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件事,雖然你可能已經知道了,他們抓住的那個殺手是香檳先生臨時找船員假扮的,用來安撫眾人的擋箭牌。”狄寒補充。
“好,我知道了。”季承望點點頭。
狄寒十分有禮貌地向季承望點頭告辭,然後才滿臉寫著使命感,大步流星轉身離去,準備去挨個詢問不在場證明。
狄寒正走到海景走廊,忽然被三個玩家攔了下來。帶頭者是一個紅發男人,微笑著向他伸出右手。
“伸冤人二把手對嗎?我是伍仁,代號「英仙座」。”
狄寒眼眸一壓,沒有伸手。對這種突然搭話的陌生玩家心生戒備,他冷聲問:“我應該認識你嗎?”
伍仁沒料到會被拒絕,表情一瞬間變得陰沉,片刻後才收回手,細長的雙眼促狹半眯:“你不認識我很正常,但是我更想問,你真的認識剛才和你說話的那小子嗎?堂堂伸冤人,你不會真的信了他就是Easter吧?”
“他是不是Easter和你有什麼關係?”狄寒警惕地眉頭緊鎖,挨個掃視了他們三人一樣,判斷不出這夥人的目的。
“我來告訴你,那兩個人互相認識,他們就是配合起來,一個散布假消息,一個打著Easter旗號招搖撞騙的冒牌貨。”
狄寒搖搖頭,不屑於對這種荒唐的想法發表意見,繞過人就要走:“隨便你怎麼想,和我沒關係。”
伍仁橫跨一步,再一次伸手攔住狄寒,語氣循循善誘,一副假惺惺的關切神態:
“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毛頭小子,讓我們這些強大的玩家給他們賣命、擋刀、趟雷,最後任務獎勵還會被他們奪走……「狄」,你能忍受有人冒充我們心中的最強玩家,來使喚我們嗎?這不僅是侮辱我們的智商,更是對Easter的冒犯。”
狄寒是個善於接納意見的聰明人,聽了這番話,他眸色微沉,緘默不語。
在狄寒看來,如果說叫季承望的黑發青年有什麼不像Easter的地方,就是他太過於平易近人了,和他一貫在論壇上狂妄高調的形象截然不同。但是,說不定Easter在現實裡也有社交恐懼?
伍仁看出他多少有些動搖,自信地挑眉:
“明天一早你就會知道真相,如果我揭開了那個冒牌Easter的真麵目,我們就結盟,如何?”
狄寒臉色陡然一變,感覺到對方的話裡不懷好意,態度立刻變得強硬:“什麼意思?我警告你,我們伸冤人最厭惡看到玩家內鬥。”
“……放心吧,當然不會。”伍仁訕訕地笑。
狄寒沉著臉徑直離開,路過時似是不經意撞了一下伍仁的肩膀。
看著狄寒頭也不回的背影,伍仁左側的小個子狠狠地“切”了一聲:“拽毛啊,不就是個私立玩家組織嗎……伍哥,咋辦,我們還整那個冒牌貨嗎?”
“整,當然要整。”伍仁咬牙揉著一邊肩膀,眼裡流露出狠戾,“「狄」沒有很堅定地反駁我,說明其實他心裡也沒底,那個假Easter百分百就是個冒牌的。我很期待「狄」發現‘Easter’死在第一天的晚上,會是一副怎樣的表情!哈哈哈,多麼天大的笑話!”
“可是我們這樣做,會不會給副本帶來危險?”
“怕什麼,你經驗太少,這麼多人的大型調查副本,隻要會苟就安全得很……等著看吧,隻要我能揭穿那個冒牌貨,得到「狄」的賞識,我就有機會加入伸冤人了。”
伍仁臉上浮現出自得的笑意。
然而他們交談時沒有注意到,已經隻剩寥寥幾人的餐廳裡,鬱今獨自坐在天鵝絨座椅上,百無聊賴地翹著二郎腿,手上慢條斯理地搖晃著高腳杯,澄亮的葡萄酒絲綢般滑動。
即使相距數百米遠,即使中間隔著無數高分貝的嘈雜人聲,鬱今還是在耳邊刮進“Easter”這個單詞的一刻,停止了低頭淺啜。
他抬起頭,精準地越過廣播聲、音樂聲、碗碟聲、對話聲的聒噪,定定地看向幾人的方向,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隨著耳邊聽到“Easter”的次數越來越多,鬱今唇邊的笑容也逐漸玩味,弧度甚至有些滲人。
“這不比郵輪旅行有意思多了?”
因為高興,鬱今情不自禁地鼓了一下掌。身披黑色狐裘的羊羔卷發男人輕快地站起身,隨手放下的高腳杯碰撞鎏金席麵,發出鐘鳴一般的脆響。
……
季承望在走廊上向船員打聽四個小說家所在的位置,想要詢問丹尼·柏宜斯一些具體情況。
終於,他剛看到丹尼·柏宜斯走進電梯,正要追上去時,突然感覺自己的右腿被一雙小手抱住了。
季承望心跳加速,保持冷靜,緩緩低頭,卻沒有看到臆想中的恐怖景象——而是看到一個像洋娃娃一般臉蛋胖嘟嘟,身穿水手服的小男孩,衝他眨巴著水靈靈的大眼睛。
“爸爸!”脆生生的童音喚道。
?
