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從哪冒出來了力氣,季承望瞪大眼眸猛地掙紮著爬起,伸出手去夠那塊通靈盤,試圖看得更真切。然而緊接著,周遭的地麵、牆壁就開始支離破碎,無儘的黑暗吞噬了視野裡的一切。
再睜開眼,跳動的火光掠上眼簾,他們再度回到了被黑暗包圍的篝火前。
心臟在胸腔中狂奔,季承望的腦海一片空白,還無法接受剛才看到的那一幕,甚至懷疑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他的呼吸紊亂,低頭發現自己又被固定在了同一把木椅上。
隻是這一次,周圍空出了許多座位,篝火前隻剩下了三個人。
左手邊的張玄墨麵露疲色,但身上的傷口似乎停止了流血。她和季承望對視的杏眸中充滿了由衷的尊敬,投來關切的目光。
“你就不怕我拋下你不管?”
突然,篝火對麵傳來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
季承望偏了偏頭,越過熾盛的火光,不出意外地撞進篝火對麵,一雙極具攻擊性的淺色眼睛。
鬱今單手撐著側臉,正冷眼睨著他,先前的憤怒與失態仿佛是錯覺。此刻的鬱今神色寡淡,平靜得過分。
這還是季承望第一次在這個吊兒郎當的男人身上,看到如此冷冽的正色。
季承望眼睫垂下,輕輕扯了一下嘴角,慢慢地出聲:“鑰匙和鏡子都在我身上,如果我和狼同時被淘汰,無法確定最終會判定為哪邊贏了,所以你為了確保通關一定會來救我。”
時隔良久,鬱今才從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的笑。
季承望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起。
鬱今的笑聲不響,卻帶著明顯的嘲弄:“你知道我們為此得罪了誰嗎?你最好祈禱下次彆遇見有祂乾涉的副本,不然……”
“這麼依依不舍啊,各位親愛的幸存者,人數比我想象的多多了嘛!”
單卡拉比不懷好意的聲音打斷了鬱今。
醜陋的獨眼五角星突然在空中現身,頑劣地轉了個圈:“既然如此,讓我們現在就和身邊的好隊友說再見吧,彆耽誤了獎勵時間!”
話音未落,火光乍起,直撲麵門。
季承望下意識彆過頭,闔上眼,在那幾乎刺傷眼睛的強光中再度睜開眼,發現自己身處一個白色的空曠房間裡,牆壁在遠處無限延伸。
他的麵前有一張白色方桌,空中還懸浮著那隻醜五角星,單卡拉比。
整個白色空間偌大而寂寥,空空蕩蕩,隻有他們一人一怪,對麵而立。
“季承望,歡迎來到輕鬆愉快的獎勵時間。你還是我見過的第一個,第一場遊戲就通關了深紅關卡的新人。”
單卡拉比邪惡的獨眼貼到季承望臉前,山羊眼一眨不眨地觀察著他,意味深長地咯咯直笑。
它果然知道自己是第一次參加遊戲。季承望對這魔鬼沒有好感,但也毫無懼色,隻是忍怒問出了自己的問題:
“那些在遊戲裡死去的人,去了哪裡?”
單卡拉比仿佛聽到了什麼笑話,嘻嘻地笑個不停,尖銳的笑聲一陣又一陣,像細密的長針紮進耳膜,讓季承望忍不住皺眉。
“玩遊戲嘛,總要有失敗懲罰咯。他們當然是把靈魂獻給各位大人當下酒菜啦,用你們人類的理解來說……嗯,應該是整個人的存在都灰飛煙滅了,連同所有他認識的人對他的記憶與認知,一起從世界上抹消,嘻嘻嘻。”
季承望默默聽完,凝重的眼神卻稍稍閃動了一下,不知為何鬆了口氣。
這代價比他想象得還要殘酷,但是——他和媽媽都還記得季滄這個人,是不是就說明他沒有死在遊戲裡?
那通靈盤又是怎麼回事?
不,這整個遊戲,這些自稱惡魔的怪物,到底是怎麼回事?
“懲罰有些許的小殘忍,但是獎勵可是出奇豐厚哦!隻要在我們的小遊戲裡勝出,一路贏下去成為最終的冠軍,就可以許下一個願望。這可是惡魔的承諾,隻有你想不到,沒有我們實現不了……金錢、權利、地位,我們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
季承望麵無表情,對這循循善誘的、再明顯不過的陷阱不為所動,置若罔聞。
天上不會掉餡餅。
就算這顆醜五角星和它背後的存在,真的是什麼神話故事裡的惡魔,所謂“實現一個願望”,或許它真的可以做到,但是它的話卻裡有文字陷阱。
它說的是“一路贏下去”,卻沒有說期限,這難道不是沒有儘頭的意思嗎?
“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季承望涼薄的目光落在翩翩起舞的五角星上,“折磨人類對你們有什麼好處?”
聽到這個問題,單卡拉比扭動的舞姿突兀地停了下來,似是納悶地歪了歪頭上的角。
“是這樣,自從《新時代惡魔契約守則》發布之後,那該死的新約規定,惡魔不可主動現身、不可隨意附身、不可引人墮落,你能想象那有多可怕嗎?天使就算失去聖光,也就是淪為凡人,但惡魔失去樂趣?就是一群有抑鬱症和妄想症的瘋子,以折磨凡人為樂……所以,你還需要問創造這個遊戲的目的嗎?”
