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門,靈璫便往樓上跑去。
尹南潯關了門一個人冷冷的站在門邊。
這座彆墅他自五年前就開始住,但具體有幾間房他都不清楚,自己的臥室一直是誰在打掃,這彆墅裡一切擺設,一切都有Ail打理。幾個月前他親自將二樓的所有房間整理了一遍,雪白乾淨的柔軟大床,水晶吊燈,衣櫥,白色貂絨毯,甚至幼稚的實木桌凳,位置都是他親手擺放。若是住進去的人真的有心留下,就會發現,二樓除了主臥外的所有房間,構造,裝飾,都是毫厘不差。
無論你選擇哪一間,都會是你喜歡的樣子。
然而你不會發現了,因為你選擇做一個過客,旅居的人是不會關心暫住的地方是否有誰用了心的。
極致的金黃色液體通達胃底,威士忌的繁複口感便瞬間燃爆整個感官。酒,確是個好東西。
“阿潯你怎麼還在這裡,不換衣服嗎?我都換好了哎!”女孩子特有的嗔怪語氣在身後響起,尹南潯手一頓,酒頓時倒的滿桌都是。
“嘶——”靈璫倒吸一口涼氣,從樓梯處快走幾步過來,扶起酒瓶,“你、你瘋啦,這個時候喝酒??”
她氣惱的臉色發紅,瞪著眼睛怒視他。
是,她說的對,他瘋了。上一秒她說“你不放心”的語氣輕渺的像是一陣青煙抓也抓不住,這一秒,她又生動的在他麵前了,發著情人間才會有的小脾氣,仿佛剛才一切隔閡隻是幻覺。他瘋了,他承認,那是害怕。從來,她真正要做的事他永遠猜不到,這一點,他五年前已經領教過。
尹南潯看著她嗔怒的小臉,一言不發。他猜不到她的心思。
許久,他歎了口氣,投降一樣開口,語氣輕柔眉卻隱隱蹙緊,“要去哪裡,換衣服做什麼?”
靈璫換了身粉色運動套裝,頭發也綁成輕快地馬尾,“跑步呀!”
她是記得的,每天這個時候他們都會一起出去跑步,當然,現在她選擇用一種恬不知恥的理所應當語氣去忽略那其實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她不清楚他現在的一切習慣,隻能將過往搬來,期盼依舊能與他合拍。
“嗯?哦,對,我現在去換。”尹南潯反應很快,起身上了樓。
或許,他們不知道,他們的期盼其實是一致的。
豪華小區之所以豪華就是因為設施一應俱全,尹南潯所住的小區住戶不多,但在這片寸土寸金的土地上運動休閒場所竟足有一個足球場那麼大。修剪合適的草皮平整的讓人不忍心踩,運動設施也是應有儘有,人也不多,不存在大學時操場上時不時的碰撞。而靈璫卻仍是懷念東大那片不新的草皮,那裡能聞到學校院牆外美食街的香味。每天晚上的運動場都是熱鬨的,有癡迷減肥的學姐學妹,有追求八塊腹肌的運動狂人,更多的,是一對對打情罵俏的小情侶。他們,曾經是其中一對。
橢圓形的運動場靈璫在中央呈十字形的跑,這樣抄近道的跑法剛好夠尹南潯跑一個大圈,然而人家還是麵不改色心不跳呢,這廂已經累的滿地打滾了。尹南潯跑了兩圈都沒碰見她,急急找了過來。
“我不行了,跑、跑不動了……”靈璫仰躺在草坪中央大口大口的喘,覺得提議出來跑步真是自討苦吃。
“起來走走”,尹南潯俯身,手上用力將靈璫拉起來,她卻耍賴的坐著不起,他蹙眉,低斥道,“剛運動完坐著對心臟不好。”
“可是我走不動啦!”她眼巴巴的坐在草坪上扯著他的褲腳,像隻受了委屈的寵物。
尹南潯好氣又好笑,俯身時兩隻大手直接伸至靈璫腋下像抱孩子一樣將人抱站了起來。“你懂不懂憐香惜玉啊,人家都說了走不動了……”她“委屈”的被攬著走起來,整個身子靠在他身上完全不使力,“虛弱”的像個“靈妹妹”。
“先走一圈,回去我背你。”他歎了聲,這麼說。
“真的?”
“嗯。”
“那我們走快點吧!”
