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1 / 1)

山河崩裂,天地動容。

在不日巔之上俯瞰,上下一片黑暗,墨雲中翻湧著萬鈞雷霆,劃過長空的刹那映出一片血紅。

雷劫裹挾著毀天滅地的力量劈在了不日之巔,霎時間天崩地裂,飛沙走石,唯有一點白色身影,依然傲立在最高處。

雷鳴散去後,先是一陣可怕的萬籟俱靜,隨後聒噪的蟲鳴聲不絕於耳。

“殺了她!殺了她!”

“她如今天罰加身,乃是強弩之末!”

“叛徒!妖孽!魔障!”

沈歲寒抬眼望去,皆是熟麵孔,師兄,徒弟,各大門派的掌門,甚至還有不少魔族,所有人都義憤填膺地看著她,眼神中隻剩恨意與殺意。

眾叛親離,她活該的。

“沈歲寒——”在嘈雜之中,一道沉穩的男聲送入耳中,“事到如今,你仍不悔悟麼?”

“哈哈哈哈哈哈哈,”沈歲寒似是聽到了什麼很可笑的事情,“悔悟?我做錯了什麼需要悔悟?”

“你殺了親手將你養大的師尊。”說話的是徐成蹊,她的師兄,曾經,“他授你術法,予你長生,你卻貪圖掌門之位,將他殺死。”

“你殺了我的父親,”這是她的徒弟,也是曾經,謝長辭,“你殺人奪寶,搶走了我九玄宮的至寶毓靈,隻為了精進修為。”

“你殺了你的徒弟,”說話的正是方才讓她悔悟那人,君嬰,也是她的徒弟,當然也要加上曾經二字,“你將我一劍穿心,推入斷魂崖,可卻沒想到我心長得偏了一寸,竟還能活著回來。”

“你殺了我們的老宮主……”

“還有我們魔界的先魔王……”

“沉淵閣上下滿門……”

“雲容境的元清長老……”

“蒼生何辜……”

“……”

“你妄篡天道,逆天改命,實乃魔道所為。”最終,仍是君嬰一錘定音。

“魔道所為……君嬰,彆忘了你出身便是肮臟下賤的魔胎!你又有什麼資格說我。”

在場的所有人都神色微動,尤其是魔族之人,幾乎個個眼冒火光,唯有君嬰不動如山,眸中似有悲憫。

“人無法決定自己的出身,可卻能選擇來路,我雖為魔胎,可幸得正道教誨,順天承意,終得大道,反倒是你,出身即是無垢靈體,本享四海福澤,卻自甘墮落,不擇手段,篡改天道,罪孽滿身。”

眾人紛紛點頭,君嬰雖出身魔族,可修的卻是無情正道,悲憫蒼生,在遭受無數歧視和惡意之後,仍能堅守本心,在任魔尊千年,不僅在魔界改良土壤,發展生產,交外通商,使得魔族倉稟豐足,禮教大興,而且對修真界秋毫無犯,艱難維護了上千年的仙魔和平。

可沈歲寒卻從中作梗,瘋狂地挑撥關係,玩弄輿論,製造隔閡與偏見,又借口宣戰魔界,打破了這份來之不易的和平,自己則從中名利雙收。

然而,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當君嬰查明真相並公之於眾之日,沈歲寒也自當身敗名裂,遺臭萬年。

“此等死性不改之人,不必再與她多費口舌了,她如今遭天道反噬,雷罰加身,正是殺了她的好時機!”謝長辭冰冷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再無半分師徒情誼。

這一仗,打的天昏地暗,縱使沈歲寒再如何修為高深、手段陰險,在眾人的圍攻下也是狼狽不堪,鮮血染儘白衣,在雪地上開出朵朵紅梅。

最終,一束通身漆黑的長劍貫穿沈歲寒的心口,她抬眼望去,正是君嬰,神色無悲無喜。

一抹晨曦破除了黑暗,東方頓時萬點金光噴湧而出,陽光照在了沈歲寒的臉上,為她陰冷的麵容平添了幾分溫暖。

元和四千三十八年,由仙墮魔的魔女沈歲寒為由魔成仙的君嬰所殺,自此仙魔一家,海內太平。

這就是最後的結局了嗎?

