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顏妍就看見了等候在路邊的牛車。
不像是來時那樣,兩輛牛車就隻坐了四個人,現在的牛車上已經擠擠挨挨的幾乎坐滿。每個人的腿上還有腳邊都放著一看就沉甸甸的包裹。
這些人穿著明顯異於旁邊坐著的嬸子,衣服整潔沒有補丁,雖然略有些褶皺,能看出過來這的一路上所帶上的狼狽,但是衣領和衣角大多都被拉正、扯平了。
頭發也簡單的梳理過,仍可見幾個女同誌有一下沒一下的用手順著頭發,細細整理著有點炸毛的麻花辮。
雖然沒有顏妍上輩子見過的那麼時髦和光鮮亮麗,但也絕對是比現在顏妍村中的嬸子們的穿搭水平,要高出一大截。
不過他們臉上倒是沒有想象中的紅潤圓滿,這個年代很少見長的胖的人。這些知青各個身材相對比較偏瘦,加之很多人現在是一臉蒼白,約莫是在過來的車上吃了些苦頭的。
田二旺本來正站在牛旁邊,默默的給牛遞了把草,一抬頭就看見了郭白英和顏妍,立馬掛起了笑臉,遠遠的便喊道:“嬸子來啦?事兒可辦完了?”
“辦好了,辦好啦!這次可多謝你載我們過去。”郭白英也邊走邊聲音洪亮的回應著。
等到走近,郭白英才扯過田二旺的袖子,將他稍稍拉離了牛車旁邊,開口問道:“二旺啊,這塊兒這麼多人都是安排給咱們村的知青嗎?今年咋這麼多人?”最後這一句,郭白英壓低了嗓子,生怕被人聽見,覺得她這是在鬨意見,不服從組織安排。
二旺也低聲皺眉,輕歎一聲:“可不是,這麼多,也不知道是咋安排的,這些知青一個個看著就不是能乾什麼活的,隻怕他們自己的口糧都不一定能賺到,到時候還得問咱們村裡借。”
旁邊趕著另一輛牛車的田建國看他們在這邊嘀嘀咕咕,也走了過來。身為大隊長,他此次不僅是趕牛車,而且也是過來負責跟鎮政府這邊對接知青人數的。
“郭嬸子帶著燕燕回來了啊。病看的咋樣?醫生說嚴重嗎?”田建國去的時候,雖然趕著另一輛車,但是也聽到了郭嬸子跟其他嬸子對話,因此對於母女二人此次去鎮上的目的也是有所了解。
“謝大隊長的關心,燕燕這倒也不是什麼大問題,醫生說再讓她休養休養就好了。”
田建國點點頭,表示知道了:“那行,先養著,你們家大小夥子多,也不缺那一兩個公分,養好身子最重要。”
“哎喲,可不是,大隊長可真是我們人民的好乾部啊!我們一定好好聽從領導指示。”郭白英對這個方案樂見其成,連連點頭,立馬出聲應下,生怕有人會反悔似的。
田建國作為整個上黎村王樓大隊的大隊長,日常也需要對村民們保持關心,對於顏家的情況,也是比較清楚的。一家子都是乾活的一把好手,又格外疼寵家裡的女娃,哪怕他不主動提這事,估計這兩口子也會單獨找他說。
見大隊長今天這麼好說話,郭白英試探著開口打探消息:“大隊長,車上這麼多人都是來我們大隊的知青嗎?這次咋分配給我們村這麼多人啊?”
“唉,你當我願意呢?這是鎮上領導統一分配的,每個村數量都差不了多少。因為今年下鄉的人數相比前兩年更多,所以平攤到每個地方的人數也就更多。”
“就連這十裡八鄉中環境最艱苦的木山村,這次都分到了六個。”田建國說完沉默了幾秒,動手解下係在腰間的汗巾,抹了一把臉上的汗,讓人不知是熱的還是愁的。
“上麵的意思是像我們村這種環境比較好的,就應該首當其衝,做好表率,多接收幾個。要不是老村支書提前得到口信,接連好幾天跑了政府辦公室,賣了好一頓苦,人數可就不止現在這麼多了。”
說完,田建國還隱晦的給郭白英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看向他那輛牛車上靠邊坐著的一個年輕男人:“看見那個人不?這也是這次叫苦得來的好處。”
郭白英和顏妍順著田建國的視線,裝作不經意地掃了一眼。那是一個皮膚白皙,身材勻稱的男人,鼻梁上還架著一個金絲眼鏡,身穿淺藍色襯衫,背脊挺得筆直,看上去有種文質彬彬的感覺。
用妍妍的審美來評價的話,大概也能稱得上一句帥哥。
郭白英雖能看出這人氣度不凡,但仍不解其中內涵:“有什麼說法嗎?”