“……”
回去的路上路燈都是白玉蘭的模樣,環形的小道上沒有車來車往,一切浪漫的像是一場夢。
她又問起了每次背她必然要問的問題。
“我重嗎?”她小小的一團伏在他身上,雙臂緊緊環著他的頸,說話時微微蘊熱某人耳蝸。
“以後要多出來跑步。”比黑夜更黑的眸子在路燈下仿佛閃著光,尹南潯看著前方,腳步沉穩有力。
“為什麼?”她偏著頭問。
把靈璫向上托了托,“重。”卻是放慢了步伐。
靈璫愣了一秒,埋頭就是一口。
檀口微微濡濕頸側敏感的皮膚,熱度便沿著每一個毛孔滲透延展開來,那兩排細小整齊的齒痕,在汗水未乾的頸項上再添一抹潤澤光亮,潮熱又曖昧,唇齒張合間瞬時僵硬了男人寬厚的肩。
尹南潯腳下一頓,偏過頭看她,薄唇微抿,似在隱忍著什麼。
毛茸茸的小腦袋從他頸間抬起,靈璫微苦著小臉,咂咂嘴,“鹹……”
尹南潯破功了,揚聲大笑。
他背了她一路,她也絮絮叨叨說了一路,兩條纖細的小腿在他臂彎裡晃晃悠悠,在月光下恍惚了暗影,也恍惚了誰的心。
“晚安。”
到家時,或許是風吹的緣故,兩人的耳朵都有些莫名的紅。
已經上了樓,臥室門口。靈璫卻是在他背上說的這句,場麵有些詭異。
他沒放她下來,也沒說話。靈璫便也尷尬的沉默著。
好久。
“嗯。”尹南潯淡淡應了聲,把人放下,推開門進了主臥。
……
夜裡靈璫睡得不好,一直夢到幾年前尹熹跟她的那段秘密對話,半夢半醒間總覺得有人在看她。早上依舊是尹南潯叫了她起床,早餐都是她愛吃的,氣氛依舊和諧安好,隻是靈璫疑惑的發現尹南潯眼底的青似有所加重,眼神卻更亮了。
吃完早餐他說送她去六六那裡,靈璫沒拒絕。
黑色蘭博從車庫駛出,靈璫上了去。“不要跑太遠,知道嗎?逛完給我電話,我去接你。”他傾身過來給她係著安全帶,低聲交代。
“知道了,就在附近逛逛。”他身上有淡淡的薄荷氣息,清爽寂靜的感覺很熟悉,靈璫微笑著應聲。安全帶一頭被她壓住了不好拿,靈璫欠身時撞上他的額——嗯?怎麼好像……有些……
“阿潯你……”靈璫小手探上去要試他的額,尹南潯悄無痕跡向後靠了靠,淡淡道,“坐好了。”
車開到六六家的小區轉彎處靈璫便說自己進去就好,尹南潯看了她一眼,沒再堅持。他走後,靈璫返身進了小區,很快,那輛
黑色奧迪便又出現在視野隱暗處。
六六竟然還沒起床,說是左城昨晚工作到後半夜,忙完給她打了好久的電話,後來就一直沒睡著。
“資本家!剝削!”六六削個蘋果當做早飯,握著明晃晃的水果刀憤憤的罵著左城的老板,靈璫在一旁坐著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但是什麼叫做資本家靈璫現在才知道,不,那不叫資本家,正確的叫法是敗家娘們。依六六的采購速度來看,這也不叫逛街,正確的叫法是掃蕩。從六六家磨磨蹭蹭的出門時已經快10點了,就這麼兩個小時不到的時間裡,六六那張卡被刷了無數次,大包小包多的兩個人都提不動。
“六,你是有多久沒逛街了?這麼多衣服你穿的完嗎?”靈璫累的氣喘籲籲,手都勒的通紅。
“女人的衣櫃永遠都是差一件的。”六六又試了雙鞋,黑色恨天高,一眼望去質感非凡,襯托的原本細長勻稱的小腿更加迷人。
靈璫眼看著六六又要把這件拿下,好心提醒,“你這麼花法不怕左城學長破產啊?”但這一句明顯又遭到了周六六同學的鄙視。
一副看我嫌棄你的眼神,六六道,“誰稀罕他的錢啊,老娘自己的錢都花不完。”
靈璫滿臉黑線。唉……是哇,錢花不完的情況……也是挺憂桑……
C市最豪華的Queen商場裡,六六和靈璫憂桑的逛吃逛吃。
“可是我已經答應阿潯今天中午陪他吃飯了!”靈璫兩隻眼睛盯著藍莓優酪,咽了咽口水,把閃亮的小叉子握在手裡,“你害的我又說話不算話了……”舔了舔最上麵的藍莓醬,嗯,不錯,跟她想象的一樣甜。
六六優雅的放下手中熱騰騰的奶茶,卻毫不優雅的翻她個白眼,“這話不是應該在飯前說的嗎,這都進行到餐後甜點了你告訴我你這句話的節操在哪裡?”
