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傑在四歲的時候就注意到，自己眼中的世界似乎和父母親眼中的世界有所不同。

他時常能看到那些怪物——奇形怪狀的怪物們，和毛絨可愛的小貓小狗不同，那樣的樣貌似乎就是用來使人心生恐懼的。

他也能聽到ta們說的話，像黃昏時分卡帶的老舊收音機裡，突然開始循環播放的不知何意的破碎詞彙。

“那裡有一個好嚇人的怪物。”他躲在父母親的身後，拉著信任的親人的衣角說道。

“你這孩子說什麼呢，世界上哪有怪物。”什麼都沒看到的普通人父母，隻相信自己眼中看到的。

但是夏油傑還是經常會說“牆後麵有怪物”、“今天在公園滑梯上看見了可怕的鬼”之類的話。

但是細問怪物的樣子，夏油傑又總是形容不出來，那種樣貌想要形容得生動貼切，實在是考驗一個四歲孩子所掌握的詞彙量。

於是父母不得不從繁忙的工作請假抽空，帶著總是“看到怪物”的兒子四處求醫。

眼科、腦科、精神科、兒童心理科……夏油傑小學前幾乎去了個遍。

各個領域的醫生都說這孩子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啊不、隻有心理科的醫生分析過後對夏油傑的父母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孩子在缺乏關懷的情況下，有時候可能會使用一些手段來求得父母的關注。”

“建議平時多多關心一下他。”

“到底還要怎麼關心呢？”這是父母的困惑疑問，兒子想要的他們都儘可能的提供了，從小到大衣食無憂，生病了也是四處求醫儘心儘力。

到底還要怎樣才算關心呢？

“這樣下去可怎麼行，馬上就要讀小學了，不要再說那種奇怪的話了。”

嘴裡總是胡話的孩子難以融入同齡人的群體。

但幸運的是夏油傑上小學後就沒再說過那樣的話了。

即使是在那些怪物似乎意識到他能看到ta們，對他表現出攻擊欲的時候，夏油傑也沒有再說過。

有些事情說是沒有用的，隻能依靠自己解決——這是夏油傑從童年經曆中摸索出的處事習慣。

一開始是逃跑，後來長大一點了，他開始嘗試著反擊那些怪物。

“為了強身健體，有才藝的話對升學也有幫助，”他對父母親是這樣說的：

“我想去學習空手道。”

-

“夏油少年如果有任務，先去忙也可以的。”旁邊人的聲音將夏油傑從回憶中拉了出來：

“很棘手嗎？你的表情看起來有點沉重。”鯉看著黑發少年的側臉問道。

去往伏黑家的隻有他們兩個人。

五條悟在道館時收到了臨時任務的通知，已經由輔助監督開車直接從道館門口送往任務現場了。

“沒什麼，現在剛好有空，”夏油傑搖搖頭，“我也想去看望伏黑惠。”

“為什麼這麼關心那孩子，”鯉問出一直好奇的問題：

“在此之前你們都不認識的，並且以他現在的狀況，也不算是你概念中‘亟待幫助的弱者’吧？”

“隻是因為我個人的原因，希望他在能做出是否要成為術師的決定之前，能夠更開心地生活。”

“這樣聽起來夏油少年的童年生活不太順利？在擔心伏黑小朋友經曆同樣的事情嗎？”

“畢竟每天都要看到醜陋的咒靈，這樣的童年很難會開心吧。”夏油傑歎了口氣說道。

“你說得對。”誰不想每天看著帥哥美女養眼啊！

“那現在呢？夏油少年現在已經成長為厲害的咒術師，做咒術師的感覺怎麼樣？”

“我認為做咒術師和開心與否無關。”

“那就是不開心咯。”

夏油傑沒再說話，而是垮著肩膀沉默地走路。

黑發少年很認真地低頭看著地麵，額側劉海垂下的陰影遮住了上半張臉，鯉隻能看到他緊緊抿著的嘴角。

不肯在人前流露出一絲脆弱的情緒。

“我明白了。”鯉看不到劉海後麵夏油傑的全部表情，點點頭說道，

“夏天也快要過去了，到時候給自己放個假吧？夏油少年。”

