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1 / 1)

靈璫挽著尹南潯出現在台階上時全場詭異的定格五秒。

明月璫柔澤溫潤又暗蘊奇異光華,在淡紫色長裙映襯下有種奉為珍寶的聖潔。靈璫全身隻這一件微小飾物,卻讓全場眾人在心裡有了認知。

整場人齊刷刷看過來,靈璫不知眾人為何皆是這種眼神看她,心裡一緊張不由得退後一步,8厘米的高跟差點踩了空。磐穩有力的長臂橫攬腰間,靈璫定下身來偷瞄過去一眼,卻被那人淡淡的一眼睨的定了心神。

詭異的靜默。

無人輕易上前。

尹氏,商界翹楚,根基堅固產業龐大,放眼整個C市甚至業內,除卻褚氏能與之抗衡外再無其右。而這位冷漠桀驁的總裁……

尹氏產業盤根錯節涉獵廣泛交際應酬少不了,卻真正見過這位尹氏總裁的寥寥無幾。

早年間尹熹做主尹氏,父子奪權殺伐征討,不知是否儘因工作需要,尹南潯白日裡權謀各部,夜裡便醉倒在各類酒場聲色。不與人肆意熱鬨,不屑恭維熱絡,隻一味的喝酒,不說什麼話,隻是喝酒奉陪到底。

而眾人此時並不敢輕易上前,隻因,自從這人真正入主尹氏,便鮮少出現在此類場合。能看到的,隻是各種頂級商業雜誌的封麵。

Waiter上前,靈璫想也沒想便拿了杯紅酒。果然,下一秒便接收到身側男子的危險信號。撇撇嘴,悻悻交接到那人手上,很快,卻又重新拿了一杯。

趕在男人皺眉之前,“就一杯,我保證!”斟了暗紅液體的透明玻璃擋在麵前,靈璫伸出一根手指筆直的保證著,笑的諂媚。

尹南潯斜了她一眼,不說話,算是默許。

他準了她就更加放肆起來,伸手過去,圓滾滾的眼睛裡有種偷吃到好東西的透亮,“那乾杯?”

這眼神尹南潯熟悉。她酒量差又不自知,以前便時常與周六六出去大排檔偷著喝酒,每次都保證一杯,每次都是他黑著臉把人扛回來。

“乾杯?”男子語氣分明不善。

“沒有沒有,不乾不乾……”靈璫最會摸他的脾性,見勢不對立刻小手擺起來,義正言辭道,“說了就一杯的,我得省著點喝!”

試探著酒杯又湊上去,“那……乾半杯?”

那表情嬌俏又透著股傻氣,男子不覺勾了嘴角。

砰,一聲清脆。

或許靈璫該後悔跟他碰了這一杯,否則也不會——

寒暄,恭維,攀交,觥籌交錯。似乎所有人都聚攏過來。靈璫隻能在一旁站著看他一杯接一杯。

尹南潯不愛長袖善舞,略略回應幾句,便直接的以酒代言。

“尹總好酒量!”

“鄙人是盛利的李啟之,還請尹總多指教!”

“有幸見到尹總榮幸之至……”

眾人皆以為這位尹總如今鮮少應酬是因尹氏權勢大定無需似以往拚殺,而隻有尹南潯,仰頭飲下這一杯杯烈酒時,從餘光裡,知曉靈璫站在他身後。

其實與尹氏無關。

隻因他漸漸知道,再昂貴的酒精,一旦浸透了骨血,便再也麻木不了心了。

寄情過各式各樣的烈酒,醉死過各式各樣的黑夜,後來,都免疫了。他的身體自動生成千奇百怪的抗體,所有的試圖遺忘,都被打敗。

無甚神色,他一手接過爭相邀敬的冰涼酒盞,仰頭飲儘,另一手,緊緊握著另一隻同樣孤獨,卻柔軟溫熱的小手。

靈璫這時候真的希望能帶他脫離這種毫無溫度的交際,所以當溫阮端著酒杯與尹南潯遙遙相望時靈璫是有些感激的。

“尹總分明姍姍來遲我怎麼也覺得十分榮幸呢?”人群中緩緩走過來,不遠不近的距離停下,輕輕微笑,溫柔軟婉。

主人來了眾人便不好繼續鳩占鵲巢,紛紛小聲議論著散開了些,尹南潯淡漠的俊顏也終於略出一絲生動表情。

“恭喜,得償所願。”

