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條魚(1 / 1)

梅拉醫生對沈尚琪的事情感到很抱歉,詢問薑小竽願不願意跟她一起出國,她認為薑小竽需要幫助。

薑小竽同意了,雅思早已出分,但她無意進修,她想帶著沈尚琪的骨灰去踐行她們的約定。

薑小竽換掉原先的號碼,辦了梅拉她們當地的卡,原先的銀行卡都留在了國內,如今的她身無分文,找梅拉醫生借了一筆錢,簽了字條,承諾未來三年內會歸還。

梅拉醫生讓她不用著急還錢,叫來一個與自己有五分相似的金發碧眼年輕男人,給薑小竽介紹:“Jane,這是我的弟弟傑森,如果你想找地方散心,讓他帶路再適合不過。”

梅拉醫生衝她眨眨眼。

薑小竽搖頭,婉拒道:“謝謝,但我自己會處理好這些事的。”

傑森顯然對她這張東方麵孔很感興趣,不肯放棄:“嘿,放任傷心的女士不管可不是我的風格,Jane請允許我今晚與你共進晚餐。”

“抱歉,今天我有點不舒服,下次吧。”

薑小竽租住在梅拉郊區閒置的公寓,入戶左側是簡易式開放廚房,右側入目可及的是一套黑色桌椅和一張單人鐵藝床。

她取下背包,從裡麵拿出一個黃色的陶瓷小罐,放到靠窗一側的壁龕裡,恭恭敬敬地上了兩柱香。

視線盯著小罐看了一會兒,臉上滿是悲痛。

“尚琪姐,你在那邊過得還好嗎。”

一室沉默。

她緩緩起身,走到衛生間打開水龍頭,躬身讓水流從後腦勺順著臉頰而下,冰涼的水溫讓她感覺到自己還活著,洗手台上簡陋的鏡子映出一張蒼白的臉,原先的長發被剪到齊耳。

她抬手將短發撩到腦後,隨意抹掉臉上的水珠,休息片刻後準備去做兼職。

之前剛到這裡的第二天她就找了工作,在海岸沿線的一家當地特色餐廳,這家店是梅拉給她介紹的,這邊的老板是梅拉的朋友。

薑小竽踩點到店,在員工休息室穿上工作服,將背包仔細放進個人物品櫃中,正出去時被進來的人撞了個趔趄。

女人棕發碧眼,指責她道:“喂,新來的,你走路沒長眼睛嗎?!”

薑小竽站穩身形,抬起眼皮,沉默地盯著對方。

女人與她視線接觸,感到些許不適,大聲道:“我在和你說話沒聽到嗎,你聽不懂嗎,東亞人真是沒禮貌。”

見薑小竽始終沒有反應,她罵罵咧咧地走進員工休息室:“老板不知道有什麼問題,竟然招用晦氣的東亞人,讓開讓開。”

薑小竽一直工作到下班時間,期間除了與人必要的交流,幾乎沒有開口說過話。

有人因她突出的異國外貌多給了一些小費,薑小竽麵無表情地把小費收進口袋,安安靜靜收掉餐具和食物殘渣。

下班後她換下衣服,重新背上自己的背包,沿著海岸公路慢慢散步回公寓,同樣的舉止周而複始。

她獨自度過了炎熱的夏天,帶著黃色小罐一起沐浴托斯卡納的驕陽,感受藍天白雲綠意盎然,聽著微風拂過菩提和橄欖,又領略了秋季紅褐色的城堡與山林。

再次迎來冬天,齊耳短發長到了肩頸位置,被她隨意紮在腦後。

某天,十二月頻繁來餐廳的一位客人突然叫住薑小竽:“嘿Jane,我關注你很久了。”

“有事麼?”

“馬上跨年夜到了,我和朋友準備舉辦跨年派對,想邀請你來參加我們的聚會,你不方便的話我可以來接你。”

“不好意思,我沒時間。”

“Jane,我知道你下班後沒什麼事,相信我,我們的派對一定會很有意思,我的朋友中也有中國人,我們非常希望你可以來參加。”

“抱歉……”

薑小竽正要拒絕時,一群人推開店門進來,為首來人聲音耳熟:“艾倫,你搞定沒有啊,我已經定了最好的酒。”

“Jane,我的朋友們來了,我們是真心希望你可以加入我們的跨年夜派對,裴,快用你的熱情來融化Jane!”

薑小竽眼皮子一跳,轉身看到那張戴著浮誇墨鏡的臉,似乎感覺許久沒疼的腦仁又開始隱隱作痛。

裴和澤捏住墨鏡邊框下移,盯著眼前熟悉的人,大腦短路似的僵硬了接近三分鐘,而後一把摘掉墨鏡,指著她大聲咆哮:“薑小竽!老子回國後上天入地都找不到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薑小竽扶額,道:“你不也在這。”

“這能一樣嗎?!我的老天爺!你跟人間蒸發了一樣,手機注銷聯係不上,問誰都不知道你在哪,連你那個小白臉我都問了,沒人知道你的下落,你是真狠心啊薑小竽,我們這麼多朋友你竟然一個都不要了。”

“我……”

裴和澤越說越委屈:“我把你當好朋友,你把我當什麼了,就算是丟垃圾也會回頭看一眼丟沒丟進桶裡吧,你一聲不吭說走就走,我真的太傷心了!”