突然白色空間裡地麵震顫,單卡拉比的聲線忽然變得極其低沉陰森,像有成千上萬個聲音同時發出咒詛一般密集,回聲撕扯著耳膜:
“答案當然是……極度恐懼的人類靈魂最美味,自相殘殺的扭曲人性最滋補。”
無言的戰栗讓季承望瞬間繃緊了全身的肌肉,那一瞬間,被成千上萬道邪惡的目光窺視的感覺又出現了。
“唉,真好,新人總是有這樣那樣的問題,等你經曆的場次多了,我會懷念這樣有活力的靈魂的。”單卡拉比的聲音又恢複了正常,惺惺作態地嚶嚶道,用不存在的手帕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淚,“我們來看看你在這場遊戲裡的收貨吧!”
半空中又出現了那本亡靈書,封麵上深紅色的圓圈中央,五芒星正在緩緩轉動,巴掌大小的黑色本子無風自動、徐徐展開,從越寨那裡得到的道具和技能一頁一頁翻過。
季承望看到了最後一頁的【道具:通靈盤】,才斂眸暗自鬆了口氣。當時沒有時間仔細研究,所幸這個東西最後在他手上,被判定為了他的所有物。
“這麼豐富的戰利品,我們的新人朋友看起來卻不是很高興呢?”
單卡拉比似乎是感到無聊,側躺在空中,遊泳似的緩慢滑動片刻,隨即一驚一乍地蹦到三尺高:“貪得無厭,我喜歡!彆急,下麵是深紅難度的通關獎勵,你可以提問了。”
“提問?”季承望下意識重複。
“你可以隨意問我一個問題,無所不知的我將如實回答你。你可以問我明天中獎的彩票號碼,甚至是如何毀掉你討厭的人……”單卡拉比的山羊眼亮起猩紅的光芒,興奮地搓了搓左右兩隻角。
季承望打斷了他,定定抬頭,清澈的眼眸仰望空中嬉笑的怪物,高挑的個子卻在浮空的怪物前顯得格外渺小,篤定的話語似乎醞釀了一千遍,不經猶豫已然出聲:
“我的父親季滄在哪裡?”
霎時間,空曠的白色空間裡死一般的寂靜。
空中的單卡拉比一動不動,但季承望卻從周身驟然凝聚的森森寒意感覺到,它似乎在生氣。五角星的獨眼浮現出一抹惕色,渾身透著肅殺之意。
“你確定你要問這個問題嗎?機會隻有一次。”
季承望頂著巨大的威壓,長而微卷的睫毛下,烏黑深邃的眼睛更明亮,用微啞的嗓音重複了一遍:“我確定。”
他死死盯著單卡拉比那的獨眼,下一秒聽到它用輕蔑的笑音回答:“就在這裡。”
季承望神色訝然,來不及多問,就感覺一股巨大的衝擊像炮彈一般將他向後擊飛,失去平衡的感覺變成下墜,無限延伸的白色空間逐漸遠去變成了一個的點。
一行稍縱即逝的字從眼前閃過。
【親愛的玩家,感謝參與本場遊戲,下次進入遊戲倒計時:6天23小時59分。】
……
“中央氣象台預計從明天開始,新一輪較強的冷空氣即將來襲,這也將是今年下半年以來最強的冷空氣……”
季承望在冰冷的地磚上醒來,睜眼看見的第一樣東西,就是那本萬惡的黑色本子,正靜靜躺在地麵上。後麵的紙箱翻倒得四仰八叉,雜物四散。
熟悉的老房子特有的黴味,還有耳邊電視機傳來的天氣預報,都在提醒著季承望——
他回到現實了。
季承望站起身,撣撣身上的灰塵。客廳裡和他失去意識的時候沒什麼區彆,那台很小的彩色電視機還放著,上麵的圖像花得像馬賽克,能勉強看清右上角的時間。
在遊戲裡真真切切度過的幾天,在現實裡竟然連一分鐘都不到。
唯一的區彆,就是地上那本黑色的本子。
季承望在雜物箱裡發現時,它的封麵還是普普通通的黑色,此刻卻有一枚深紅色的五芒星在其上徐徐轉動,光芒朝四周流動。
季承望彎腰剛要觸碰亡靈書,就發現它在眼前憑空消失了,任憑季承望怎麼想象,它都沒有出現。
看來,這是亡靈書不能在現實裡使用的意思。
所以這真的是季滄留下的遺物嗎?他到底去了哪裡?單卡拉比所說的“就在這裡”是什麼意思?難道季滄現在還在遊戲裡?
季承望揉著太陽穴,感覺到突如其來的倦怠。無數的問題在他的腦海裡生根發芽,還有遲鈍的、死裡逃生的後怕,混亂地淹沒了他的思緒。
“叮。”
驀地,他聽到自己放在泛黃茶幾上的手機傳來了短信的提示音。季承望下意識拿起手機,目光微怔。
彈出的白色消息框上顯示:
“【單卡拉比快訊】歡迎新玩家通過新手關卡,點擊前往庇護所……”
季承望剛要放鬆下來的神經再度緊繃,神情嚴肅地點開了那條短信。
然而詭異的是,就在他點開短信之後,卻看到了頁麵一片空白。再返回短信列表,那條短信已經消失不見了。
季承望歎了口氣,不知道單卡拉比在耍什麼花招。
他指尖上滑退出界麵鎖屏手機,正要當作自己產生了幻覺,卻又突然被自己的驚鴻一瞥吸引,反應過來,定定地看向手機主頁。
所有軟件的最後,突兀地多出了一個從未見過的APP。
黑底紅色圖案,赫然描繪著五芒星的形狀,下方清楚地寫著“庇護所”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