季承望的大腦停止思考了一秒鐘,困惑地蹲下身,扶住男孩的肩膀:“你在找爸爸嗎?”
“你是我爸爸!”男孩澄澈的眼睛裡滿是童真,作勢就要撲進季承望的懷裡。
季承望一手抵住他的腦袋不讓靠近,來不及搞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匆忙回頭,電梯門早已關上,他趕緊記住了下降的電梯停在了13樓。
男孩像個腿部掛件一樣死死掛在季承望的腿上,季承望頭疼地俯身看著他:“小朋友,我不是你爸爸,你認錯人了,我帶你去找爸爸好嗎?”
“為什麼?爸爸,你不要我了嗎?”說時遲那時快,男孩的眼睛裡立刻浮起一層朦朧的水霧,紅彤彤的臉蛋鼓起,梗著脖子就開始嚎啕大哭,“爸爸不要丟下我好不好——”
這一聲哭號引起了周圍路過船員的注意,不論男女紛紛對季承望投來了鄙夷的目光,窸窸窣窣的聲音飄進耳畔。
“偷偷帶孩子上船就算了,還在這大哭大鬨的……”
“真是極品家長……”
無助和無語的心情交織在季承望心頭,拜托,他看起來像是這個十歲小男孩父親的年紀嗎?
季承望初步判斷這個男孩是哪個NPC走丟的孩子,腦部曾經受過創傷,才會見人就喊爸爸。
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先把小孩暫存進自己的宿舍。晚點這些有錢有勢的NPC發現孩子丟了,肯定會在廣播裡大肆找人的。
於是季承望硬著頭皮道:“彆哭了,我先送你回我房間。”
那小男孩果真立馬不哭了,收放自如的神情讓季承望感到一絲違和。但是他轉念又覺得是自己太多疑了,畢竟,怎麼可能有年紀這麼小的玩家?
“我不要,我要跟在爸爸身邊。”
“不行,我要去辦正事。”
季承望剛說完這一句話就後悔了,他親眼看見大顆大顆的淚珠又開始在小孩眼眶裡打轉,生怕人繼續哭嚎,硬著頭皮趕緊改口:“……你可以跟著我,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班喆,特彆吉利的意思!”
拗不過小孩的季承望,隻能牽著班喆的手來到了13層甲板,一路上引得不少人頻頻回頭,誇讚他弟弟可愛。
季承望一心隻想跟進任務,向服務生打聽到丹尼·柏宜斯去了“黃昏酒吧”,據說這四位作家平日除了創作,就喜歡在這裡喝酒放鬆。
他一踏進轉角這家燈光昏暗的酒吧,就在中央的吧台上發現了那名已經有點微醺、麵色紅潤的作家。
丹尼·柏宜斯身邊還圍著兩個出版商,正在眉飛色舞地勸說著什麼,被丹尼·柏宜斯像驅趕飛蟲一般揮手推開。
“不過是沾了點命案的噱頭,撞了大運,得意什麼?這次的贏家肯定是休·昆頓,等他寫完他的恐怖短篇,到時候你來求我們也不會和你簽約!”
氣勢洶洶地甩下這句話,兩個慍怒的出版商轉身離去。
“想要簽名?”丹尼·柏宜斯沒有理會他們,而是掀起眼皮掃了一眼季承望,懶洋洋地掏出襯衫口袋裡隨時準備的鋼筆,“書拿來吧。”
季承望沒有做出反應,隻是眯起眼仔細打量起這個金發碧眼的中年作家。
瞳孔清明,精神狀態看起來正常,隻是有些輕微酗酒,如果他是幕後黑手,或許身上會有蛛絲馬跡……
季承望鬆開班喆的手,上前不由分說掰開丹尼·柏宜斯的手掌,翻來覆去查看,沒有異樣;他又一把掀起人的衣袖查看手臂,在丹尼·柏宜斯的抗拒下強硬地扯開衣領檢查,光滑乾淨,沒有任何奇怪的圖騰或紋身。
這是個正常人。
“嘿!”丹尼·柏宜斯皺眉後退,提高音量警告季承望,上下打量他的藍眼睛裡飄著古怪,“我是直男!”
……也許不太正常。
直男季承望對NPC突然的自證感到莫名其妙,噎了片刻,才問正事:“有任何人乾預或引導你創作《海上獵場》的過程嗎?這個故事是你憑獨立意誌寫的嗎?”
“這話可真失禮,我痛恨抄襲,也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這個故事幾年前就在我的腦子裡有了雛形,我隻是為了這次的比賽,把舞台改到了歌詩達協和號上,全部都是我獨立完成的!”
丹尼·柏宜斯相當驕傲地道。
難道問題真的不是出在丹尼·柏宜斯的身上?那或許就是主辦方出了問題,香檳先生發起這場比賽的目的不純,也對,正常人怎麼會策劃這麼詭異的比賽,還是作為自己的五十歲壽宴?
