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麵反射(1 / 1)

除了褚極光,這些天誰也沒有見過靈璫。楊易派去的人傳回來的消息是,“元小姐一直不曾出過城西彆墅”。

靈璫把自己關起來了。

褚極光送飯進來時她笑著說“謝謝你極光哥哥”,但更多的時候,那些東西沒被動過。

尹南潯恨她。

五年前她走時便知道,他會恨她。恨她選了陸停北。

但她不知道,他的恨會這麼強烈,強烈到親手毀了夢寐以求的理想。

“你走後南潯頹廢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來他毅然決然退了學,以他的名聲……學校甚至提出他不用上課考試隻要掛名就可以給他發學位證,他卻是鐵了心。主動找了尹伯父,提出要進尹氏,那估計是他這輩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向尹伯父低頭。”

褚極光是磊落的人,對她未加隱瞞。

那晚靈璫聽後,良久,輕笑道,“原來不是我被騙了。”她原以為自己該是歇斯底裡的哭鬨否認,那時方知平靜的心死才是真正的苦殤。

她被尹熹騙了,在尹氏時她以為那是足以讓她崩潰的可笑事實。現在才知,那已是不錯的假想了。尹南潯用最殘忍的方式來恨她——自毀夢想的一切。

他成為了以前發誓絕不會成為的人,隻為讓她愧疚終生。

尹熹和褚極光的父親褚世安一生為敵,她不明白緣由,他隱晦的解釋過,“愛而不得”。尹熹一生強勢偏執,偏偏對那個名喚“清婉”的女子愛逾性命,但或許性格太過尖銳侵略,最終失了那畢生最愛。愛而不得,心態便更加扭曲,尹熹偏執的歸咎於自己權財兩弱,於是尹氏征伐無度,吞並,打壓,爭權奪利無所不用其極。

阿潯,你也終於踏上這條你曾經痛恨以極的道路上來了嗎?

求你,彆這樣恨我,我不值得。

眼淚毫無預警掉在擁抱在身的被子上,很快被白色蠶絲吸食殆儘,靈璫強自抬頭,深呼吸,深呼吸,她不能哭的。

拉開被子下床,踱至窗邊,層層疊疊的純色簾布除卻風與月,還隔開了什麼?

靈璫朝彆墅外看去,暗影深處,一輛黑色蘭博徹夜不離。

那是尹南潯,她知道。

他從不露麵,夜夜都來。

靈璫想,眼淚定是從心上流出的液體,從來不受誰的控製。

他恨她的同時這樣愛她。

她心疼欲裂。她……欣喜若狂。

純色的簾布抓成皺褶緊握掌心,摩擦出滲人心肺的滋滋聲,靈璫死死咬了唇,她真想就這樣跑過去,撲進他懷裡,然後,天崩地裂,再不放手。

……

靈璫睜眼時天已經大亮,坐起來,怔愣半晌,光腳奔至窗邊——樹影下空寂一片,仿佛從不曾停留過什麼。

但她的心呢,還能靜如往昔嗎?

褚極光推門進客廳時著實驚了一驚,“你……”

淡藍色連衣裙輕盈可愛,襯得本就細嫩的皮膚更顯雪白,長卷發海藻般披了一肩,烏黑順滑不加點綴,隻以一枚水鑽雪花發卡將一側長發彆在耳後。不知手中切著什麼,螓首垂下時側顏安靜美好,長睫一眨一眨全是光亮。

褚極光想,自己一生也不會忘記這個畫麵,晨早的寬敞客廳裡,陽光熏暖又夢幻,女孩聽見聲響回過身來,嫣然淺笑叫他“極光哥哥……”

“怎麼了?”女孩兒小手拿著紅紅的聖女果在他癡然的眸前揮動。

“嗯?哦,你在做什麼呢?”俊朗的麵孔突生一絲微紅,語氣也有些難以察覺的慌亂。暗罵一聲,真是不淡定。

靈璫一笑,“我做早飯啊,嘿嘿……不過雞蛋給我煎焦了。”回身端過白色瓷盤,“我做點水果沙拉補救一下吧!你嘗嘗!”她叉起一顆草莓遞過來。

褚極光放下手中帶回來的早飯,伸手接過吃了,點頭笑道,“不錯,很好吃。”

