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還是和早上一樣的地方,卻因為霧氣的籠罩,被洇染上一層不明不白的神秘感。
二人在月老殿前停下,越笙抬頭看去,忽然眸光微閃:“她來過。”
那個造成這一片霧氣的執念,她曾經來過這裡。
暮從雲不置可否,但好消息是在二人進了殿內後,越笙終於放開了他的手。
男人神色平淡,眉眼間卻不能掩飾,餘下一抹淡淡的擔憂。
越笙繞著殿內轉了一圈,最終停在那盞香爐前。
香爐裡的餘香已經燃儘,剩下滿壺的香灰,暮從雲越過他的身影,抬眼瞧去,那大殿之上的月老神像,已經沒有早先帶給他那般怪異的窺視感。
也就在這時,他察覺到自己身後背包裡的兔子又動了動。
“……”暮從雲輕蹙眉,目光下意識飄向不遠處的男人。
長風衣逶迤在地,越笙正跪坐在軟墊上,仔細打量著麵前的爐灰。
——現在確實是脫身的最好時機。
暮從雲當機立斷,他輕舒一口氣,在靠近殿門門扉的地方,身形一頓,閃入了那茫茫的霧氣中去。
希望對方彆太生氣。
畢竟下一次和越笙見麵,估計就是異象局給他們這些卷入的普通人全麵洗//腦的時候了。
他指尖的金色流光這次終於光明正大地彙聚成型,在眼前一抹,那些擾人的霧氣總算不情不願地在他麵前退散了不少。
沿著自家小兔給的指引,暮從雲一路暢通無阻地往與月老殿完全相反的方向趕去。
被指引的終點是一處小鎮內的景點迷宮。
清新撲鼻的青草香和花香在花園的門口迎麵隨風吹來,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一片綠意盎然。
一縷黑色的絲線從花園中飄出來,如同倦鳥歸家般,撲入了暮從雲肩上的背包。
而瞬息之後,暮從雲的身邊白霧凝聚,一個才到他腰間的“小女孩”從白霧中探出腦袋,牽上暮從雲的衣擺。
“在裡麵?”
小女孩點點頭,示意暮從雲跟著她走,白霧在她身邊凝聚成了“受傷”兩個字。
“嗯。”暮從雲被她牽著衣角,走入這本是為了遊玩而設計的花園迷宮中。
縱使能夠透過霧氣看清前路,也不難發覺……青年有些煩惱地揉了揉眉心,不由加快了腳步。
圍繞著這片迷宮的霧氣愈來愈重了。
迷宮內的一切好像都被停止了聲息,風聲再也無法闖入分毫,外界的蟲鳴鳥叫聲也倏然消散得乾淨。
“她”找過來了。
暮從雲稍微停頓了一步,還是輕歎口氣,抬手揮了揮。
登時環繞著迷宮的霧氣就被不可抗力的推力推離數十米遠,在能夠將執念灼傷的溫暖之下,“她”極為不滿地選擇了讓步。
“誰!是誰……!”
“彆過來!彆過來!”
轉角處,傳來男人驚恐的聲音。
暮從雲連腳步都沒停下,他繞過那扇門扉,就看見中午吃飯時見到的那對夫妻,正瑟縮著擠在迷宮轉角的小角落裡。
女人還是孕婦,此時已經暈倒在麵色狼狽慌張的男人懷裡,暮從雲依稀記得他好像是叫做羅則。
“是……是你?”
認出來人是早上遇到過的大學生後,男人明顯怔了怔。
青年神色散漫,麵上卻還是帶著幾分關切。
在這見鬼的地方遇見活人,羅則差點感動到要哭了出來,正欲說些什麼時,他恰好將視線下移——
“你、啊啊啊——!!!”
他忽然神色慌張地尖叫了一聲,顫抖地指向暮從雲身邊的空氣,羅則牙齒打顫,臉色慘白如紙。
而被他所指著的地方,分明是牽著暮從雲衣擺的“小女孩”。
暮從雲了然,他眉梢輕挑:“這麼說……”
“你果然也看得見‘她’?”
