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燭火昏暗跳動,晃得那張臉有些不真實。柳月容感到意外,不確定地摸摸麵前垂落的衣角。
觸手輕柔,正是上好的雲錦所製,伴隨而來梅香更確定了此人的真實。
除了謝殊雲,無人再有如此做作的習慣,她麵上不顯,心中暗罵一聲矯情。
“大人,這個死囚嘴硬心毒,你可不要被她美色所惑!”
湯宏被男人的侍衛製住,站在一旁頗有不服。
謝殊雲垂眼對上她的視線,含著幾分藏不住的好笑。
柳月容如今的樣子,失魂落魄,臟亂不堪,湯宏居然還怕他看出幾分美色而心軟。
“好久不見,柳小姐。”
一石激起千層浪,聽到他們還認識,湯宏頓覺完了。
“大人,這毒……這柳小姐與你是舊識呀?”
謝殊雲溫柔扶起地上的人,毫不嫌棄地用衣袖給她擦臉。
“確是舊識,不過有些救命之恩罷了。”
湯宏不是傻子,見他如此舉動,也明白這救命之恩是柳月容救的謝殊雲。
他眼珠滴溜一轉,眼皮向上一翻,退後兩步,作暈死狀倒下。
“湯大人!湯大人!”
湯宏跌倒在地,發出沉悶的聲響,旁邊的獄卒連忙圍上去又扶又捏。
牢中為難過柳月容的獄卒,此時也不知如何是好,隻恨自己沒趕在湯宏之前暈死過去。
“大人這是準備直接放了我,報這救命之恩嗎?”
她被謝殊雲帶到一旁的軟椅上,緩慢地恢複著自己疲軟無力的身軀。
“哈,柳小姐多想了。”他輕笑否認,讓人送來暖胃的粥水。
謝殊雲剛被皇帝貶到江都,自然不敢做這大逆不道的事。
不然到時,砍頭的聖旨隻怕連夜就會送到侯府,氣死他那恨兒無用的老爹。
粥是溫熱的,氳起的水汽濕了她的眼眶,肚子也發出饑餓的聲音。
柳月容小口艱難地吞咽著,一旁的湯宏終於被叫醒。
大腹便便的無用都府,人中被掐得通紅醒來,卻還在作茫然無辜狀。
“大人,我日夜操勞柳小姐一案,方才不適勞累暈倒,還請大人明鑒。”
謝殊雲自然知道他在耍什麼花招,但也不說明,留他三分臉麵。
“那還請湯都府說說,這些天都查到了什麼東西。”
見他沒有追究的意思,湯宏也鬆了口氣,將案件的線索證據一一說清。
“隻是這線索證據,無一不指向……”
湯宏說的遲疑,眼神不住看向旁邊喝粥的柳月容。
柳月容抬頭回望,有些無語地翻白眼。謝殊雲自然也看到了他的眼神,嗤笑一聲。
“當然,這自然不可能是柳小姐做的,可在下實在查不出是何毒藥,難以還柳小姐清白!”
案件查了幾天,江都府上下都在為此事奔波,卻無所得。
城中人心惶惶,也不怪湯宏出此下策,企圖屈打成招,穩定民心。
謝殊雲不信他,把胭脂交給隨行的老醫官查看。
醫官拿過胭脂又聞又看,還摸了摸死去的兔子,半晌沒有說話。
“小侯爺,這藥老夫也不能看出。”隨行的醫官看過胭脂,證實了湯宏的話。
看來江都府屈打成招,確有些無可奈何,但這不是冤枉柳月容的理由。
“不如讓我看看。”靠人不如靠己,一碗暖粥下肚,柳月容恢複些許,終有餘力看向旁邊的鬨劇。
點絳唇的招牌胭脂,以獨特的玉蘭香,風靡全城。眼前這盒外觀與之彆無二致,但其中香味夾雜些許苦澀,瞞不過柳月容敏銳的嗅覺。
“這盒胭脂,氣味帶些苦澀,不是我們店內所製。”
“不知老先生是否知道,有什麼毒,味道類似玉蘭,可致人心悸而亡。”
老醫官認真地思考,突然想起一味多年未見的藥。
“不應該呀,不應該呀……”
他嘴唇囁嚅,思索再三,覆在謝殊雲耳旁,說出了那個名字。謝殊雲聽清後,麵色一變,不複剛才那般冷靜,但還是穩住心態。
“湯大人,我們聊聊吧。”
窗外有鳥飛過,翅膀扇動的聲音,打破茶室沉默的氛圍。
“清明散!那東西怎麼會出現在江都?”
湯宏跌坐在椅子上,臉上滿是官途不保的絕望。
“確實,如果真如老先生說的那般,那湯大人你不保的不止官帽吧。”
柳月容看他表情慘敗,忍不住奚落一番,表情藏不住地嬉笑。
見湯宏一臉惶恐地摸脖頸,謝殊雲隻好給他喂顆定心丸。
“湯大人放心,隻要你配合本官查清禁藥來源,戴罪立功,我自會替你和聖上美言一番。”
他拍了拍湯宏的手背,示意他放心,而後又看向偷笑的柳月容。
“柳小姐,我看你真是關傻了。”
“啊?”她抬起眼睛,對他的話有些不解。
“顏掌櫃死於禁藥不假,但現在還沒有證據證明,藥不是你下的。”
柳月容這才回過神來,光顧著查清毒藥高興了。
現在還不知道禁藥是誰下的,凶手一日不清,這鍋就要在她身上背著。
“那怎麼辦!這藥都消失十幾年了,從哪裡查?”
