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塵將門關上,克九在不遠處拐角等待,看著他出來疑惑問道:
“這麼快,你們已經聊好了嗎?怎麼樣?”
他並沒有看到大和守安定和對方一起出來。
“他不在。”
烏塵語氣淡淡,卻帶著一份不易察覺的緊張。
萬屋這麼大,他能去哪裡?他又會想要去哪裡呢?
可能性太多,潛在的危險性也太多。
烏塵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加州清光那件事情改變了他對沒有建立契約的付喪神的看法。
不論有沒有契約,他們都是刀,都是他所永遠愛著的刀。因為一世間所謂的怕逾矩,還讓可能的危險徹底爆發,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但絕對不是他想要看見的。
他熱烈的,愛著的刀們。
不該因為所謂的契約而遏製自己的心。
向他伸手了,那麼,他會接住那隻手。
大和守安定眼覆白綾,右手握住的腰間的本體,慢慢行走在人跡稀少的路上。
淡淡的死寂籠罩在他的身邊,腦海中閃過。工作人員說,告知他人吸引的審神者前來與他見麵的消息。
他並不願意再次與人類建立起契約的聯係。
所以他離開了。
茫然卻又什麼都看不到的雙眼,抬起就連頭頂熱烈的陽光都無法穿透,那一層薄薄的布料,讓他的眼睛感受到一點光亮。
他看不見,他已經失去眼睛。
腦海中忽的閃過一絲迷茫。
大和守安定甚至不明白為什麼要離開屬於自己的地方,那是他的屋子,但他就像一個潰敗者一樣,狼狽逃離。
他很喜歡天空,但是再也看不見了。
但又或許正是因為如此狼狽的模樣,才更加喜歡象征著自由的天空。
他被情感束縛,被身體束縛,被未知的新的審神者束縛。
究竟要到何時,他才能夠自由地揮舞自己的刀。但是,是獨自一人的苦,他也隻願意一人前行。
審神者,已經不再被他信任,巨大的恐慌之下,他逃離了,像天空一樣,彌漫四地,無人可見。
甚至……這份恐慌來自哪裡,大和守安定都無法確定,他害怕失去的加州清光,還是再次到來的審神者……未解……
可是,他看不見,他無法言語。
他甚至連表達痛苦都沒有資格。
“安定?”
付喪神猛地回頭,但是虛無的視線讓他頓住,他無法確定,但是熟悉的聲音……不是那個人。
他的加州清光已經死了,被曾經最喜愛的主殺死。像撒嬌的小貓一樣知道自己很可愛,甚至刻意更加可愛來獲取主愛的打刀——
他死了。
“你怎麼在這裡?”溫熱的手覆了上來,扣住他的手臂。
是加州清光。
但不是加州清光。
他抓住了他,想要幫助他,體內傳來的靈力很雜亂,這也是一把流浪的刀。
大和守安定後退一步,拒絕了這位加州清光的好意。
隻是那雙覆著白綾的眼部,並不能付喪神順著他來。
“你要去哪裡,我帶你去。”他的態度有些強硬,或許是因為這位不放心的刀是他未曾擁有的搭檔。
“相信我。”
【嗯。】
大和守安定握住對方的手,手指寫。
【但我沒有想去的地方。】
他很真誠。
【確實隻想隨便走走】
沒有目的地的,隻是憑借剩下的感知,尋找到無人之處,靜靜的,感受自由。
或許他還能有心回去,壓下奇怪的情緒,拒絕那位審神者。
但目不可視的大和守安定並不知道,他所在的是離開萬屋的居住區後,更偏遠,連居住處也還沒能得到的混亂之處。
真正的流浪付喪神所處的地方。
加州清光有些疑惑……卻在下一刻明白過來,他一把握住那隻在手心的手指。
他神色陰沉,是不想講話,還是不能,他都難以接受。
而且……加州清光餘光觀察周圍。
付喪神不會對付喪神出手,不過,弑主後暗墮的存在,失去理智,可就不一樣了。
他語氣不變:“那我帶你去走走吧,這裡空氣不好。”
眼中警惕。
大和守安手中用力握了一下,表示回應。
他聽出來了,和加州清光極為默契的他,即使是另一把,敏銳的感知都能告訴他,對方沒有聽上去那麼簡單。
隻是想和他走走,不一定。
自從定居萬屋就不怎麼出門,大和守安定縮了縮手指,情報缺失,倒是讓他忘記了,就連萬屋也並不安寧。
審神者的身邊總會跟隨著一把刀。
不論現在的審神者是為了什麼。
最初的目的,是安全與保護。
在空間縫隙裡開辟出來的存在,萬屋本就具有不穩定性,在最初建立時,甚至有被時間溯行軍襲擊的風險,而多數審神者並不具備與非人的敵人戰鬥的能力。
珍貴而弱小的審神者,是需要刀保護的存在。而後來暗墮的存在,又增添了新的危機。
如今萬屋已經沒有了穩定性的安全問題,但是隱藏起來的暗墮刀劍,倒是又成了新的問題。
時政並不對暗墮付喪神趕儘殺絕,暗墮之後的付喪神仍能擁有理智,可在被這種狀態徹底控製時,那一點理智猶如乾燥的一株草,瞬間灰飛煙滅。
於是,他們被強製遠離密集處,隻有邊角荒涼地才有容身之所。
這些曾經的受害者,因為加害者也成為了被恐懼的存在。
加州清光帶著大和守安定遠離萬屋邊地,他說:“這邊熱鬨不少。”
確實。
大和守安定在心裡默默應聲。
猜測有了八分正確。
“你沒有同伴嗎?獨身在外可不安全。”
他沒有動。
“……抱歉。”
他們好像沒有話說。
加州清光抿唇,嘴角邊的痣被帶動,發絲耷拉著,委屈失落的情緒湧上……
他卻突然頓住,他沒有失落的資格,這不是他的大和守安定,他也不是對方的加州清光。
大和守安定安靜走著,相連的手逐漸分開,他們各走各,直至路口分離。
他們沒有緣分,“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已經離開了。
於是,孤身一人,不再複路。
大和守安定握著本體,這已經是在人多處下意識的動作,但是在這裡,不安感隻來源於缺陷的本身。
平靜的,沒有目的地,僅僅是走著,他不知道自己的所在地,迷茫與無知充斥大腦,聽能得到的信息太少,無法讓四周的一切成型。
而因為失去視覺更加敏銳的聽力,讓那份熱鬨更加刺心,荒涼的,沒有任何溫水能夠滋潤的乾田。
“安定?”熟悉的話再次出現在耳邊。
但這一次,是陌生卻充滿洶湧情緒的聲音。
為什麼?
