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一宴在幫她?
曲葵感到意外。
她沒表露出情緒,走向座位途中經過許一宴時,假裝不經意,用餘光向下瞥了一眼。
巧的是,原本在低頭翻書的許一宴抬頭。
兩人的對視如同蜻蜓點水,仿佛形成某種默契,一觸即分。
許一宴抽離視線,臉上看不出情緒,冷淡地說:“課本翻到32頁。”
教室裡嘩啦啦響起翻書聲。
曲葵恍然大悟,她怎麼忘了,許一宴是學習委員。
這不過就是巧合一般的自作多情。
曲葵坐下,拿出課本翻開。
在她的印象中,許一宴對誰都若即若離。若非必要,不會主動和人說話,不怎麼笑,但也不拒絕彆人的絕大部分請求。他會和男生一起打籃球踢足球,也會給對他有好感的女生講題。他和所有人都相處得像朋友,同時又在疏遠所有人。
意識到暗戀許一宴後,曲葵經常偷偷觀察他,那時她覺得,許一宴像離群的鳥,離水的魚。
至於他這麼受人歡迎,大概是源於那副好皮囊和殷實的家庭條件,即使學習不好,也會有很多人喜歡。這些都是各班男女生課間會八卦的話題。
“曲葵,這節是語文課。”同桌女生指指課本,小聲提醒,“你拿的是英語課本。”
曲葵回過神,快速掃了眼女生作業本的名字——徐梅。她有印象,搬家前徐梅都是她的同桌,兩人關係一般,隻是普通同學。
曲葵從桌箱中抽出數學課本,“拿錯了,多謝提醒。”
徐梅沒想到曲葵會道謝,有些不好意思:“沒事,就是想提醒你一下。”
交作業時,徐梅又安慰她:“你剛才是不是聽見季雯的那些話了?彆往心裡去,她對誰都這態度。”
曲葵埋頭抄著最後一道數學題,過了一陣子才反應過來徐梅說的是誰。
“啊,那些話啊。”
她把試卷遞給小組組長,正逢季雯和另一個女生上衛生間回來,幾人視線撞在一起,原本有說有笑的季雯止了聲,帶著敵意掃視她。
曲葵向後一靠,朝兩人勾唇,懶洋洋道:“我根本無所謂好吧。”
一周過去,努力扮演學生的曲葵仍沒重新適應這種兩點一線的枯燥生活。
習慣了總是出差、聊客戶、忙應酬的工作,一整天坐在教室裡,她隻覺渾身難受,老師念的每個字拆開都知道,合起來一句聽不懂。
高三八月出頭就開學,窗外吹進來的風都是熱乎的,蟬鳴響徹白晝黑夜,異常分散學習注意力。教室沒有空調,隻有一盞沒起什麼作用的小風扇,在頭頂呼啦啦吹得晃來晃去,看著總要掉下來。
六十號人待在老教室裡,呼吸都快黏在一起。老師一邊擦汗一邊講課,時起時落的聲音更是催眠利器。
周六最後兩節是班主任王範的物理課,學生睡倒一大片。時不時一兩個紙團趁他轉身黑板上寫字時在上空劃出個拋物線。沒幾個人在認真聽課,都想著該怎麼利用星期日的半天假期放鬆心情,緩解壓力。
王範對此十分無奈,地中海發型被汗水浸得亮堂反光,連敲講桌提醒:“能不能彆睡覺,能不能彆竊竊私語!打起精神來啊,你們想放鬆的心情彆帶進課堂。”
無濟於事。
還有學生認真聽課,王範也不好一直停下來維持秩序,隻好選擇睜一隻閉一隻眼。
曲葵含著水果硬糖抄課堂筆記抄得頭昏眼花,仰頭打了個哈欠,視線一轉,看到坐第一排許一宴削薄的背和校服白襯衫下微微凸起的肩胛骨。
曲葵想起這幾天一直困擾她的問題。
逃離夢境的最後一刻。小帆船上,許一宴說跳進漩渦就可以回到過去。
曲葵在許一宴清明眼眸中看到自己身影。她不知道對方為何清楚自己內心想法,問:“你為什麼知道?”
許一宴沒有回答,隻是靜靜注視著她,臉上慢慢生出幾分溫柔。
曲葵從未在他臉上看過這種表情,隻覺一縷微風掃過心頭,掀起幾道怪異感。
還不等她說什麼,一道閃電劈在腳前,小帆船夾板碎裂,從中一分為二,兩人牽著的手分開,彼此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我遇見你不是偶然對嗎?”曲葵失去落腳點,身體向後傾斜,馬上就要掉進漩渦。
“許一宴!”她的視野裡再也看不見許一宴,隻能大聲喊出口,“你想告訴我什麼?!”