沈歲寒轟然倒地,視線開始模糊,隻剩下一片血霧。

“滴答”一聲,一滴水打在沈歲寒的睫毛上。

下雨了嗎?

不,不對,那是滾燙的淚。

沈歲寒無力抬手,隻感到那一股溫熱從眼角滑落,那是僅存的溫度。

是誰在流淚?

“師尊……”

不!不!她不是他的師尊!他們早就斷絕了師徒關係,這是他親口承認的!

為什麼要流淚?為什麼要流淚?!

她死了,所有人如願以償,皆大歡喜,這是最好的結局。

為什麼有人會難過?

心底的答案呼之欲出,可是她卻不敢相信,拚了命地睜開眼,先要看清楚他的麵容。

血霧猛然散去,刺眼的光占據了所有的視線。

“師尊醒了!”

師尊?

她下意識地召來素問,下一瞬間劍便橫在了對方的脖頸上。

視線逐漸清晰,沈歲寒這才看清來者的麵容,那是個約莫二十出頭的青年,眉頭微蹙,鎖住眉眼間疏朗的冷意,眼下泛著灰青,似是勞累許久,昏黃的陽光為他的睫毛上鍍上了層鎏金,輕顫著宛若展翅欲飛的蝴蝶。

是謝長辭,她的大弟子,和她有殺父之仇。

那時她貪戀九玄宮至寶毓靈,便假借魔族殺了謝長辭的父親,也就是九玄宮老宮主,奪取至寶,而當她以雲容境尊主的身份趕到時,沒有認出她來的老宮主請求她庇護謝長辭,收他為徒弟。

她答應了。

“滾。”

劍刃逼入三分皮肉,鮮血淋漓而下,可謝長辭仍緊緊攥著沈歲寒顫抖的手。

謝長辭微垂眼睫,掩蓋住眸中的落寞之色:“即使師尊再怎麼厭棄弟子,也要先將藥喝了。”

師尊?弟子?藥?

沈歲寒暗自冷笑,這是又唱的哪一出戲,師慈徒孝?

那就演下去看看吧。

她收了幾分力,上下打量了一番謝長辭:“是你救了我?”

謝長辭的眸中閃過了慌亂,低聲道:“是。”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師尊信我,我便救。”

沈歲寒覺得莫名其妙,什麼信?什麼救?她何時信過他了?又何時要他救了?

還沒等沈歲寒反應過來,一陣爽朗的笑聲便從門外傳來。

“師妹終於肯醒了!”

來者是一位青衫男子,約摸二十六七左右,含笑生情,溫潤如玉,舒朗若明月入懷,一眼便讓人心生好感。

隻可惜,這裡的人不包括沈歲寒。

“徐成蹊?”沈歲寒微眯著眼,手中的劍指向來者。

“怎麼?師妹連聲掌門都不願叫了?或者,直接叫聲師兄也是可以的。”徐成蹊從容地舉起了雙手,不見半點慌亂。

師妹?掌門?師兄?

沈歲寒心中一陣惡寒,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還是一場噩夢!