“你買早飯了呀?看起來比我做的好多了……”靈動看著台案上形色俱佳的各式早點,羨慕的扁嘴。

“我吃你做的。”

“壞了,我烤的麵包——”秀氣的鼻子皺了皺,嗅到什麼,話也沒聽完便急匆匆的跑開,很快,“完了,都成這樣了!”端著整盤焦黑的菠蘿包,靈璫小臉皺成一團。

褚極光輕笑,拍拍她的小腦袋,端起整盤焦黑的菠蘿包,“走吧,吃飯。”

“你這麼淡定的表情是在告訴我你早有先見之明了?握著小叉子,靈璫頗具“威脅性”的眯著眼睛瞅他。

走到餐桌旁擺著餐具,褚極光抬頭一笑,“不會吧,我藏這麼深都被你看出來了?”

沒放鹽的糊雞蛋,焦黑的麵包,水果沙拉倒是不錯,如果不算那超甜的沙拉醬。褚極光卻吃得眉開眼笑,對坐的女孩兒今天,有些不一樣,是他許久未見的靈動。

“今天有什麼事嗎?”墨黑的眸深深凝著女孩兒,片刻不離。

“沒有啊!”靈動嫌棄自己的手藝,隻吃他帶回來的紫米粥和春卷,隨意的答著話。

抽過紙巾示意她擦擦嘴角的春卷碎屑,輕笑道,“還是停北打電話來了,怎麼那麼開心?”

“開心?”她的臉色倏地有些不自然,眼睛也閃躲著不看他,低頭撕著手裡春卷,“我有嗎……”

褚極光眉心一緊。

這些天以來她不去外麵,就連房門都很少出,他也不逼她什麼。自私的說,她不出門,他更歡喜些。

但即便如此——褚極光敏銳的感知到,有什麼,在他不知曉的某些時刻,悄無聲息變化著。

“今天我不去公司了,陪你出去。”他摸了摸潔白的瓷碗,將粥推過去,“不燙了”。

靈璫暗自舒了口氣,放下掉了一桌渣的春卷,道,“不用了,你這麼忙我還老是添亂,今天我自己出去吧,找找六六還有——”

“我陪你。”他將甜膩膩的沙拉吞進肚腹,眸光清淡,語氣卻透出一絲不容改變意味。

靈璫一愣,“哦……好。”

出了來靈璫才知道,這裡竟距離東大這麼近。大學城的高校很多,東大,科技大學,不遠處的師範和褚極光旁聽過的財經大學。褚極光沒有開車,換上休閒裝陪她兜兜轉轉走了不少地方,她以前愛去的精品小店,零食鋪子,好多地方和以前變得不一樣,有的換了主人,有的裝修變得豪華炫目,靈璫有些不太認識了。隻有道路兩旁挺拔站立的古桐,枝葉依舊,仿佛亙古不移。

中午時褚極光本想帶她去附近的餐廳吃飯,她卻要去財大的食堂。

“我那時候雖然經常來你們學校玩,但是還沒吃過你們學校的食堂呢?不知道有沒有我們學校的好吃。”她邊走邊說,不小心碰到一旁輪滑的男生。

“啊——”她驚呼一聲,已被褚極光眼疾手快的一把攬在懷裡,焦急道,“沒事吧?”

“沒事沒事,就嚇了一下。”靈璫趕忙搖頭。

褚極光不放心,還是將她緊攬著檢查一番。

“美女,不好意思,怎麼樣沒事吧?”滑輪滑的男生也被她閃的不輕,踉蹌了好幾下才站穩,滑回來向她道歉。

靈璫倏地一怔。

檢查確實沒什麼傷,隻有上臂被男生的背包拉鏈刮紅一片,褚極光抬頭淡淡道,“沒什麼事,下次滑慢點。”

滑輪滑的男生麵帶歉意認真道了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在靈璫再次點頭示意自己沒事後便轉身滑走了,高揮著手臂,“美女拜拜!”

