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收拾妥當的馬修推門出來,他今天罕見地穿上了一件黑色針織衫,寬鬆的領口柔軟地搭在他的鎖骨上,被熱水燙到通紅的皮膚從脖頸一直蔓延到衣領之下。
提姆隻想說他就知道那水真的很燙。
“一起走吧,我們今天的課也順路。”其實不是很順,但提姆想在路上再觀察一下馬修的狀況,確認一下他有沒有什麼異常反應。
確實有必要的情況下,還是得從馬修那裡搞幾根頭發檢驗一下,沒必要就算了,畢竟吸毒後的異常反應無法隱藏,沒有那就是真沒有。
馬修背著雙肩包,將手裡疊著的盲杖一節節撐開,杖尖點在地麵上發出一聲輕響,他緊接著回答:“好。”
“不過其實你不必等我的,我已經習慣一個人走了。”
“隻是順路,”提姆不經常住校,前天之前跟馬修最多的接觸可能就是搬寢室那天給他搭了把手,“絕對沒有彆的意思。”
猜到提摩西·德雷克什麼目的的馬修儘量在他麵前展現正常的一麵,好表示自己真的沒有吸毒,於是說話都比平時更溫和耐心一點,他略帶笑意:“有也沒關係,反正總不會是伊恩·德魯斯那樣的。”
“伊恩·德魯斯?”提姆沒有注意過這個名字。
“我之前的室友,一個……性格直率的人。”原本馬修還沒有抱著一定要成為daredevil這種想法時,也期待過能在這裡遇到如弗吉一般的好友。
可惜兩次人生裡,現實跟他的願望從來都是相反的。
伊恩·德魯斯,以幼稚的手法堅持不懈地挑釁馬修,做下了數不勝數諸如把馬修放在床邊的鞋左右腳調換,或者把兩雙不同的鞋混在一起這種讓馬修無語至極的事,並且屢敗屢戰,屢戰屢敗。
這種小學生都不用的耍人手段,自認為是一個成熟可靠的成年人的馬修,一開始是完全不打算理會的。
但這種事天天都來個幾次,就算是成熟大人也有生氣的時候,於是馬修暗地裡也回敬了幾次。
雖然德魯克的惡作劇從沒成功過,但自那以後馬修就徹底放下了試圖找到誌同道合的朋友的想法。
提姆完全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的事,不過聽完之後也若有所思地看了馬修一眼。
因為跟馬修·默多克是室友的關係,因此儘管他不關注,還是有很多小道消息從各種同學口中傳到他這兒,其中就有馬修之前的室友一直詆毀馬修裝瞎博取同情的事。
室友都那樣了,馬修對他的評價竟然也隻是一句“性格直率”。
“其實有時候你該適當地強硬一點,性格總這樣隨和的話,以後作為律師會遇到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馬修從沒被人評價為性格隨和過,他開始反思自己最近都是以什麼樣的形象出現在提摩西·德雷克麵前的。
緊接著,最近幾天與提摩西·德雷克相處的記憶出現在他腦海裡。
——嘴角被人揍了一拳掩蓋說是自己撞的。
——遇到對自己有好感的同學,默默回避後解釋說自己不是個合適的戀愛對象。
——回避提摩西·德雷克的接近和善意,還企圖繼續單獨行動。
——用“性格直率”來介紹一個到處講自己壞話的人。
好一個處處為他人著想的軟弱好人。提摩西·德雷克說他性格隨和居然還是高情商修飾後的說法啊。
“……我也不是什麼時候都很隨和。”馬修試圖挽回名聲。大部分情況下他已經懶得跟各種弱智計較,他有太多辦法能神不知鬼不覺的讓那些人自食惡果,或許就是因為這樣,他才顯得軟弱?
