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原定國公蔣梅蓀因奸人構陷,含冤而死,是朕之過,今真相大白,朕愧悔難表。然斯人雖逝,幸得其甥宋墨仍承其衣缽、秉其遺誌,率定國軍之忠勇將士護衛海疆,保民安康,朕心甚慰。故命宋墨襲爵定國公,掌定國軍兵權,主政東南海事。欽此。”
“臣宋墨,領旨謝恩。”
顧玉身著朝服,於一眾定國軍之前鄭重地宣讀了聖旨,宋墨恭敬領旨。
宋墨拿著黃卷龍封的聖旨,從未有一刻覺得它是如此的沉重。寥寥數語,承載著他舅舅的清名、蔣氏滿門的血淚、他這數年的艱辛,以及定國軍數萬將士的忠勇和存亡,宋墨看著它,不由地熱淚盈眶。
“硯堂,你如今終於苦儘甘來了。”顧玉拍了拍宋墨的肩膀,道。
宋墨點點頭,認真地握緊了那封聖旨。
“走,我們進帳去,我還有東西給你。”顧玉說道。
進到帳中,宋墨小心翼翼地將聖旨放入錦盒,打算回到定國公府供在舅舅靈前。
顧玉見他放好了,就又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盒子道:“聖旨是先帝遺命,而這個則是姨母給你的。”
“太皇太後?”
顧玉點頭,“嗯,快打開看看吧!”
宋墨接過打開,隻見其中擺著一縷斷發,底下壓著一封信,宋墨疑惑,當著顧玉的麵拆了那封信。
看完信後,宋墨心中五味雜陳。
顧玉歎了一口氣,道:“昔年曹操帶兵行軍,嚴令士兵不得踐踏莊稼,違者斬首。然而他自己卻因鳥驚馬踏農田,曹操欲遵軍法,拔劍自刎,但遭部下勸阻。於是,曹操用劍割斷自己的頭發,並傳示三軍:‘丞相(曹操)踐(踩踏)麥,本當斬首號令,今割發以代。’於是,‘三軍悚然’。此後,凡曹操之令,全軍莫敢不從。
硯堂,姨母這是在用同樣的方式向你請罪。她為私心害死了定國公和蔣氏滿門,你也殺了她唯一的兒子,你們之間的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可事到如今再多執著隻會是兩敗俱傷,她既已割發代首向你致歉,你能不能……能不能也放下對她的恨?”
宋墨沉默不語。
顧玉又道:“我姨母從前尚在閨中之時便是才智非凡,心誌不輸男子,但卻因女子之身屢屢遭受家人打壓。進了宮難得遇到了能欣賞支持她才乾的先帝,她欣喜若狂,為先帝鞠躬儘瘁卻又遭猜忌。先帝幾年前病危之時曾有遺詔,命她殉葬,並令定國公防備慶王,若他有異動便直接斬殺……”
宋墨聽聞此言,驚訝不已:“怎會如此?先帝當年與萬皇後可謂伉儷情深……”
顧玉歎口氣,道:“誰知道呢?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大概有些真心真情亦是如此。所以,姨母也是被逼無奈,才做出了殘害忠良的錯事啊。
如今聖上年幼,朝局亦需她來穩固,她向你致歉示弱,也是為了國家,你可否……”
顧玉知道這要求有點強人所難,蔣氏滿門百餘口也不是慶王一條命能抵得了的,但宋墨若繼續與太皇太後抗衡,那真的是於國於己都毫無裨益啊。
顧玉見宋墨還是不說話,索性用上了情感綁架,道:“你如今已心願得償,又有愛人在側,難道不想和她過上平靜安然的日子嗎?再不濟,還有我,就當是我求你了不成嗎?硯堂~
你和姨母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如今隻要你們各退一步就能兩全,我就誰都不用失去,這樣不好嗎?硯堂!”
宋墨看著顧玉越說越急,最後忍不住笑了,道:“顧玉,其實你不用跟我說這麼多的,聖旨我都接了,難不成還會再當一次亂臣賊子嗎?
更何況太皇太後一女子都有如此胸襟,我宋硯堂又豈是那狹隘之人?
這斷發我收下了,從此前仇往債一筆勾銷。勞你回去帶話給太皇太後,有我宋墨在,東南無虞,也望她在帝都也能守好這天下萬民。”
顧玉一聽,心裡終於鬆了一口氣,高興地捶了宋墨一下,道:“嚇死我了你!”
又道:“多謝你,兄弟!”
宋墨道:“都是兄弟了,還說謝做什麼!囉嗦!”
“行,那不說謝了,說說你的婚事吧,打算什麼時候和嫂嫂成親啊?我這次能趕得上嗎?”
宋墨靦腆一笑,“這得看竇昭的意思!怎麼也得等國喪結束吧!”
“那這日子倒是不遠了,但你得抓緊啊,昨天嫂嫂可還沒答應你呢!”顧玉不合時宜地潑冷水。
“閉上你的烏鴉嘴!”
“好好好,我閉嘴,反正不管什麼時候大婚你都得告訴我,我可要當你儐相的!”
“那是自然!你不當還能讓誰當啊!”
“這還差不多……”
次年,春三月。
定國公府滿府上下掛紅貼喜,正堂的天地桌上點著紅燭,擺著高高的“棗”“生”“桂”“子”。正中一雙高堂座位,右邊放著宋墨生母蔣蕙蓀的靈牌,左邊放著前定國公蔣梅蓀的靈牌。靈牌上的金色字體閃著光芒,好似二人在欣慰地看著一對新人走近。
宋墨與竇昭各執繡球一端,緩緩走向前。
顧玉喜笑顏開,高聲大喊:“一拜天地!”