“謝謝,承蒙相助。”

透明流暢的高腳杯,砰地一聲,與方才同靈璫相碰的那一杯一樣入耳清脆。卻又仿佛兩相同時,輕輕擁抱了下。

靈璫不是吃醋,隻是站在那裡,有些尷尬。可能是生意上的事情,可能本來就是朋友,但生意上的事情怎會這樣一言一語便說完,朋友……好像他們說的都是隻有他們自己才聽得明白的話,反正……她聽不懂,像個局外人。

那女子著一襲月白長裙,麵容姣好眉眼如畫,聲音不揚不弱,當真與那頂級的錦緞相稱。這樣溫柔如水的女子,與其說喜歡,不如說靈璫欣賞。

“這位是?”

婉約清淡的女聲,靈璫一愣,才從某種不知名的憂思中抽離。

“我?”雖說明知是問她,靈璫還是躊躇的指了指自己,習慣性慢半拍。

“她是靈璫,是我——”

向來處變不驚,此時,啞口無言。一句似乎即將出口的什麼稱呼卡在舌根,如鯁在喉。

她是靈璫沒錯,但她……究竟是他的什麼呢?

這些天,在尹氏,他無需跟誰解釋她是誰,眾人心裡也有認知。左城言時這些人,都是一貫知曉他們的事的。所以,好像,這些天來,她在身邊,但她是誰呢?愛人,但要加個期限?是彆的什麼人嗎?他卻愛她。

尹南潯那副永恒冷漠的絕世容顏此時流露出一種誰也不曾見過的怪異神色。他攜了她來,見眾人,昭其身,綴以明月為璫,可終是徒勞嗎?……在不知曉他們的朋友這裡,他連一個理直氣壯的身份都無法說出口。

嗬,多可笑。

他根本說不出她是他的誰。

他麵色青白怪異,靈璫呢。方才進場前的笑語歡聲就在眼前,他盯著她看的一雙眸子好像會說話,而現在……靈璫似乎笑了,始終在他大掌裡的手靜靜抽了回來。

阿潯,這麼久的陪伴,我以為我們就要回到從前。

既然你也不知我是誰,那便真的不重要吧。

“對,我是元靈璫。”輕輕笑著,伸出酒杯。我是靈璫,我隻是靈璫而已。

這平靜又近乎自嘲的自我介紹,讓身旁的一雙重瞳暗色深不見底,隻是那忽而空下的手指,青蒼可怖。

溫阮不知道自己一個禮貌性的問題怎麼會讓氣氛忽然變的清冷如此,隻能有些尷尬的伸出酒杯回應靈璫,卻不想,那看似嬌小恬靜的女孩兒笑著,仰頭飲儘。

琉璃盞空,細品,酒裡有絕望的味道。

機敏的Waiter一手端著托盤便要上前換下,靈璫放了手裡空杯,卻笑著拒絕一盞新的,“不用了,我答應了彆人隻喝一杯的。”

正如發過的什麼誓言,你雖不信,但我答應過,終是要儘力去做的。

那雙濃如點墨的劍眉此時如同定下漆黑的魔咒,默念時,場中一切紛繁論調皆是不覺噤聲,連那現場奏樂也變得如履薄冰。

溫阮如今到底是一家之主了,做些應對的能力還是有的,眼神示意Waiter送來一杯香檳,“元小姐不喝酒,香檳總是要喝一杯的吧!”又輕笑著轉向尹南潯,“難道還是尹總管的這樣嚴,連香檳也不讓碰了?”

青白有力的指卻未接下溫阮手中那杯溫和透明的芳香液體,轉而拿過一杯心尖血一般噬紅的Le Pin,微俯了些身子,聲音卻依舊清淡,“你若想喝,我背你回去。”

他清淡的嗓音裡靈璫卻該死的聽出些柔軟,他是在討好她?不覺勾唇笑了,偏頭,嬌俏望向尹南潯時眼裡有什麼在閃,“讓我借酒澆愁嗎?”