禁藥名叫清明散,最開始用於讀書人清醒頭腦,增強記憶所用。但漸漸的,人們發現此藥成癮,過量致人心悸而亡。
這東西害人不淺,卻被有心人獻給皇帝撈金攏財所用。前朝政治腐敗,百姓苦不堪言,景元開國皇帝帶兵起義,顛覆皇權,才將清明散儘數銷毀。
如今這東西卻又在江都重現,不免讓人懷疑前朝餘孽勢力殘留。
這也是湯宏為何如此沮喪的原因,但現在沮喪的可不止湯宏,還多了個慢半拍的柳月容。
“此事關係重大,我已讓人帶信回宮,但現在還需你們二人相助。”
謝殊雲不管二人哀嚎,三言兩語就安排了他們各自的任務。
湯宏掌管江都多年,禁藥來源自然由他去查。柳月容嗅覺靈敏,正是幫忙查藥的好手。
禁藥一事關係重大,柳月容也成了江都府的住客。
隻不過這次睡的是客房,不是漆黑冷落的地牢。
今晚的月色格外清明,月光打在窗紗上,照得柳月容輾轉難眠。
她坐起身來,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欠的。
前幾日還在地牢整日昏睡,現在睡上軟墊,反而渾身難受。
“吱呀——”她推開紗窗,卻見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站在窗外。
“謝殊雲?”
男人站在窗外的欄杆旁,披著件白狐裘,站在月光下,精致的麵容帶上一絲清冷。
“柳月容,好久不見。”
三年前,柳月容做了件終身後悔的事,把謝殊雲這個活祖宗撿回家。
謝殊雲這人吃穿挑剔就算了,傷好後還將她的三百兩嫁妝銀子順走,不告而彆。
“謝大人這是,半夜想起還錢了?”
柳月容見他穿得好,便又想起自己的三百兩嫁妝。
不知道這紈絝身上,有幾針銀線是自己的嫁妝換來的。
“三年,你見到我就想說這個?”聽到她的話,謝殊雲免不了失落。
他也幻想過久彆重逢,這人撲進他懷中的景象。
但此時隔窗相望,兩人卻隻像那,除卻三百兩無話可談的陌生人。
“除了錢,你也沒什麼可還我的。”柳月容自嘲道,眼神裡帶了些哀傷。
“三年前,確是我對不住你。”謝殊雲上前,想和她解釋,卻被合攏的窗紗擋住。
“既然沒帶錢,那謝大人早些休息,我困了。”
月色清冷,打在窗紗上格外寂寞,照得他失魂落魄。
見窗紗上的人影離開,柳月容才敢將頭伸出被褥,擦淨自己許久不曾流的眼淚。
許是擔心自己官帽性命不保,湯宏動用了自己多年的人脈,終於在三天後,查出了禁藥最可能的來源——黑市。
黑市這地方,柳月容從前隻在話本裡見過,卻沒想到江都也有。
“謝大人這是準備帶上我?”柳月容拿起眼前這身為她準備的富貴衣裳,有些不確定。
“除了你,還有人聞得出那藥嗎?”
謝殊雲早就換了衣服,一派紈絝子弟的打扮,比之前還要張揚。
“快換,我在外麵等你。”他轉身合上房門。
柳月容第一次穿那麼華麗,這衣裙比之前準備的喜服還要精致幾分。
她暗罵謝殊雲的奢靡揮霍,將衣服穿上,照照鏡子。
人靠衣裝馬靠鞍,這句話一點沒錯。
柳月容天生麗質,此時更如神仙妃子一般,就差一朵祥雲,飛入天宮。她欣賞夠自己的扮相,才滿意推門走出。
“走吧。”
謝殊雲早就知道她長得好,但此刻見她盛裝打扮,還是不免心神蕩漾。
“很美。”
“那是自然,是某人沒福氣。”聽到讚美柳月容也不謙虛,開心收下。
黑市在江都最繁華的花樓中,雖然她到江都時日不短,但還從未來過這裡。
“哇!”
她的嘴唇在團扇的遮掩下,不住輕啟驚歎。
“冷靜,你現在可是有錢人。”謝殊雲暗暗扯扯她的袖口,讓她矜持些。
不怪柳月容驚歎連連,花樓不愧為江都之最。
雕梁畫棟十六麵,各色鮮花美女像,圍成中心巨大的圓,走的是鑲金花平鋪小道,踏的是鏤空嵌珠金絲楠木梯。
就連一旁的簾幕,用的都是又大又圓的東洋珍珠。風輕撫過,琉璃燈盞裡的明燈燭,散出淡淡蓮香,整一幅奢靡淡雅的畫麵。
“謝殊雲,你都有錢到如此地步了?”
她輕呷一口侍女端上的太平猴魁,暗想自己的要賣多少胭脂,才能付得起這茶錢。
“彆說話,來了。”
“什麼來了?”
她順著聲音看去,一個戴麵具的男人,送來兩隻毫無特點的麵具。
江都的黑市就藏在花樓中,一路七扭八拐,繞的人眼花繚亂。
柳月容不知謝殊雲用什麼手段,搞到了進來的方法。但還聽說他早已派人埋伏,此時也不免對謝殊雲心生敬佩。
“謝大人好手段,你不如收我做小弟吧。”
“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