直麵那小女孩一雙發白的瞳孔,羅則快要崩潰了,他迅速收回手,努力將身子蜷得更小。
“鬼、鬼……”他不敢再抬頭看暮從雲,從牙縫裡哆哆嗦嗦地擠出來一句話,將懷裡的妻子抱得更緊,女人吃痛,發出低微的吟聲。
暮從雲低頭看了看自家小姑娘。
他撿到這個小執念的時候,小女孩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她的身上除了手上的針眼外並沒有太多明顯的傷痕,所以大概率是病死的。
但不管怎麼樣,死去的執念都已經是普通人所看不見的了。
羅則能夠看到靈體,又是被執念報複的主要對象,因此他大概率也認識外麵那位。
速戰速決,不能讓越笙找過來。
“行了,”暮從雲那副輕慢的表情消散了大半,冷厲的眉眼居高臨下,細細審視著腳邊顫抖的男人,“說說吧,怎麼回事?”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是嗎?”暮從雲雙手插兜,語氣裡透露出幾分淡淡的敷衍感,“那我就先走了。”
“畢竟外麵那位好像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小女孩從善如流,又牽著他的衣擺把他領著往外走,大概沒想到這人真的說走就走,羅則一下愣在了原地。
直到暮從雲的身影已經出了轉角,他才如夢初醒般,抱著妻子踉踉蹌蹌地追了上去。
“不、彆走,彆走……”他兩股戰戰,就差給暮從雲跪下了,“你有辦法解決她是不是,救救我,你想要多少錢我都給……”
暮從雲連行走的速度都沒慢下半分,繼續往來路走去。
隨著他的離開,羅則驚恐地發現,身側的天空變得黑壓壓的,霧氣縈繞著攀爬上他的身體,輕柔得好似耳語。
“阿則哥哥……”記憶中女人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阿則哥哥……”
“哥哥……為什麼丟下我一個人呢……”
羅則被嚇得屁滾尿流,飛快追上了麵前的青年。
“我說,我都說!我認識她,我認識外麵那個鬼!”羅則雙膝一軟,結結實實地給暮從雲行了個大禮。
暮從雲默默後退了一步,有些嫌棄地試圖躲開他。
“是、她是我以前認識的一個師妹!”羅則崩潰地抹了一把臉,“但是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纏著我!”
暮從雲慢慢轉著腕上的表帶,好整以暇地等著他的下文。
“是真的!”羅則緊閉雙眼,痛苦大喊,“她跟了我和小容一路,小容還有孕在身,我真的沒辦法了,救救我……”
“不知道她為什麼纏著你。”暮從雲把他說過的話在嘴裡念叨了一遍。
青年優越的眉眼忽然彎下一點弧度,他似笑非笑道:“我看她倒是很清楚。”
“不如你出去和她聊聊?”
“聊完後,你們有仇報仇,有誤會也說明白,勸勸她把這兒的霧氣散了,這樣你老婆也能得救。”
“……”羅則的額邊儘是淋漓冷汗,他身形一滯,深深地把頭低下去。
暮從雲看了看表上時間,伸手拉開了背後的背包拉鏈。
小女孩懵懂抬頭看他一眼,乖巧地眨巴了一下眼睛,而後化作一縷白煙,聽話地鑽回了小兔子的身體裡。
原本暮從雲過來的目的就是把他家小鬼找回來。
現在目標達成,他差不多也該打道回府了。
正在他思考著是回去黎子宵身邊等異象局行動結束,還是找個地方假裝暈倒,以此來迷惑越笙的視線時。
男人終於彎下脊背,弱聲道:“我們,我們確實認識……”
這幾個字宛若從喉嚨中擠出,就用儘了他的所有氣力。
暮從雲斜靠在一邊的迷宮牆上,等待著他口中的故事。
於是他從男人的口中得知,外麵那位執念的名字叫做蘇柳。
她是羅則的師妹,不過那也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在羅則的口中,蘇柳性格溫婉,和誰都聊得來,又因為長相甜美,笑起來眉眼彎彎,戀慕著她的追求者數不勝數
羅則就是其中之一。
他如同每一個故事裡情竇初開的男孩,每天早上都在為自己心愛的女孩帶早餐,偷偷地給她寫情書,卻又不敢屬上自己的名字。
蘇柳卻好像總能猜得出是他似的,他的課桌底下,也總會出現女孩媽媽給她做的糕點,和女孩清秀的字跡“謝謝早餐^_^”。
他本來以為這樣酸甜又幸福的生活會繼續下去,畢業後他就打算向蘇柳告白。
可是好景不長,在蘇柳拒絕了他們班上一位男同學的告白後,她就陷入了被萬人所指的境地。
那位男生的家境殷實,在二十年前,這種階級領頭的霸淩,是很容易摧毀一個普通人的。
班上的同學開始疏遠起蘇柳,蘇柳的桌麵上也開始出現許多侮辱性的塗鴉和劃痕。
他自然也沒有辦法再視若無睹,那日複一日給蘇柳帶的早餐,在某一天偷偷地停止了。
“她曾經向我求救過……可是我不敢……”羅則匍匐在地,淚如雨下,“然後,有一天,她就沒有再出現在學校裡……”
“我不知道她已經遇難了,對不起……”
他抬起頭,還待說些什麼,卻發覺暮從雲神色平淡,隻是那一雙鳳眸,還在安安靜靜地看向他。
眸光深沉,好似深不可見底的汪洋。
那樣的目光,仿佛能將他的一切虛偽和掩飾都解開。
“隻是這樣,她就要在二十年後報複你?”
“我不知道……也許、也許她是在怪我沒有救她……”
暮從雲不置可否。
青年停下轉動手上表帶的動作,把身子壓低了些,彎腰靠近了羅則。
就在羅則以為他有辦法幫助自己前,暮從雲漫不經心地垂下眼睫,朝他輕揚了唇角,而後毫不猶豫地抽身離去。
“愛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