“這怎麼可能……”夏油傑失笑。

“會有辦法的，請記得好歹我也是你們的老師，”鯉指了指自己，“並且我可是特級，要比你們這些高專小屁孩資深的多啊！”

“明明也沒有大幾歲。”

“請注意你的言辭，夏油少年。”

“抱歉抱歉。”

“出去旅遊放鬆一下吧？之前你們去衝繩的時候一直在執行守衛任務，根本沒怎麼好好玩吧，”鯉向夏油傑推薦起自己的老家，“衝繩可不是一兩天就能玩完的啊！春天去的話還有傳統祭祀活動可以看哦。”

“老師是衝繩旅遊大使嗎？”

“被你發現了。”鯉哈哈大笑。

-

伏黑家的公寓。

“姐姐！”伏黑打開門看到鯉，眼睛一亮。

鯉走進房門讓出身後的夏油傑：“今天還有一個人哦。”

“夏油哥哥好。”伏黑惠禮貌地打了招呼，把客人迎進門，他對這個黑頭發細長眼睛的哥哥印象也很好，那個戴著墨鏡的白毛沒有出現讓他放鬆了一些。

有點小敏感的小朋友還記得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那個白頭發的人看到他時很不高興的樣子。

鯉把裝在上衣兜裡的玻璃瓶護身符拿出來：

“這個是護身符，要記得隨身戴著。”給伏黑惠的這兩個玻璃瓶，鯉特意在上麵穿了繩子，可以掛在脖子上：

“要小心彆碰碎了，遇到危險的咒靈就拽下來扔過去。”

“謝謝姐姐！”伏黑惠接過來後，鄭重地掛在自己的脖子上，舉起透明的瓶子看裡麵的內容物。

“裡麵的東西碰到咒力就會起火，效果很強力，一般的三四級咒靈是沒問題的。”鯉看到他好奇的樣子，用小孩子也能理解的話向他解釋內容物的作用。

看著伏黑惠周身發散的微弱咒力，夏油傑問道：

“要學習收斂咒力的方法嗎？學會之後可以減少被咒靈注意到的概率。”

“要學！”伏黑惠用力點頭。

……

“你的收斂方法似乎不是學院派，”

離開伏黑家之後鯉問道，和高專教的不一樣：“但似乎更易於理解一些？”

“是我自己摸索出來的辦法。”

“入學之前嗎？”

夏油傑點頭確認。他的方法是以前在咒靈襲擊中，為了自保而自行思考的成果，因為是自己的方法，所以教給伏黑惠的時候能更清晰的講解。

雖然入學高專之後在這方麵經過了係統的學習，但他還是更習慣使用自己的辦法。對小孩子來說也更容易理解，等到伏黑惠讀高專的時候，會有機會學到學院派的方法。

“天才啊夏油少年！”在沒有係統學習或者家係傳承的情況下，能摸索出自己的套路，了解並運用自己的術式，不是能輕鬆做到的事情。

鯉自己也有過在幾乎不了解咒術的情況下覺醒咒力和術式的經曆，光是應付聞“聲”而來咒靈就已經夠受的了。

她花了相當長一段時間來熟悉如何用咒力配合攻擊和防禦，而且想要弄清楚自己術式的運轉原理也是需要耗費時間的，並且要經過一次次的實戰鍛煉。

當時作為小孩的夏油傑，想要做到這些的話，一定是麵臨著更艱難的情況：

“這一點你比五條少年厲害多了。”至少五條悟還有家係的傳承，可以通過前人的經驗記載和六眼分析來學習。

“怎麼會，”夏油傑愣了一下，垂著眼睛笑道：

“悟要比我強得多。”

“咦，這句話說的，”鯉聽到了少年話語中不經意的些許情緒：

“你嫉妒他嗎？”