“你……”

“行了,你也不用多說,我不管你為什麼在這裡,總之你先給我個能聯係上的手機號,我後天開跨年夜派對,也算是你的歡迎儀式,對了,你現在住哪裡我到時候過來接你。”裴和澤急吼吼地拉著薑小竽。

薑小竽頭疼:“這些人我都不熟,我要上班也沒空去。”

裴和澤不解地問:“薑小竽,你能有啥事兒啊,好好的放著你的大小姐不做,跑到這裡來端盤子,早知道尼克說的美女是你我早來了,走走走跟我走,這工作你彆乾了,沒苦硬吃真是。”

餐廳裡另一個店員擠開兩人,一邊擦拭桌子一邊說:“一個東亞人已經夠讓人討厭了,現在又來一個,拉拉扯扯吵死了。”

裴和澤聽不得有人當他的麵欺負薑小竽,火氣蹭得一下上冒,拽下她身前的圍裙,對棕發碧眼的女人說:“你算老幾,愛誰乾誰乾,她不乾了!”

又轉頭說:“跟我走。”

薑小竽原本就有辭職的打算,擺擺手:“你等等,我還有東西在店裡。”

她換了身衣服,背著一個灰黑色的包出來,跟裴和澤等人走出這家留用了她幾近一年的店門。

“嘿Jane,你答應參加我們的跨年夜派對了嗎?”尼克聽不懂中文,從兩人的互動中看了個半懂。

“還沒。”

裴和澤換了輛明黃色的跑車,打開車門等著薑小竽上車。

薑小竽盯著車座沒動,抬頭說:“裴和澤,我帶著骨灰。”

聞言,裴和澤愣了一下,以為聽錯了:“骨灰?”

“嗯,死人的骨灰,”薑小竽轉過頭看他,“我還是不坐你車了。”

裴和澤回過神來,忙道:“這有什麼的,不就是骨灰嗎,老子長這麼大什麼沒見過還會怕骨灰嗎,我能冒昧問一下……是誰的嗎?”

“我朋友,沈尚琪。”

“行,你朋友就是我朋友,這多大點事兒,來吧來吧上車,那什麼沈小姐應該不認識我吧,等會兒我給咱朋友上個香磕個頭,認識一下啊。”

裴和澤完全不介意這些東西,他送薑小竽回到住處跟著進門,見她現在住著的地方還沒他家客廳大,忍不住說:“薑小竽,你家破產了嗎,薑建就讓你住這鴿子籠啊?”

薑小竽安靜地把黃色小罐放回壁龕,重新點了三支香插在香爐。

裴和澤像模像樣地跟著拿了三支香,恭敬道:“沈小姐,初次見麵,我是裴和澤,薑小竽的老朋友,很遺憾我們在這樣的情況下才認識,等我百年之後咱們有機會的話地下聚聚,到時候重新認識一下啊。”

話音未落,薑小竽一個巴掌拍在裴和澤後腦勺:“你擱這胡扯啥呢。”

裴和澤捂住後腦勺,哎呀一聲:“我這不是跟沈小姐第一次見,想著認識一下嘛。薑小竽你要不然住我那去,反正我那邊還有房間空著,你這地方也太小了。”

“不去,我在這挺好的。”

“好什麼好啊,你還跟我客氣,你薑小竽什麼時候吃過這種苦啊。”裴和澤不解。

薑小竽沉默兩三秒,扯出一抹苦笑:“裴和澤,你不懂。”

“如果你是因為骨灰的話完全沒必要這樣,你跟我是什麼關係,還是說……薑小竽,你其實介意的是我?”

“……”

沒有得到回答,裴和澤有些失望:“薑小竽,你還當我是朋友嗎?”

“嗯。”

“那為什麼?”

“抱歉裴和澤,我現在不太想和人一起住。”

“那跨年夜你能來嗎,咱們也有一年多沒見了,就跟幾個朋友一起吃頓飯,我剛好有個人想給你介紹認識。你不去我那住,吃個飯總行吧?”

話說到這份上,薑小竽也不好再拒絕。

“好吧。”

收到回答,裴和澤滿意了。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好奇問她:“我說薑小竽,你真的跟國內的人一點都沒聯係啊?”

薑小竽的兼職被迫暫停,正給餐廳老板和梅拉發信息解釋,一邊開口:“嗯,沒必要聯係。”

裴和澤不太理解她的行為:“薑小竽,國內出了什麼事?”

“……”

她沒說話,裴和澤聳聳肩:“算了,都不重要,你現在沒事就好。對了,我之前回國的時候還見到了你幾個朋友,還有你

爸他,你難道不想知道他們的近況嗎?”

薑小竽垂眸盯著手機屏幕邊角的裂痕,良久,動了動唇:“他們還好嗎。”

裴和澤支著下巴睨眼瞧她:“你問的是哪個?你爸,你那同桌,還是說……顧學神啊?”

薑小竽翻了個白眼:“愛說說,不說拉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