那聲音明朗散在風裡,一種撲麵而來的少年氣息,褚極光但笑不語,隻是將懷中的小人兒攬的更緊了些。

就這樣環抱著漫步,秋日裡的陽光不烈,熏暖愜意,小道上來來往往皆是青年人,大學,是青春的地方。

“想到什麼好吃的了?”步入財大校門靈璫還是一語未發,褚極光輕笑著問。

“嗯?……想到好多。”靈璫抱著紅紅的上臂愣愣答道,一抹弧浮在腮邊,毫不生動。

她隻是想到,很久很久以前,也是這樣的場景,偶爾遇到的男生喊她美女,卻被某人冷冷瞪了一眼。那眼神,她畢生難忘。

……

“不好吃吧?”褚極光掩嘴輕咳一聲,清俊完美的臉笑的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

靈璫咂咂嘴,又吃了一口,才抬頭苦著小臉道,“你們食堂的菜果然是中國第九大菜係啊!不說味道了,這哪裡是西紅柿炒蛋,分明是西紅柿炒番茄嘛,雞蛋難道給炒化了,根本看不見啊!”

褚極光大笑,長指下意識捏上她氣鼓鼓的小臉,深深的黑眸全是寵溺,“和早上某人做的早飯比呢?”

靈璫長長的“嗯”了一聲,糾結考慮半晌,才重重一點頭,“我隻承認這菜比我做的好吃一點點!”

眉眼俊朗皆是笑意,褚極光拈起木筷將自己盤裡的雞蛋揀了夾給她,抬眼卻發現某人不懷好意的眯眼看他,“這是什麼眼神?”

“老實交代,剛剛買飯的時候是不是跟食堂阿姨施美男計了,為什麼同樣的菜你的都是雞蛋?!”靈璫陰陽怪氣的“審訊”。

“怎麼可能?!”褚極光一挑眉,道,“我就隨便往那兒一站效果就這樣了!”

“切——”靈璫撇嘴嗤道,“你還就這麼一長呢,就長這麼妖孽!”

“哦?這倒是第一次聽你誇我這副皮相。”

“皮相不錯啦!”靈璫大口吃著金黃金黃的炒雞蛋,擺擺手道,“雖然跟我比你還是差點距離,不過我知道你已經儘力啦,不是你的錯!”

輕鬆自在的你來我往,仿佛又回到那些懵懂年少的流金歲月。二人對視幾秒,不禁莞爾一笑。

誰都不曾料想,某個沒落角落,膚色古銅的男子眉目犀利,望向後座時恭敬端正,“我去把元小姐帶——”

“回公司。”聲色漠然冷冽,男子重眸薄斂,喜怒未知,隻有閒閒擱置交疊膝上的長指,疤痕蜿蜒,鮮紅肆意依舊。

夕陽從南山頂上緩緩降落時靈璫接到六六打來的電話,而後,有些愁眉不展。褚極光步伐已是停下許久,皺著眉的某人仍是無知無覺的傻傻走著。

褚極光微歎一聲,緊走幾步追上,揉了揉她黑亮順滑的卷發,“想什麼這麼入神,不怕我把你賣了?”

靈璫卻是一臉凝重,麵向他道,“極光哥哥,你有左城學長的電話嗎?”

揉弄的大手一頓,“左城?”

“嗯。”靈璫點頭,明眸鄭重,“我覺得,有些事我來說也許不合適,但是我不想他和六六有什麼誤會。”否則,六六會不開心,停北……

褚極光下意識鬆口氣,她該是要說周六六和陸停北的事,他亦有些耳聞。嘴角不覺浮出一抹苦笑,他竟是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了嗎,她的一舉一動,所有相關人事,他竟都能聯想到那人。

“我送你去找他。”

“不用了,我在這裡再逛逛,你先回公司忙吧,我打電話讓他過來。”

“談完我來接你。”

“不用了!”靈璫頭搖的像個撥浪鼓,笑道,“你這麼忙還抽時間陪我胡鬨我已經很過意不去了,停北知道又該嘮叨了。”

修長的指撫上她白皙的麵頰時靈璫下意識的往後靠去,纖細的腰身卻被另一掌控住,力道不重,卻是不容抗拒。

褚極光輕撫著女孩兒細嫩的麵頰,指腹流連摩挲,最後將一綹清風揚起的長發輕巧的彆在女孩兒耳後,重複道,“談完我來接你。”