“這個可不算是知青,”田建國這時再也不見剛剛臉上的凝重和愁思,“那可是上麵分配下來的醫生,這次領導做主分給了我們衛生所。聽說還是個從首都來的大學生呢”
“喲,還有這種好事!居然是個高材生,還是從首都大城市來的!”郭白英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要知道,這個時代的大學生錄取比例可遠遠比不上後世,基本上被錄取的都是有真材實料,含金量相當高。
“那以後要是有個頭疼腦熱,去村裡衛生所也更靠譜了,還就在家邊上。”連一旁的田二旺都忍不住插嘴道。
顏妍在一旁聽著也覺得這個苦賣的可真是好呀。不管什麼時代,醫生這種技術性人才都是香餑餑,畢竟誰家能沒個頭疼腦熱的呢?給老支書在心裡比個六六六。
像這次她跑到鎮上這麼遠來看病,就是因為現在村裡的衛生所技術水平太差了,隻有一個曾經是遊方郎中的老大夫,並沒有經過什麼係統性的學習基本屬於半吊子,一些常見的病症老大夫基本都有祖傳的經驗秘方。
大抵就是一些以前用過的藥方,無論病重病輕,都是一個劑量。加之不管是大夫還是醫生都會怕醫死人,老大夫對於自己的技術水平明顯也很有自知之明,平時開藥方,都會將劑量寫少幾分。
這也就導致在他這看過病的人,先不說病好沒好,倒是真的一個都沒被醫死在他的手上。畢竟太嚴重、太緊急的病老大夫都是擺手說自己醫術欠佳,直接讓家屬拉走去鎮上。
老大夫醫術雖然沒有很高,但是眼力這麼多年倒是真的練出來了,病的嚴不嚴重、緊不緊急,基本上上眼掃幾下,眼皮扒拉扒拉就能看出來。
好消息:達成零殺成就。
壞消息:醫術欠佳的名聲真的傳的很徹底。
村衛生所更是在村裡人心中打上了一個省錢但不靠譜、但醫不死人的標簽,有病不急的話可以試試,運氣好就治好了,運氣差也就是病好的慢些。
顏妍這次就是,吃了劑量稍減的藥,藥效不足,加上自身的身體素質也比較一般,拖了很久也沒好全,直拖得一家人都有些著急,才一致決定去大醫院看看,安安心也是好的。
用郭白英的話來說:“彆看病症好像不嚴重,等它突然嚴重就來不及了。”她還相當有理有據,“之前隔壁村有個年輕小夥兒就是,平時看上去挺正常一個人,陪老婆去產檢,結果被醫生拉住建議他去檢查檢查,然後查出腦子裡長了個瘤子。之後身體就越來越差,沒幾年就走了。”
有時候人不知道自己有病的時候反而能好好生活,看著似乎好好的。但是當自己知道後卻又會迅速衰敗下來,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生機一樣。
對於這點,顏妍也不知道是不是該歸咎於心理作用。網上確實有說過一種心理療法,就是心裡告訴自己沒病,就真的感覺自己身上好像舒服了點。
還有種網絡玄學是跟自己的身體器官打商量,告訴“它”自己有某個重要事情要去做,這個時間段千萬不可以鬨幺蛾子。然後不知道是巧合,還是“玄學”真的發動了,真的有不少人回帖說起效果。
顏妍隻能感慨,世界太奇妙,人類太奇妙。
除此之外,顏妍還記得當時自家娘親臉上的惋惜和後怕,因此即使這次她也覺得自己病的並不嚴重,也還是跟著來大醫院看看,安一下這些愛自己的人的心。
綜上所述,此時能分來一個經過當代正規醫學培訓的醫學生,哪怕可能臨床經驗沒那麼足,也真的可以算是撿到一個大漏了。
“建國叔,那他旁邊那個姑娘是跟他一起來的嗎?”妍妍用下巴快速輕抬了抬,指向那邊,又很快收回。
倒也不是顏妍沒話找話,看見個人就覺得對方是一對兒,或者是一起的,真的是這兩人舉止看著甚是親近,在這個可能隨時被人喊耍流氓然後抓走的時代,這個距離已經算是相當特殊了。
不是說那種物理意義上的距離近,畢竟現在都差不多坐在牛車上,大家都沒時間講究這些“規矩”。
是那種眼神的交彙、肢體的下意識毫無抵觸的接觸。男生雖然略有避嫌的意思,有時候太過貼近也會往後避一避。但很多時候,像是沒怎麼反應過來一樣,任由女生動作。
反觀女生這邊可就自然多了,看得出完全是長期養成的行為習慣。聊著聊著就會伸手去拉男生的衣擺,又或是搖一搖胳膊。給顏妍硬是看出一種古早言情劇的味道。
既然都言情劇演上了,那肯定也少不了衝突。這不,顏妍還沒等到田建國這邊的回複,下一刻那邊就爆發出了大聲的爭吵和推搡。
隻見那個姑娘此時,正一手叉著腰,一臉倨傲,另一隻玉白而不染塵的手正指向坐在那個男醫生左手邊的姑娘,口中好像說著些什麼,略有些遠,加之兩輛車上還有其他人也在大聲的聊著天,因此顏妍和郭白英這邊隻能隱隱聽見嘈雜的身音,卻也分辨不出具體內容。
誰知道,這姑娘下一個動作就是伸手直接把人用力往車下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