宋墨和竇昭麵向堂外,跪地叩拜。
“二拜恩親!”
宋墨和竇昭回身,對著靈牌跪地再拜。
“夫妻對拜!”
宋墨和竇昭完成了第三拜。
“跨火盆,入洞房——”
顧玉話音剛落,就見宋墨直接將竇昭攔腰抱起,在眾人驚訝又豔羨的起哄聲中,跨過了火盆,大步走出去。
新房裡,宋墨看著蓋著紅蓋頭端坐在床榻上的竇昭,從媒婆手中接過秤杆,掀開竇昭的紅蓋頭,二人兩兩相望,眼中俱是濃情蜜意。
顧玉領著賓客們起哄叫好,催促他倆趕緊喝合巹酒,宋墨走到竇昭旁邊的床榻正要坐下,媒婆忙搶過宋墨手裡的紅蓋頭往床上一鋪,道:
“新郎得坐在這蓋頭上,日後事事壓新娘一頭,夫唱婦隨。”
宋墨將蓋頭一把掀走,道:“用不著,我府裡以後夫人最大,連我也是要聽夫人的,婦唱夫隨才是。”
眾人又是一陣起哄,竇昭和宋墨在一陣歡喜哄鬨中完成了所有的儀式。
“正禮禮成!”
眾人高興喝彩,之後顧玉便和一夥人拉著宋墨去了前廳喝酒應酬。
竇昭自己留在新房中用了些點心,墊了墊空空如也的五臟廟。
她坐在桌邊,看著龍鳳喜燭灼灼燃燒,時不時地發出一些嗶剝碎響,不由地想起了初見那夜,她和宋墨於萬佛寺對坐,他救了她,她向他討了碗治病的湯藥。
彼時他眉宇間儘是失意,對她多有戒備,見她不願意告知雪夜出城的原因,抬手就將一旁的茶刀拿起,未看一眼,一刀劃過,便精準地將過長的燭芯給截斷。當時他就那樣看著她,壓迫之感撲麵而來。
誰能想到,一年多後,他們倆竟都仍安然無恙地活著,還成了親。世事果真難以預料。
竇昭趴在桌上盯著燭火沉思,腦中回想著與宋墨相遇以來發生的一切,不覺忘記了時間,漸漸地竟睡著了。
宋墨借著酒醉好不容易才從席上脫身,一回房就看見他的妻子已在喜燭旁安眠,燭光閃爍,照得她容貌更加綺麗。
宋墨走過去輕輕將人抱起放在床上,放下的時候竇昭忽然醒了。
“硯堂,你回來了……”竇昭眼神迷離,囁呶道。
宋墨見狀,心下一片柔軟,溫聲道:“壽姑今日辛苦了,我先為你摘下這鳳冠、寬去外衣,再好好睡吧,好嗎?”
“嗯……”竇昭嬌聲應答,接著伸開雙手,示意宋墨拉她起來。
宋墨扶著竇昭的後背將她帶了起來,竇昭睡眼朦朧,對宋墨全然依賴,由著他為自己取下頭冠,寬衣解帶。
宋墨將鳳冠放到一邊,回身便伸手到了竇昭的脖頸處,手都碰上扣子了,卻突然緊張了起來。
他自幼便進了軍中,成日與一群大男人為伍,從未親近女色,後來舅舅蒙冤,他又四處奔走,更沒有心情理會這些。
京中曾盛傳他欺男霸女,見著好看的不論是誰都搶回府去,日日宣淫,但實際上都是子虛烏有的事情,不過是人們憂懼之下故意編排汙蔑他的。
如今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第一次要解一位女子的衣扣,雖然這女子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但他還是忍不住有些手抖。
竇昭坐著等了半天都沒等到宋墨的動作,睜開眼睛一看,隻見宋墨手已伸在她衣領處,人卻還愣著,再細一看,手和臉都是通紅,耳朵更是紅得要滴血一樣。
竇昭一下子就不困了,看著宋墨的樣子,忍俊不禁,她主動攬上了他的脖子,湊近了他,笑道:“怎麼這麼久了,宋將軍還是會害羞啊?”
宋墨聽到竇昭的調笑,一下就想起了他二人在萬佛寺後的溪穀中的那些日子,那時竇昭每日要為他換藥,他需得上身赤裸,每每都羞紅了臉,總被竇昭打趣,有一次他被調戲得狠了,氣不過,還“罰”竇昭蹲了半柱香的馬步……
竇昭見宋墨走神,就猜到他想到當日的事情了,又靠近了一些,吐氣如蘭,繼續道:“今日是你我大喜之日,宋將軍不用害羞了!”說罷又把宋墨的手放在自己衣領處,眼神鼓勵他有所動作。
但見宋墨還是不動,竇昭又下了劑猛料,道:“還是說,宋將軍不會啊?”
這話一出,宋墨哪裡還能忍,猛地將竇昭壓倒在床上,“壽姑,這可是你自找的,我今夜就讓你看看我究竟會不會……”
“唔……”竇昭再沒了說話的機會……
紅燭閃爍,被翻紅浪,床帳之內春情久久未息……
天色將白時,傳出宋墨的一聲追問:“壽姑,現在還敢說我不會嗎?”
“你會!你會!你最會了好吧?硯堂,你都問了一夜了,我好累,讓我睡覺……”
“好,你睡,其餘的交給我就好!”
“啊?硯堂饒命,來日方長啊~”
是的,來日方長,竇昭和宋墨此生的幸福圓滿還將綿綿不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