己的力量分布,勉強著維持正常的姿態。如果不是周祁對沈琅有足夠的了解,很難從這微小的破綻中看出他正經曆著不適。
維克多顯然知道這一點,但他沒有任何表示,反倒更加肆意地靠近沈琅,在其他人麵前彰顯他的掌控。他們走向餐桌時,周祁能看出,維克多每一次身體的傾靠,都在加劇沈琅的不適。然而沈琅依舊硬撐著,不發一言。
餐廳內的氣氛因兩人的出現而略顯凝滯。維克多若無其事地幫沈琅拉開椅子,語氣曖昧地低語了幾句,笑容中充滿了私密的意味。餐桌邊其他客人並沒有人因他們的到來而開口出聲,但顯然有人不時投來狐疑的目光。
沈琅對那些目光視若無睹,保持鎮定地坐下,強忍著身體的不適,而維克多則顯得心情愉悅,靠在他的椅背旁,笑得更加燦爛了。
隨著他們入座,端坐在主位的路德維希原本帶著些許怠慢和優雅的笑容逐漸消失,眼眸冰冷得令人不寒而栗。他下意識地捏緊了輪椅的扶手,骨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隱現,難以遏製的嫉妒和占有欲在心底湧動,就像是看到自己珍貴的寵物被彆人弄臟了一般。
餐廳內的空氣驟然冷了幾分。原本就煩躁不安的眾人感受到來自路德維希、維克多之間的微妙對峙。即使身為局外人,玩家們也感受到了無形中彌漫的危險氣息。
不等晚餐結束,眾人默契地選擇提前離席,連禮節性的告辭都省去了。每個人都迅速撤退,唯恐卷入即將到來的暴風驟雨之中。
當最後一名仆人合上餐廳的大門時,整個偌大的餐廳隻剩下瓦爾斯家族的兩位後裔。
路德維希坐在主位,他的手輕輕擱在輪椅扶手上,表情失去了一貫的優雅,變得冷漠陰沉。餐桌的另一頭,維克多則悠然自得地若無其事地撫弄著自己的袖口,一副閒散輕鬆的樣子,完全沒有把周圍的氣氛放在心上。
氣氛愈發古怪,燭火閃爍不定,微弱的光芒無法填補二人之間巨大的空間,仿佛被無形的界線切割成兩個世界。
“維克多,”路德維希的聲音低沉,沒有掩飾眼中的厭惡,“難得回來,卻選擇用這種方式打擾我晚餐的時光?”
維克多聞言,懶散地笑了笑:“我當然要儘地主之誼,好好陪陪我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