她耳邊那抹漾漾光華映上眸裡閃閃的亮,卻蕭瑟的刺了目。尹南潯心裡一痛。

不在意他的不回答,靈璫轉過頭,好像什麼也未發生,禮貌婉拒,“不好意思,我真的不喝了。”

“好,既然元小姐不喝了,那溫阮也奉陪,不喝這穿腸毒藥。”溫阮聰慧,也順勢擱了酒杯,卻不想隻顧說話偏了位置撞上酒盤,一杯酒,大半撒在靈璫身上。

尹南潯立時蹙了眉,將靈璫往懷中一攬,高大的身軀隨即蹲下查看。殷紅的酒漬浸透一片縹緲淡紫,濕漉漉的,有些不倫不類。靈璫苦笑著用手遮擋,卻被尹南潯大手撥開,淩厲脫了西裝外套拭擦。

眾場嘩然。

場中皆是C市上流貴客,卻無一人識得靈璫身份。這女子究竟是誰,怎得這位向來孤高冷清的商業帝王如此相待。

這四周目光如刺,靈璫苦笑,伸手按住尹南潯的手,“不用擦,就這樣吧。”

尹南潯一愣,擰了眉,淩厲起身,一把扣住靈璫手腕,“我帶你回家。”

靈璫幼白的手拉住他精瘦有力的腕,他便立時停了腳步,沉了眸凝著她。“不,不用回家”,靈璫輕輕搖頭,嘴角弧度美得如同皓月虛幻,“彆為了一個我掃大家的興。”轉頭看過此時也不免有些慌亂的溫阮,“不好意思,可以帶我去洗手間嗎?”

溫阮歉意連連,領著靈璫往泳池對側去了。尹南潯直直立在原地,卻再無一人敢上前了。

……

說是自己處理一下就好婉拒了溫阮的照顧,靈璫關上門坐在馬桶上發愣。裙上的酒漬依舊濕噠噠的顯眼,靈璫卻不在乎,但即使躲到這裡來,仍是難得一片寧靜。

……

紀希踩著腳上十二厘米細高跟不耐煩的正和David鬨著要走時突然看見一個高大背影,立刻兩眼放著光的甩開David手過去了。

“尹南潯你真的在這?!” 不低的女聲興奮揚起,引得眾人悄悄看過來。當紅女星搭上商業帝王,或許又是明日娛樂版商業版頭條。

“你是聽到了不回頭還是認得我的聲音不用回頭?”

尹南潯皺了皺眉,仰頭飲儘時下頜冰冷的弧度已是不耐。

冷遇卻似乎根本打擊不了紀希,反正她早已習慣他這態度了,自說自話道,“這酒這麼好喝嗎?”路易十三,這樣濃烈繁複的酒鮮有人喝,長桌上隻有男子飲儘的幾隻空杯。順手拿起一杯,嗅了嗅,喝下,隻一口,妝容精致的臉蛋就皺到扭曲,不顧有無狗仔的偷拍,大聲道,“尹南潯你口味真重!”

這場景,與某天酒吧裡的一幕,驚人相似。

尹南潯胸腔一陣驟緊,劍眉犀利,愈加煩躁。

他滿腦子都是靈璫離去前眼睛裡過分水潤的亮閃,心裡揪的儘是沉慍。

“呦,還不肯理我?”不愧是圈裡號稱經得起高清鏡頭檢驗的美女,儘管一臉得逞的笑,依舊美的足以魅惑人心。放下酒杯時不經意看到尹南潯搭在長桌邊的西裝外套,更是笑的一臉驚異,好像看到什麼天大的新聞,“我還真是碰上神人了!以為這對‘Eye of Gems’早被毀屍滅跡了,沒想到你尹南潯身邊的女人還真不是一般人,那女孩兒還真的把它轉交給你了?!”