他和對方應該是第一次見麵。
大和守安定轉身,麵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人潮湧動,而烏塵靈巧穿過,伸出的手準確抓住付喪神的手腕,溫熱的,帶著微微抗拒的皮膚落在手心。
審神者還喘著氣,氣流聲清晰鑽進大和守安定的耳朵,他好像明白了身前人的身份。
垂落下來的粉色發絲不經意撓過付喪神手心,癢癢的瑟縮,和想象中不一樣的柔軟,他抿唇,又推開對方。
他無法言語,隻有渾身排斥的行動讓拒絕浮在表麵,但是慢一拍的遲疑帶上可憐。
“……你不喜歡我嗎?”烏塵聲音帶上哽咽,被付喪神厭棄的痛苦,心臟仿佛被揪起,一跳一頓,難以順暢。
雖然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但當真的來臨,他果然還是會難以原諒自己。
無法被付喪神喜愛的本丸,無法被付喪神喜愛的審神者……他的愛,就不值一提。
付喪神是一種對自己的主奉獻無私愛意的存在,就算主不愛刀,但是刀一定會愛主。
無關相貌,無關身份,隻要是認定的主,熾熱的心被捧出遞上。
所以,被厭棄,那些是多麼失敗的存在。
而這份失敗,從前主蔓延到了烏塵的身上。
烏塵沒有做錯什麼,他不是罪魁禍首。
但是,從誕生起唯一的愛,就是他的本質之一。
他被否定。
仿佛沒有任何邏輯,烏塵無力蜷縮手指:“不要討厭我好不好,我不是故意來晚的。”
大和守安定呼吸一滯,猜測被肯定,自己逃離不願麵對的審神者,直接找到了他。
放空的大腦還沒有回應,拒絕的話語條件反射湧上喉口,但是,聲音無法傳出。
烏塵低著頭。
又抬起頭,目光灼灼。
付喪神無法言語,若審神者不抬頭,不去看,被隔離的心就永遠無法貼近。
他們會失去可能。
烏塵看著對方毫不掩飾的抗拒,竟是悲催的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的一切需要依靠視覺來表達的外在表現大和守安定都無法接收。
隻有聲音,隻有觸碰,隻有氣息……
試探著,他牽上付喪神的手,慢慢的,他找到了一處安靜的地方,密閉,而熟悉。
大和守安定腳步跟隨,地麵平坦,他一言不發,而後被搭著肩膀緩緩坐下,手指一瞬無措觸碰到熟悉的輪廓。
他頓住。
是他和加州清光曾一起尋找住下的家,並非陌生的嚴肅交談室。
空氣中的氣味都沒有變化。
現在隻有他,和他即將得到的審神者。
不是烏塵得到大和守安定,是大和守安定得到烏塵。
從一開始,烏塵退讓的情緒便異常明顯。
大和守安定在自己都沒有發覺的情況下放鬆下來,緊繃和抗拒削弱,他疑惑:
這位審神者沒有受過培訓嗎?
大和守安定白綾之下緊閉的雙眸眼睫輕顫。
不曾忘記,前主指著他們的腦袋,語氣不屑:
——刀必無條件低於主。
烏塵四顧尋找可以搬動的椅子,腳下地麵柔軟,他不適應地向前走動,為了平衡,腳底貼合地麵並不過分抬起。
他走的很穩,椅子也很順利提在手裡,但是回路時一個突然的踉蹌,少年身子向前,本很快能重新平衡的身體順勢傾倒,粉色長發隨著慣性飛揚。
椅子平安落地,而烏塵卸力倒向極近端坐著的付喪神。藍色衣領遮住頸脖,而短褲之下,是纖細柔軟的腿部。
空蕩蕩的皮肉包裹小腿,目的性極強落在驚訝的付喪神身側。
烏塵沒有壓到對方分毫,隻是手臂矜持地環繞而上,話語貼著耳邊:“安定,是我不好,連走路都走不穩。”
明明是說自己壞話卻委屈極了。
刻意軟下來的聲音和之前的哽咽全然不同,他仿佛……
大和守安定抿唇,不敢肯定那個猜想。
——在求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