“嗯,是嗎。”提姆明顯不信,但還是敷衍的應了一聲。
聽出他語氣中敷衍的馬修放棄了解釋。
這種印象說不定什麼時候還能給他的身份帶來點掩護,也沒必要非得澄清。
一路從寢室走到校園,提姆一直仔細觀察著馬修的狀態,隨著時間拉長,他說話時依然條理清晰,情緒穩定,沒有莫名興奮或者焦慮暴躁。
原本還應該通過目光是否渙散、呆滯、反應遲鈍來做出些判斷的,但馬修這種情況顯然並不適用。
如果是彆的毒品或許還需要多方麵觀察,但這種效果強烈見效又快的,基本已經能判斷馬修沒以任何方式用過。至於寢室裡味道的來源……
該調一下走廊監控看看有沒有什麼人去過他們寢室。
像昨天那樣分開之後,馬修和提姆各自往教室走。
雖說馬修在整個學校都算某種意義上的知名人士,能力、成績、甚至外表都無可挑剔,不過真正與他相熟的人並不多,克萊爾已經算是能說得上幾句話的熟人之一。
上課之前,她相當自然地坐在了馬修旁邊,順便瞥了一眼坐在馬修斜後方幾個位置的伊恩·德魯斯一眼。
“如果不是德魯斯那家夥主動要求調換寢室,我簡直要懷疑他在暗戀你了。”克萊爾真的不懂伊恩·德魯斯時時刻刻關注馬修的原因,“他的眼睛都像是粘在了你的身上一樣。”
聽到這種話,馬修都有點想笑:“是嗎。”
他當然知道伊恩·德魯斯一直在盯著他。
除了這種持續的注目之外,德魯斯還會像是刷日常任務一樣經常跳出來故意撞他一下。
要是他被撞到了,德魯斯就會用一副“你這家夥又裝瞎”的語氣控訴他,要是他沒有被撞到,德魯斯就是一副“看吧看吧,我就說他沒瞎”的得勝模樣。
當然,更多的情況下,德魯斯都是在碰撞中摔倒的那一個,這時候他總會相當生氣,並且說一大堆敗者感言,總結來說就是——下次等著瞧。
老實說,以前還覺得有點煩。
現在馬修都要習慣了。
這會兒斜後方的前室友正拉著他旁邊煩不勝煩的同學,說待會兒就給他們證明一下馬修·默多克真的能看見。
[德魯斯,你已經拉著我們看過很多次了,這真的有點傻。]
[這次是真的,我相當有把握,你們就等著看吧。]
[……不去。]
旁邊的同學似乎真的不打算繼續理他了,但德魯斯顯然沒有因此放棄。
馬修已經對這種開卷式的挑釁習以為常,不過可惜的是他們現在不是室友,想要暗中讓德魯斯倒黴就要更麻煩一點。
“馬修,”克萊爾在馬修旁邊叫了他兩聲,“你下個周末有空嗎?”
這種話像是要展開某種邀請的固定格式,馬修猶豫了一下:“克萊爾,我……”
他一副要拒絕的模樣,克萊爾立刻打斷他的話。
“隻是想邀請你跟我一起參加一場宴會,保證沒有任何特殊目的,”克萊爾已經多次在馬修身上碰壁,不過她打算再試一次,“如果你還不能確定有沒有空的話,我可以下周再問。”
“我最近……”很忙。
又是一句沒說完的話,上課的鈴聲和刑法老師走進教室的聲音一同響起。
這是馬修讀JD的第一年,所有課程的學習將將開了個頭,課程大部分都是理論鋪墊或者概念講解,多半是為之後的學習打打基礎。
但馬修顯然不需要打這種基礎。
各個州之間的法律規定會在某種程度上有所差彆,更何況前後換了個世界。
原本馬修是這樣想的,直到他真正讀了這裡的法律法規。
……哥譚所在的州法律簡直跟當初紐約州的如出一轍,普通法的規定更是一比一複刻。
不過法律規定這種東西總是隨著社會發展的情況不斷改變的,哪怕早學過不止一遍,馬修還是會在課堂上放些注意力。
上午隻有第一節有課,馬修是這樣,提姆也是這樣。
不管課後有什麼安排,大部分人的計劃都是先把上課要用的課本放回去,而這個時候,也就是德魯斯想要的“眾目睽睽”的場景。
沒錯,雖然沒人肯跟他去看,但他可以把“真相大白”的現場帶到所有人麵前。
馬修手裡拿著盲杖走在前麵,毫不在意快速繞過這條路衝回寢室樓下的德魯斯。
那家夥從來沒什麼能讓他眼前一亮的壞主意,雖然很多人在看,但大不了就是被撞一下。不過最後破防的絕對不是被撞的他,而是驗證失敗的德魯斯。
不過……
馬修又有點猶豫。
這次德魯斯信誓旦旦的語氣,是因為想到什麼出乎意料的整人方法了嗎?