靈璫心虛的縮了縮脖子,“那……現在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這都幾點了,你以為人家還真等著你怎麼的!”六六把手腕伸過來給她看,blingbling的鑽表上時針已經快指到一了。
他應該……會自己吃飯的吧……一口優酪含在嘴裡,還是那麼甜,靈璫卻不那麼想咽了。
六六看她呆呆的樣子,細長的指往她額上一彈,疼的靈璫瞬間回了神,齜牙咧嘴的痛呼,“乾嘛??”
“我問你乾嘛,不是給他買了禮物嗎,晚上送給他安撫一下不就好了!以後在一起吃飯的時間不是多著呢!”
對啊,以後,在一起,時間還多。或許不止一個月,誰知道呢。
靈璫勾了唇,突然心情好了起來。悄悄從貼身的小包裡拿出來,是對西裝袖扣,線條流暢,銀色啞光低調,不是什麼貴重名牌,隻是她一眼看見就很喜歡,想著他肯戴上的話,一定好看。還是裝在貼身的小包裡,和那一堆繁複的衣袋包裝在一起,她怕弄壞了。
六六從以前就見不得她這幅秀恩愛的小表情,這時又著實被靈璫這幅低頭淺笑的“嘴臉”深深傷害了,感慨一聲,“你說說,有左城這樣的男朋友嗎,連女朋友都不陪!”
靈璫靈機一動,嗬嗬的敷衍著,說我去趟洗手間。
尹南潯上午開了三個會,開完看了看時間,快到12點,於是吩咐Ail研究所的視察工作推到下午。
“阿潯,那個,中午可能……不過不怪我,是六六非拉著我吃飯的……”她聲音忽高忽低,好像躲在什麼地方怕誰聽見。
尹南潯放下手中的筆,“嗯。”
他就簡單的嗯了聲,好像一早就猜到她肯定又要來這麼一出,靈璫再一次負罪感爆棚,“你說有沒有左城學長這樣的男朋友,連女朋友都不陪……嗬嗬嗬……嘿嘿嘿……”
尹南潯再次平靜的嗯了聲,靈璫從這個單音節裡實在聽不出什麼起伏。
掛了電話。尹南潯按下內線。
“董事長?”
“午餐不用送過來了。”
“上午您吩咐加上的雪花雞柳也做好了,也不用了嗎?”艾佳小心翼翼的請示,不知董事長是否有何不豫。
“不用。”卻依舊是平淡的回答,未見喜怒。
她傻乎乎的陪著笑,他能想到她眯著眼睛笑卻懊悔的苦著小臉的樣子,時不時還要小心著會不會被六六抓到。於是那滿滿的一腔好似失落的情緒,好像也消散了些。
左城卻沒那麼淡定,殫精竭慮的簽著各種文件,平衡各種利弊,通宵達旦之後還要把瀆職的董事長扔過來的一眾差事處理了。正焦頭爛額,卻接到董事長的慰問電話,那邊淡淡一句,“有沒有你這樣的男朋友,連女朋友都不陪。”
靠!!
副總辦公室炸了。
靈璫掛了電話從洗手間出來心裡還是有點忐忑,正想著晚上把禮物送給他的時候一定要多說兩句好話,手機又響了。
回到餐廳座位時發現六六不在了,“店裡有點急事先走一步,耽誤你倆千裡相會我有罪所以賬結過了,不能送你,趕快打個飛的奔向你家阿潯懷抱吧!!”看著一行清秀小字靈璫苦笑一聲,她也想啊,但是……
D市最知名的展館物之初此時已是忙翻了天,過不久就是展會開始的日子,展品也如期到達館內,可就在擺放記錄時由於工作人員的疏漏將大名鼎鼎的陶藝品《七竅玲瓏心》撞翻了,萬幸的是沒有碎,但無論怎樣修整也恢複不了以前的形態。
來不及坐長途車,靈璫直接打車去了D市,高速堵車,整整兩個小時才到了D市,下車前靈璫瞅著持續增加的計價器自嘲的想著錢包裡那點為數不多的現金夠不夠,不夠的話是不是能向那輛黑色奧迪借點。想像到她去借錢時奧迪主人的精彩表情,實在好笑。
往後視鏡瞧了一眼,咦,那輛黑色奧迪呢?難道剛剛堵車給他堵丟了?