意識到是夢後,沈歲寒才有心思打量起四周來,越看越是心驚。

她不顧形象地衝出門外,眼前豁然排開一座寬廣的殿宇,白牆黛瓦,靈樓玉階,仿佛未曾被毀去過。

春寒料峭,一陣冷風灌過她單薄的衣袖,驚得她清醒了幾分。

沈歲寒抬手,望著指尖凝出的霜花。

是靈力,她還沒有墮魔。

她壓抑住心中的狂笑,這可真是蒼天閉眼,連她這樣的人都能得天道機緣,竟還能重生,還是回到了她身為實力鼎盛之時。

此時此刻,那些殺師殺徒殺友殺親的事情,要麼沒人察覺,要麼還沒發生,而她,有足夠的時間掩蓋這一切。

思及此,沈歲寒收斂起了麵上的冰冷,轉而揚起了一副溫和的笑,轉身回到了殿內,正撞上了迎麵而來的謝長辭。

手一攬,一件厚實的白裘披在了沈歲寒的身上,沈歲寒握住劍柄的手鬆了些。

“師尊大傷初愈,不可受涼。”謝長辭替她披好白裘後,對上她探究的視線,又立馬側身,規規矩矩地立在了一旁。

徐成蹊也關切問道:“師妹方才是怎麼了?”

沈歲寒展顏微笑:“無事,隻是做了個噩夢罷了。”

“噩夢?”徐成蹊似是有些驚訝,旋即又若有所思。

“是啊,都是夢,已經過去了。”沈歲寒環顧四周,卻沒發現另一道重要的身影,便假裝隨意問道,“話說回來,君嬰在哪?”

“唉。”徐成蹊長歎一口氣,聽得沈歲寒心裡咯噔一下,不會出了什麼問題吧?

“師妹啊,我也知道你也是恨鐵不成鋼,可是這打鐵還需自身硬,你把那凡人小子關在萬鈞水牢裡,這不是要他的命嘛?”

沈歲寒明了,她前世時常找個借口把他關在那暗無天日的水牢之中,隻是次數有點多,一時記不起來這次又是為何。

“況且他殺得那陳仲青,本身也已墮魔,此舉也是為宗門除害,再說了,他爺爺那裡有我擋著,你也不是怕得罪人的,怎麼非要……”

“什麼?!他殺人了?!”沈歲寒一驚,不由自主地拔高了聲量,落在徐成蹊耳中便成了強調。

“君嬰他又不是修什麼禪道的不能殺生,師妹何至於如此驚異?”

前世有這一出嗎?還是自己忘了些什麼?

沈歲寒腦子裡有些亂糟糟的,據她所知,前世的君嬰手上隻有她一條人命。

君嬰實在是個絕世聖父白蓮花,即使前世她對其非打即罵,無數次差點殺了他,最後居然還能不怨不憤,即使殺了她也是為了天下,除此之外,他對人最嚴酷的手段也不過是關起來罷了。

至於那個陳仲青……哦對……記起來了,這是個臭名昭著的小混蛋,仗著自己有個勞苦功高的爺爺整日在宗門裡欺男霸女,他最後是怎麼死的……她怎麼記得是被執法堂公審後送上的誅仙台而死呢?

徐成蹊還在耳邊絮絮叨叨,吵得沈歲寒腦闊疼,隻想趕緊送客,自己也好理清到底發生了什麼。

“掌門大駕光臨,不會隻是來當說客的吧?”沈歲寒打斷了徐成蹊求情的話。

“自然不是,”徐成蹊順勢坐了下來,掏出一片絲綢,“躺下,師兄來給你診診脈。”

徐成蹊曾是修真界遠近聞名的醫仙,隻是在繼任掌門後,宗門事務繁雜才漸疏了醫術,因此他的診號可謂是千金難求。

前世徐成蹊斥責自己弑師的場景仍曆曆在目,沈歲寒本不屑配合他出演什麼兄友妹恭的戲碼,可卻又轉念一想,若是和徐成蹊演的情真意切一些,日後就算爆出了她弑師之事,是否還能回旋一二?

這件事既然已經發生了,她得給自己找條退路。

“好啊。”沈歲寒展顏一笑,伸出了胳膊。

徐成蹊也笑著將手指搭上了綢緞,可神色卻越發地冷凝起來,皺眉抿唇許久,道:“謝長辭,你先出去。”

心裡咯噔一聲,沈歲寒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待到謝長辭離去後,又加了道禁音令後,徐成蹊便劈頭蓋臉道:“為什麼要讓謝長辭先保住你這一身修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