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偷人(1 / 1)

世界是無聊的。

津島修治想。

虛偽的規矩。

日複一日的生活。

“小少爺,您怎麼又在這裡!”

雨水淅淅瀝瀝。

有穿著和服的女仆打著傘匆匆忙忙跑過彎彎繞繞的走廊,緩步走下台階,來到雨幕中。

終於,傘懸在這戶人家養尊處優的小少爺頭上。

“我們快去換衣服。”

侍女摸過津島修治微濕的肩膀,掩唇驚道:“哎呀,讓大人們知道了可怎麼辦?”

又有幾個人圍上來。

津島修治仰頭,靜靜的看著牆外飛遠的鳥雀,雨水順著發絲滑落進眼睛裡,他緩緩眨動一下。

“小少爺?”

奴仆們又在說話。

“快回去吧,這不合規矩。”

“會感冒的。”

“衣服都濕透了。”

“先去泡個澡吧。”

“還要吃點預防的藥。”

津島修治沒有揮開他們的手。

有毛巾落在頭上細細擦著,一把傘懸在頭頂,兩把傘懸在旁邊為他擋去餘雨。

津島修治看著終究不見蹤影的鳥雀回過頭,順著奴仆的力道離開。

津輕地區首屈一指的地主富豪之家,津島家。

這一輩裡麵的第六個男孩,最小的孩子,津島修治。

他並不受寵。

所幸這一代家主非常看重顏麵,又因為夭折過兩個孩子,不會有人虧待他。

“知道了。”

稚嫩的聲音。

津島修治一一應下奴仆的話,選擇挑不出錯的結果。

2003年,太宰治9歲了。

黑發鳶眸以及天使親吻過的臉蛋,再加上識時務的性格,不是所有少爺小姐中最受奴仆們歡迎的,但一定是最讓人省心的,相對而言。

這位小少爺偶爾也會說些讓人莫名的話、做些令人奇怪的事,被大人們認為是小孩子的奇思妙想。

往往隻在他們腦子裡一晃而過。

“春合子,你為什麼會來照顧我?”

被人服侍洗澡、穿衣過後,香噴噴的津島修治張唇乖乖被貼身侍女喂藥。

聽見問話,春合子笑眯眯的回答:“妾身很喜歡少爺。”

謊話。

這個人又在拿他當蠢貨糊弄。

津島修治又問:“春合子原本不是津島家的人吧,為什麼會成為津島家的仆從?”

春合子的笑容多了一分苦澀,“因為外麵很危險啊,小少爺。”

她真真切切的勸說道:“妾身服侍了您那麼久,也知道您很向往外麵,但現在太混亂了,生活在這裡有什麼不好呢?”

津島修治說:“如果我說不好,你會帶我離開嗎?”

春合子顯然吃了一驚,“您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

她起身,慌慌張張的看了看四周,見沒人才鬆口氣道,“我就當您沒說過這種話,家主知道了會很嚴重的。”

“當然,這隻是玩笑話。”

津島修治笑道,“是春合子太開不起玩笑啦。”

春合子氣呼呼的告誡他,“這種玩笑可不能隨便亂講。”

津島修治笑著說是,托起碗小口小口的將藥喝完,儀態優雅,隨口將話題扯開。

雨越下越大。

雷電轟鳴。

馬術、劍道、茶道、禮儀、審美、社交、書法、文章、音樂、舞蹈、家族史等,全是津島修治日常的課程。

津島修治看的透徹。

這些課不是他必須的,但牽連到家族的臉麵。

一個隨時能掛出來顯擺的商品。

“好無聊。”

寫到一半的筆突然停住,津島修治有在上麵畫鬼臉的衝動,最好再加個王八,畫上兩撇胡子。

一想到留著兩撇小胡子、慣會裝模作樣的國文老師吹胡子瞪眼的行為他差點嗤笑出聲。

又在老師看過來前很好的憋住。

津島修治知道現在享有的一切全在他聽話的前提,在父親眼裡,顏麵大於一切。

犯錯會受罰,不聽話會受罰。

父親支持棍棒教育。

餓肚子的滋味很難受,挨打的滋味很痛苦。

可是為什麼是他呢?

津島修治有時候會有這種想法。

他注視著那些看著他又不是在看著他的人時,對他們的眼神幾欲作嘔。

他任性的想。

‘假如津島家的少爺能選擇彆人去當,眼前這些人恐怕會爭先恐後吧。’

‘不過這個身份誰愛當誰當,我才不要呢,你看,血緣關係也不是那麼重要嘛。這些人會比親兒子還巴結那個父親的。’

隻是想想,也隻能想想。

於是津島修治越發沉默了,鳶色的大眼睛靜靜注視著他人時,偶爾令人感到驚悚。

津島家的大兒子津島文治被譽為最年輕的議員。

二兒子津島英治正逐步管理家族產業。

大女兒16歲婚嫁,現已育有一兒一女,丈夫是有名企業的繼承人。

自8月份小妹妹出生過後,津島修治已經不是最小的孩子了。

但父親對小妹妹的態度微乎其微,過段時日反而大肆操辦起津島修治的生辰。

於是津島修治得以第四次見到他的父親。

其中有兩次是偶然。

他被推搡到那些推杯換盞的大人物們麵前,看著眼前大肚腩的男人笑著說了些什麼。

兩個兒子的爭氣讓津島源右衛門春風得意,對小兒子有著不同的期待。

在大眾露麵的重要日子,津島修治卻有些走神。

精致打扮過的女孩引不來他半分關注,餘光卻注意到一個冒冒失失的仆從。

他看過去,時間久到同行“玩伴”的注意。

“修治少爺,怎麼了?”