到了物之初展館,還好,錢是夠得,但展館的工作人員包括館長都已經在門口焦急的等著她了。館長一個勁的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元小姐,這是我們的失誤,我定會嚴格整改,您先看看能不能補救……”
“我隻能說會儘力一試,但您放心,隻要物件沒有損壞,結構上的問題我們不會太追究的。”靈璫十分誠懇的邊走邊說,她是真的沒有把握修好,雖說停北的每件作品她都有參與,但大都皮毛罷了,還是要看實物被動的程度。
館長大約是沒想到來人態度這樣和善,激動的連聲感謝,並希望靈璫一定要相信他們的專業性,類似的事絕不會發生第二次。
直到親眼見到那盞“七竅玲瓏心”時靈璫才真正鬆了口氣,還好,還好,沒有壞。因為每一件,都是停北的心血。
這盞七竅玲瓏心構造精巧絕倫,由七根抽象的肋骨狀長條組成,最終連成更為抽象的心臟大體,看似毫無章法,但便好似九連環、魔方,內在暗藏特有的規律。說來也是幸運,被撞翻之後隻是構架鬆散下來不成原來的心臟大體模樣了,各部分都還是好的。這把眾人驚得冷汗涔涔的狀況,若是停北在,應是幾分鐘就擺弄好的。
“江館長,這樣吧,我會儘力回想這七竅的規律,但請給我些安靜的時間空間,大家去忙各自的就好。”靈璫小心的將東西抱在懷裡,禮貌的向館長提出自己的想法,她記得,停北當時做好之後還變魔術一樣的拆分給她看過。這個時候,停北的比賽在即,她不能打擾,隻能靠她的笨腦袋瓜頭腦風暴了。
館長連聲答應著清走了在場的工作人員,安排靈璫在偏廳靜心修整。
連環,穿插,旋轉,複位……
靈璫專心致誌的嘗試了千百種方法,拆了錯,錯了再拆,幾乎都要放棄了,隻是她忽然想到當時停北說過的一句話,“有時候人和這盞七竅玲瓏心一樣,習慣了眺望遠方的山峰,卻一再錯過轉彎的路口。”當時她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現在把這句話轉化成理論,再指導現下的實踐,靈璫好像懂了些什麼。
原來她靠對原來形狀的記憶來簡單拚湊是不行的,這樣的形態不固定,很快又會鬆散,隻有將這七竅全部向周邊擴散開來,形成一個個不易察覺的三角,而三角形是穩固的。
懂了,懂了。
看著眼前恢複原狀精妙無比的七竅玲瓏心,靈璫抱膝蜷坐在寬大的椅子上,心卻莫名的一陣寒涼。
不知發呆了多久,隻知自己是被外麵的急刹車聲,鳴笛聲,喧囂聲驚顫了思緒。正欲起身看向窗外,偏廳卻慌張進來一人,是館長。
“元、元小姐……”
“哦對,江館長,東西我已經修好了,您不用擔心。”靈璫起身將物件捧起遞過,館長上前幾步接下,可明顯的心不在焉。
“怎麼了館長?有什麼問題嗎?”靈璫不解,蹙眉道。
江館長一對濃重三角眉皺的溝壑縱生,牢牢抱著東西卻是不看,支吾道,“元小姐剛回國是不是、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
這話從何談起?!靈璫有些摸不著頭腦,“江館長您有話直說。”
“外麵……”
靈璫扭頭看向館外,這時才發現天已經全黑了。“外麵怎麼了?”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清,靈璫返身向窗邊走去,還未及窗,突然一陣刺眼的強光直直照進來,仿佛要將這廳內的一切照的清清楚楚,是探查,是威逼。
靈璫伸手擋著還是被指縫透進的強光射的頭疼,“出、出什麼事了?”勉強問過這一句。
“外麵……被包圍了……”
靈璫一愣,細嫩的手一下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