“爸爸,廣播裡在說什麼呀。”
這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周圍客人品酒,狂咽唾沫的班喆,突然注意到什麼,歪頭扯了扯季承望的衣角。
季承望屏息聆聽,好像是船長劉易斯的聲音。
“你帶著孩子還來酒吧搭訕……”
麵前的丹尼·柏宜斯露出浮誇的震驚表情,季承望沒空理會,迅速轉身拉著班喆走出人聲鼎沸的酒吧,來到相對安靜的走廊上。
果然,廣播裡是船長劉易斯在召集客人們,都把自己行李中攜帶的紅色衣服送到頂樓甲板,由他們進行統一銷毀。
船長應該是知道了殺手還遊蕩在外,心生恐懼,所以才會做此決定。
和丹尼·柏宜斯的小說裡一樣,陷入恐慌的人們隻知道殺手專門獵殺穿紅色衣服的人,於是天真地以為“把所有紅衣銷毀”就能平安無事,殊不知這隻是噩夢的導火索。
《海上獵場》的後半段寫道,有一名貪財的船員不明真相,在銷毀過程中,偷偷藏了幾件昂貴的名牌紅色衣服。
半夜,這名船員在宿舍往自己身上比劃紅衣,卻引來了麵具男,遭到了殘忍殺害。其實麵具男就躲在通風管道中,暗中窺伺一切。發現紅衣都被撕碎燒毀,麵具男受到刺激,開始了更加肆無忌憚的海上屠殺,親手用鮮血給亡者製作‘紅衣’。
這些NPC根本不相信恐怖小說會變為現實,自然沒人把劇情當回事,但是玩家卻不一樣。
季承望火速趕往廣播裡提到處理衣服的頂樓甲板上,此刻夜幕低垂、月明星稀,海上鹹腥的空氣裡彌漫著一股焦味,看來東西已經燒完了。
甲板上零零散散聚集了不少人,一眼望去全是玩家。
意外地,季承望沒有在人群裡找到鬱今的身影,他不是最喜歡湊熱鬨嗎?
季承望站在遠處觀望,看到以那個紅毛玩家為首的幾人,正將一個躲在太陽能板後麵的船員摁在地上,一袋紅色衣物散落在地。
這些玩家麵麵相覷,還真的和《海上獵場》裡寫的一樣,有個船員偷藏了衣物。
“各位請放心,這次我們親手處理掉這些被藏起來的紅衣,今晚應該就不會出意外了。”那個紅毛玩家自信地舉起那袋衣物,轉頭就扔給了旁邊的小個子。
那個小個子往後一拋,那袋衣物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扔進了大海。
被逮個正著的船員懵逼地蜷在甲板上,戰戰兢兢,連連道歉,表示自己隻是一時起了貪念,求眾人放過他。
“滾吧,是我們救了你一命。”紅毛踹了那個船員一腳。
其他玩家紛紛給紅毛鼓掌,稱讚他處理得漂亮,不愧是精英玩家雲雲。
季承望也暗自鬆了一口氣,現在小說裡的劇情改變了,今晚應該就不會發生命案了吧?
海上潮濕陰冷的晚風拂過麵龐,季承望這才發現,時間已經將近十二點,很晚了。
睡好覺才能養精蓄銳,明天繼續調查。季承望剛挪了一步想要回宿舍,感覺到腿上沉甸甸的腿部掛件,心頭一沉。
差點把這個NPC小孩忘了……
季承望原地蹲下,燕尾服擺拖在地上,他很認真地看著男孩道:“班喆,很晚了,我先送你去找客服中心的姐姐,她會給你準備舒服的床鋪。”
“我不要,我就要和爸爸在一起!”
班喆的腦袋晃得像撥浪鼓,委屈巴巴地仰頭,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兩隻手像磁鐵一般吸附在了季承望的腿上。
季承望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仰望月亮,欲問蒼天自己怎麼會攤上這種事。
趁著人移開視線,班喆眼裡閃過一絲狡黠,心中嘻嘻:氣運最高的人,身份怎麼會簡單?睡得肯定是最豪華的套房!
“這可是你說的。”季承望無奈道。
五分鐘後。
季承望自覺力氣很大,卻要用儘全力才能推開單人宿舍生澀的門,他疑惑地回頭看向站在門口,遲遲沒有進來的小男孩。
“快進來,當自己家就行。”
班喆嘴上“嗯嗯”,咬了咬後齒根,做足了心裡建設,才踏進這間比套房廁所還小的單人膠囊宿舍。
這麼閃亮的燕尾服,怎麼是服務生的製服啊!難道是在利用底層身份尋找線索?這就是大佬的覺悟……
班喆思緒萬千,收起小肚腩從季承望腿邊擠過去,看到那張一米二的單人床,越發無語凝噎,感覺自己當年流浪露宿街頭睡的公園長椅都比這大。
“你一定要和我睡,那就隻能擠擠了。”
季承望發現這個挺陽光的小孩一進宿舍之後,就格外沉默,還在心裡估摸小孩熬不了夜,恐怕是已經困了,趕緊開始鋪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