或者他的主意已經不再局限於肢體碰撞,而是升級到人格侮辱階段?這樣就有點不太好應對了。
很快,他發現他想多了。
身邊人來人往,聽覺嗅覺觸覺味覺所共同構建的周圍世界中,一個熟悉的人影正以熟悉的姿態鬼鬼祟祟地縮在寢室樓下的拐角。
“……”
德魯斯這個人真的經常讓馬修感到無語。
他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現的模樣,繼續以盲杖輕掃地麵不緊不慢地往回走。
同一時間,從旁邊那條路回寢室的提姆遠遠看到了馬修,於是他下意識加快腳步。
馬修可以確定德魯斯沒帶任何武器或者道具,他手裡隻有上課用到的書和記筆記時用的簽字筆。光是想想都知道他又打算來老一套。
突然衝出來撞他一下,或者故意站在顯眼的地方撞他一下。
不過直到馬修真的走到拐角處,德魯斯還是沒有任何動作。
墨鏡之下,馬修挑了挑眉。
盲杖從拐角處掃過,馬修的腳步緊跟著走過去的時候,德魯斯終於探出了一隻腳擋在了馬修前麵。
“……”這就是他口中萬無一失的好主意?
馬修真的想直接照著他的腳踩下去。
不過這種想法僅僅出現一秒,他還是決定踩下去的那一刻順便假裝絆倒一下。今天的心情說它待會兒想看德魯斯抱著被踩痛的腳氣急敗壞,而不是抱著被踩痛的腳得意洋洋說什麼“你果然不瞎”。
“馬修!”提姆看到了有人故意整馬修的這一幕,立刻開口喊他,“小心!”
不過他喊的有些晚了。
馬修一邊往提姆那邊轉了轉頭,一邊十分恰好地踩在了德魯斯伸出來的腳上,相當用力地踩了下去,然後立刻失去平衡往旁邊的圍欄處倒。
他臉上的墨鏡在這樣的動作下被甩飛了出去。
提姆相當嚴肅地走了過來,一隻手扶著馬修的手臂想將他扶起來,另外又抬頭看向做下這件事的人:“學校絕不會姑息你的這種行為,你最好馬上向馬修道歉。”
雖然馬修能避開,但要是換一個像他一樣看不見的人遇到德魯斯最開始作為室友時那樣的惡作劇,對那個人來說絕對是很嚴重的冒犯和打擊。
馬修並不認為德魯斯無辜。
“我才不會道歉!”德魯斯果然一副氣急了的模樣,他呲牙咧嘴地抱著膝蓋原地跳了幾下,還不忘繼續宣戰,“默多克,你等著吧,我一定會證明給所有人看!”
然後氣急敗壞又一瘸一拐地轉身離開。
馬修一邊感歎德魯斯的堅持不懈,一邊在地麵上摸索著尋找自己的墨鏡。
“你經常遇到這種事情嗎?”提姆先他一步撿起了墨鏡,順便把馬修掉在地麵上的盲杖也撿了起來,隨後繼續單手扶著馬修的手臂將他從地麵上拉了起來。
一張熟悉的臉就這樣猝不及防闖進了提姆眼中,直接撞得他大腦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