被漩渦徹底吞沒時,曲葵聽到了許一宴的回答。
那是一種很輕,卻又很篤定的口吻:
“到過去找我。”
到、過去……找我?
這話是什麼意思?
夢境裡的許一宴和現實中的許一宴有聯係嗎?
她這幾天就沒和許一宴說上話,連視線相交都沒有。他們就像兩條垂直的線,短暫相交一瞬間後,又朝不同的方向分開。
額頭一痛,曲葵“哎”一聲捂頭醒過來,桌子上滾落一截白色粉筆頭。抬頭,老王黑著臉望她,皮笑肉不笑。
“睡得好香啊,昨天幾點睡的呀?”
曲葵把粉筆捏在手裡,在彆人投來看戲的視線中默默坐正。
怎麼又夢見那些事情了。
放學,曲葵作為教室值日生留下打掃衛生。
方成旭主動過來幫她掃地,曲葵一問,班上和她關係不錯的幾個男生想約她明天出門玩滑板。
曲葵做事隨性,說話直白,很容易和男生混熟。
小學起就不乏給她買零食送禮物的男生,上高中後不減反增,方成旭算是其中一個,曲葵一眼看出他對自己的心思,隻是她現在沒心情參演少年少女愛情萌動的戲碼,便微笑回絕了。
方成旭失望離去,剛出教室就和身邊的男同學打鬨互相甩鍋。
另一邊,許一宴在給季雯講課堂測試的壓軸題。
曲葵地拖到他們那兒,杵著拖把站後邊聽了一會兒,覺得許一宴講得比老師還詳細,她一個多少年沒學習的人都聽懂了。
講完題,許一宴問:“懂了嗎。”
季雯扭扭捏捏:“呃,我還是不太懂。”
“……”
一時沉默。
那道題許一宴已經講四遍了,換條狗來沒準都聽懂了。他猜到季雯不是真心想問問題,合攏試卷:“你去問老師,他是專業的。”
季雯被許一宴戳穿小心思,臉頰通紅:“能再講一遍嗎,我這次一定能聽懂。”
許一宴將試卷遞到季雯麵前,態度毋庸置疑。
接著他拿出耳機戴上,自然地劃清界限:“我要刷題了,彆打擾我好嗎。”
拖完地,曲葵下樓倒垃圾。和她一同值日的女生忙著參加親戚婚宴,倒完垃圾匆匆離開。
曲葵獨自回到教室,把垃圾桶放回儲物間,季雯已經走了,許一宴還在寫題,他報名了數學競賽。如果成績優異,可以得到保送的機會。
曲葵偏科語文英語,成績考二本科都懸,對於許一宴這種天神級彆的學霸,她是打心眼裡佩服。
曲葵站在窗邊注視許一宴。
他神情專注,筆杆來回晃動,沒有注意到曲葵在明目張膽望他。
被夕陽照得昏黃的教室裡隻有他們兩人,蟬不叫了,世界萬物都變得很安靜,時間懸停。
漸漸,那股悸動又從心底攀升而來,牽動著手心泛起絲絲縷縷的癢。
機會多好,曲葵很想上前問:你是不是夢到和一個穿睡衣的女人在玻璃海上,坐在一條船裡,那個人說她叫曲葵。臨走前你還和她說了一句話。所以那句話是什麼意思,能不能解釋清楚,彆當謎語人!打住快打住——
這種話說出來,許一宴八成會把她當傻子。
刮起一陣強烈的風,吹亂曲葵頭發,她視線被頭發遮住,連忙關窗,動作稍晚一步,讓靠窗座位上的筆滾動,“啪嗒”一聲掉在板凳下方。
寂靜教室裡格外響亮。
許一宴被驚動,停下筆,回頭看。
曲葵彎腰伸手去撿筆,和他視線相錯。
等她把筆放回原位,許一宴已經低頭重新寫題。
曲葵莫名有種偷看被當事人抓包的感覺。想了想,她決定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
最後一個離開教室的人要鎖門,臨走前她回頭提醒許一宴:“許一宴,我先走了。那個,你記得鎖門。”
“知道了。”許一宴說。
曲葵不知道的是,她前腳剛走,許一宴就抬眼望了過來,藏在眼底的情緒波動,晦暗不清。
等她背影完全消失在門口,許一宴才垂下眼簾,盯著草稿紙上的一行字發呆。
那句話表露的意思太感性,他索性將那頁紙撕下來,揉成團,扔進書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