靈璫一怔,拒絕的話結在舌尖,半晌,愣愣點頭。

直到助理疾馳而來,銀色法拉利再也看不見蹤影,靈璫始終不曾開口。

她的極光哥哥變了。依舊疼她,隻是,開始給她壓力。

這幾年,不知是否真的順路,褚極光不時會去看她,每次,帶些她愛的小玩意兒,陪她在附近的小鎮遊玩,和停北打球談天。異國的真心陪伴,他已是很重要的人。

隻是,這麼好的極光哥哥開始變得不一樣,阿潯,我該怎麼辦……

夕陽漸沒,華燈初上,這條路上的燈光橘暖溫馨,靈璫最是喜歡。

香檀路。

好像什麼都沒變,又好像,什麼都變了。

靈璫仰望著13號樓,4樓昏黑無光,一絲明亮也吝於綻放。

“阿潯!我來了!快下來接我——”那些夜晚,她蹦躂著在台階上喊他,7級台階,她記得清楚。她蹦躂著跳上去,那人高大的身影已覆蓋周身,她驚的張大嘴巴,“這麼快?”

那人睨她一眼,溫暖有力的掌已捉上她的小手,“蹦上第二級的時候我感覺好像要地震了就緊趕著下來了。”她氣的瞪著澄亮的大眼,狠狠的原地又蹦了好幾下。

唇角流淌著寒涼笑意,7級台階,靈璫蹦的認真。許是腿上的傷沒好利索,每蹦一級,整顆心都搐搐的痛。

阿潯,阿潯……我現在喊你,你還會下來接我嗎?房門的鑰匙我丟了,你心上的鑰匙呢。

左城似乎忙的發瘋,打了電話來說是再開一個會馬上就來。靈璫其實也不急,在這個城市裡,她不必急著做什麼,也不必急著去見誰,因為,沒有誰非她不可。

夜晚的秋風漸漸涼了,身上的連衣短裙似乎給不了人任何溫度,靈璫抱著手臂,在香檀路的每一盞橘黃路燈下留下一抹纖細蕭條背影。

東大食堂,人聲喧鬨,聚餐的同學室友,打情罵俏的學長學妹,靈璫獨自站在門口不知何去何從,卻又突然憶起那時那人給她的科普。

“阿潯,我發現了一個很詭異的事情……”嬌俏的女孩伏在桌上,湊過來向給她布菜的男子耳語。那人重瞳沉靜如水,手上動作不停,“嗯,說。”

女孩正待開口,倏又離得遠了,眯眸警惕的打量著男子,“我跟你說了你可不準告訴彆人!”

“嗯。”男子淡淡頷首,放下筷子好整以暇的凝著她道,“不過我想知道上次我和某人在南山頂上接吻的事周六六是怎麼知道的。”

“……”

好一會兒,“算了,我還是告訴你吧!”見男子並沒有迫不及待的問下去,女孩實在忍不住開口,惱怒自己的同時並未發現男子悄然勾起的嘴角。

“我發現二樓吃飯的人比一樓多,那麼說話的人肯定也會更多,對不對?”女孩食指輕輕敲打著桌麵,頗有道理的小聲分析著,清澈的眼眸靈動的讓對坐的人恍了心神。“但是!”女孩歪過頭問道,“一樓卻要比二樓吵的多,你說怪不怪?”

“這裡花草、裝飾物多且布局更合理屬於漫反射,一樓地麵上頂沒有什麼遮擋,承重柱都是光滑的瓷磚表層,屬於鏡麵發射,所以一樓更吵是情理之中。”男子不假思索說著,長指夾起雞腿放進女孩碗中,“吃了。”

女孩皺著眉,“你怎麼知道?”

玄黑的眸子睨了她一眼,“這是常識,所有人都知道吧。”

發現了新鮮事物的好奇心被打擊的體無完膚,“我不吃!”女孩突然說起吃食,卻明顯噘著嘴生氣起來,扭過頭不看他。

男子一挑眉,“好”,說著把雞腿夾了回來。

突然惱羞成怒的大力拾起筷子又搶回來往碗中一扔,女孩瞪著大眼睛惡狠狠道,“就是我說的怎麼樣,你本來就吻我了,而且我現在還要告訴小畫去!”

……

後來是怎麼樣了靈璫不記得,隻是到現在也不相信這真的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嗎?而那跟她說著鏡麵反射的人呢,如今,又在哪裡?

苦笑,摸摸臉,都不知是何時濕的。這地方,真的不能來,一個不留神便被突如其來的過往拍打的喘不過氣來。還是,在門外等吧。

呆呆的站了好久,直到冰涼的晚風把眼底最後一抹濕意風乾掠儘,“靈璫——”急匆匆的,是左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