紀希搖著頭笑的歡快,一抬頭,男人濯黑的眸已然儘是暗闐。

氣壓陰沉,泳池裡沒有觸手可掬的月亮,即使有,靈璫也不想再傻傻的去做那撈月亮的猴子。

“尹董事長今天帶來的那女的誰啊清湯寡水的!”

“沒聽說過,前一陣不是還和那個模特Jennifer 在一塊兒嗎?”

“Jennifer早就過去式了,被拍到上雜誌的是那個Aisa的設計師。”

“你猜這個能撐多久?”

“你以為這個是什麼特殊嗎,沒看見她耳朵上戴的那副耳墜嗎,嗬,上次Jennifer也戴過,還上熱搜了。”

靈璫從洗手間出來便開始沒那麼多不成熟的情緒,腦子裡隻是,有點麻,有點痛。

怪不得她戴著這耳墜出現,大家都用那種眼神看過來,原是如此。也並不在乎那些人對她的冷嘲熱諷,隻是想到方才的畫麵覺的好笑——那些各種描眉畫眼的女子尚且能說出和他有過怎樣的關係,扮演過什麼角色,她卻無言以對。在尹氏他不隱藏她的存在,她也看似光明正大的一直待在他身邊,但究竟,她是誰呢……

泳池對麵,他捏在手裡的,是誰的下巴。

哦,是那天送來袖扣的女子。

他真殘忍,那眼神,像是要把人捏碎。那女子也有個性膽識,精致的臉蛋麵色蒼白,眼神卻直勾勾盯著他。

哦,他看過來了。

他不是要捏碎彆人,隔著清澈見底的一汪池水,那雙眸子陰鷙的嗜血。靈璫知道,他要捏碎的是她。

“怎麼不過來?”他一手捏著那女子下巴,側著頭看她,劍眉挑成邪佞。

靈璫笑了,秋風抽打著身體,一陣陣滲透血管的涼薄,“不過去了,你忙。”

尹南潯驟然放開那臉色已是慘白的美麗女子,麵向靈璫,倏地笑開,唇角陰森殘冷,“這袖扣是你送的?”

“是誰送的又有什麼所謂,反正你喜歡便是了。”

“喜歡……對,”好像聽到什麼可笑的事,尹南潯笑著不住點頭,“我很喜歡。”一字一頓,音色沙啞駭人。

特意吩咐Ail準備與這袖扣相襯的西裝,特意在極少出席的宴會上穿了,他果真是喜歡。不死心的當眾跟她確認,抱著萬分之一的僥幸——或許是紀希撒謊。他便像個跳梁小醜,表演著令人發笑的戲碼。

仿佛走在冰麵上,每一步,都順著筋絡爬升冰涼。泳池邊沿,指節,暗隱青蒼,將那兩顆袖扣連根扯下,咚——冰藍色的Eye of gems ,沉入水底,不可逆轉的方向。

靈璫看著那不斷下墜的藍色寶石,突然覺得是自己心裡的某個東西墜下了。流星雖美,隻不過,終究逃不過隕落的宿命。我送的,被人踩成破敗,彆人送的,你也不要了。那我,也該不要了吧。

緩緩踱至池沿,蹲下時淡紫色裙擺四散周身,靈璫輕輕側了螓首,那明月璫便很快被取下。

其實這明月璫她是很喜歡的,合她的名,隨她的性,白白的手掌捧著放進水裡,玉石從指縫中漸漸墜落,隻是,你不屬於我。走吧,未來我或許不能陪在他身邊,但我放你走,你替我,陪著他,儘管,那水底暗無天日,但……我羨慕。

周圍議論非議不斷,甚至有人叫出聲來。價值連城的珠寶,這女人是瘋了嗎?

明月璫成為水底安靜的歸屬,好一會兒,靈璫才抬頭。對麵的人,早已陰沉如修羅。

“你的喜歡,果真善變。”

他盯著她輕笑,眸裡靜若深海,薄唇,儘是嘲諷。

靈璫心中大痛,浸在水中的手都顫抖的激起隱晦的渦流,嘴上卻仍是倔強的笑,“阿潯,你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五年前我就是這樣。”

至此,尹南潯被徹底惹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