“嫉……妒？”夏油傑似乎是沒想到鯉會說出這個詞。

嫉妒悟嗎？

他咀嚼著這個聽起來有些陰暗的字眼，腦海裡回轉的是高專這兩年的時光。

堅定不移走在最強之路上的悟，什麼都能學會的悟，曾經並肩現在似乎隻能看著背影的悟……

想要再追上去，但走到現在這裡就已經讓他感到身心萬分疲憊了，每前進一步，都要先將自己的雙腳從泥沼之中用力拔出再放下。

袱除、吸收，再袱除、再吸收——這樣的痛苦循環……還要再經曆多少次才能到達終點。

如果不再前進、如果乾脆利落地躺倒在沼澤中——

“我覺得嫉妒是一件好事，”走在一旁的黑發女子突然這樣說道：

“比起羨慕、敬佩……之類的，我反而更喜歡嫉妒。”

夏油傑聽到鯉的如此言論，撐起眼皮看向她。

“嫉妒是強者的應有心態啊！”鯉說著自己當年聽說九十九由基成為第一個特級術師時的心情：

“我嫉妒過由基，明明是跟我差不多的家夥，竟然先一步成為了特級，想想就覺得很不服氣啊。”

“想要像她一樣，想要再追上她的腳步，成為那個和她一直並肩的人——”鯉抬頭接住夏油傑落下的目光，狐眼少年的目光中除了超負荷任務帶來的疲憊，還有聽到她的話後漸漸亮起的渴望：

“我有能力追上她，即使不是在力量或者什麼強大的術式上，隻要我想我就能做到。”

“如果隻有羨慕、敬佩，那是覺得鴻溝不可跨越，於是隻能仰望強者的心情吧，”鯉舉起右手，落日的餘暉在她指縫間扭折到另一個方向：

“而強者和強者隻想要平等的對視，這一點就要靠嫉妒之情去推動不是嗎？”

“……是，我嫉妒悟。”想要追趕上、和他一起成為最強，想要一起衝過終點的那條線。

“哈哈，所以說嫉妒也沒什麼嘛，”鯉大力拍著狐眼少年的後背，“說不定五條少年知道你的心情之後會很開心呢！”

“被他知道的話會先瘋狂嘲笑吧。”似乎是想象到了白毛少年的表情，夏油傑輕笑出聲：

“老師總是能在這種時候剛好出現。”在薨星宮的時候，在燒肉店的時候，總是恰到好處地出現，打斷他彼時的情緒。

“啊哈，都說了我是你們的老師，”鯉哈哈笑了兩聲，“所以一直都在關注著夏油少年你們的。”尤其是你這家夥，可不要一不小心在我沒注意的時候又走偏激了。

雖然沒能見到成為盤星教主的夏油傑，但從當時的高專生口中也聽說過百鬼夜行的結局。

隻要不給羂索獲得夏油傑身體和術式的機會，那就有機會阻止死滅洄遊的發生。

“但明明老師第一次見到我就上手打人，”狐眼少年再次提起初會麵時的衝突，似乎還是覺得有些委屈，“那個也是‘關注’的一種嗎？”

都怪羂索！

“那我再說一次抱歉……當時真的是誤會，”鯉不得不做出一小部分真相解釋，

“因為你和我非常討厭的一個人長得很像，那天都是我的錯。”鯉低頭沉痛道。

“這麼討厭那個人嗎？”夏油傑的聲音慢悠悠的，尾音拉長。

“沒錯，非、常、討、厭，”是罪惡之根源、殺人凶手、反人類反社會人格，“和夏油少年完全不同，你是好孩子。”發現自己語言中的感情過於強烈，鯉很快又補上了對眼前少年的人格肯定。

“請我吃蕎麥麵吧。”狐眼少年突然說道。

“誒？”不是前兩天和五條悟三個人才去吃過嗎？

“要想獲得一個人的原諒，請對方吃喜歡的東西是很好的辦法吧。”夏油傑陳述吃蕎麥麵的理由。

“可以是可以，現在就去嗎？才吃過沒多久吧。”

“嗯，現在又想吃了呢，”狹長的眼中帶著笑，“吃到的話就原諒老師。”

“好吧好吧！”就這麼喜歡吃那個嗎夏油傑，明明除了麵和醬汁以外就沒彆的了，這個年紀的DK不是應該化身純餓戰士、每頓十斤肉一天吃六頓才正常嗎！

“不吃烤肉嗎？”鯉試圖推薦自己喜歡的食物。

“天氣太熱了，隻有吃到新產蕎麥，才會有秋天即將來臨的清爽感啊。”夏油傑如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