津島修治收回視線,“沒事。”

“唔。”女孩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津島修治視線剛剛的方向,就是些忙來忙去的下人。

不明所以,她繼續剛剛的話題,精致打扮過的少女大膽誘哄道:

“讓我做你的未婚妻嘛,我們以後一定會很幸福的!我才13歲,才不要嫁給那些老男人!不過要是你的話我就願意,你真的太好看啦。”

津島修治漫不經心道:“像我二姐那樣?”

女孩不明所以的點點頭,以為他不明白,便睜大眼睛認認真真的解釋:

“嗯,我們結婚後我就待在家裡認認真真的服侍你一個人,我母親正好想給我訂婚,你覺得呢?”

“哦,不要。”

女孩瞪大眼,“為什麼?我哪裡不好嗎?我哪裡配不上你!”

津島修治突然露出一個惡劣的笑容,“你不是也說了嗎?你太老了,我看不上。”

這笑容如同純潔的天使扒掉了假象,隻一瞬間,津島修治又變回了優雅的貴族少爺。

看著女孩的眼神卻帶著輕蔑。

女孩不敢對身份尊貴的津島修治發脾氣,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咬唇,掩麵,難堪的離開了。

“哎呀,小少爺!”還在和其他侍女閒聊的春合子注意到這邊,驚呼出聲,“怎麼能這麼對待女孩子。”

津島修治抬眸看了春合子一眼,“你在同情她?”

“這……”春合子為難。

“一個滿口謊言的人而已。”津島修治輕嗤一聲,“蠢貨。”

春合子不敢再說話。

……

儒鷺金大概摸透了津島家的布局,對大家族的揮霍歎為觀止。

他一個沒見過世麵的人左瞅瞅右看看,還喬裝打扮去他們的宴會上湊了個熱鬨,玩的高高興興。

臨走前還不忘往自己嘴裡塞塊肉,終於想起自己還有任務在身。

恰至傍晚,儒鷺金一陣飛簷走壁來到津島源右衛門的主臥,一陣摸索,偷了東西就跑,還有空閒停下來觀賞一會兒煙火。

心情美好。

某人囂張的伸了個懶腰,正準備從牆上翻身下去。

“喂。”

儒鷺金已經翻下去了。

儒鷺金:“……”

他沉默了一會兒,見沒動靜,想著那小孩的聲音,實在好奇,又翻了回去,探出個頭。

是一個孩子。

儒鷺金歪了歪頭,“你好?”

津島修治被動靜吸引過去,努力掩飾的失落僵住,又若無其事的直視他:“你……”

說什麼?

津島修治也不知道自己想乾什麼。

一時衝動,明明他更應該逃跑,最好再叫來幾個人。

他在期待,又不知道在期待什麼。

或許他知道,或許他不知道,但如今這一番,總歸是有某種訴求。

於是津島修治揚起往常一樣完美無缺的笑容,用自己最好的禮儀道:“你好。”

對麵的話卻讓他僵了僵。

“你不開心嗎?明明今天是你生日。”

津島修治頓了頓,繼續笑道:“是啊,今天是我生日。”

“那祝你生日快樂。”

“為什麼生日一定要快樂呢?”

津島修治說著自己都覺得莫名的話。

也許說對了,也許沒有。

不過麵前的人隻是個盜賊,所以沒關係。

沒人會指責他的禮儀問題。

儒鷺金笑了,“因為生日是你來到這個世界的日子,他們都在為你慶祝,因為你的到來而高興。”

牆上的小少年羨慕道:“真好呢,你還有為你過生日的人。”

津島修治冷下臉,“他們沒有在為我慶祝,隻是我的生日給了他們一個交易的介媒,我隻是他們的工具,為什麼他們卻都要虛偽的祝福我,好像是真的一樣,讓人惡心。”

對,就是惡心。

孩子的臉上露出一絲快意。

這裡的一切都很惡心。

讓人窒息的虛假。

那人好像被津島修治的表現嚇到,久久說不出話。

津島修治卻覺得理所當然,往往他露出一點不好的樣子,都會讓人害怕。

春合子就一直在害怕津島修治,儘管表麵上順從。

但津島修治聽到過的,春合子在外人麵前對他的吐槽。

不正常、可怕之類的。

明明津島修治一直在努力做一個好孩子。

現在津島修治隻覺得更加快意。

“……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儒鷺金的確被津島修治不知道是開心還是傷心的表情嚇到,但這孩子看著實在可憐。

他想了想,輕聲道:“那是不是還沒有來給你唱過生日歌?我吃了你宴會上的東西,看了你的煙花,也算是參加了你的生日,為你慶祝了,我真心的祝你生日快樂。相遇也是緣分。

不過我沒有準備禮物,給你唱首歌吧,有人說我唱歌還蠻好聽的。”

然後儒鷺金就小聲唱起了生日歌。

沒什麼技巧,就是清唱,未到變聲期的少年音帶著甜膩,含著真誠的祝福。

明明是陌生人。

津島修治不明白。

那張在眾人麵前巧舌如簧的嘴卡了殼,津島修治怔怔的看著。

少年在月光與煙火下對他微笑。

就像被禁果誘惑的夏娃,惡魔蠱惑著他。

“我能對你許個願望嗎?”

津島修治說,“我想對你許個願望。”

儒鷺金愣住,“喂喂,不要得寸進尺啊。”

津島修治自顧自的說:“大概隻有你可以,能聽我說一下嗎?”

如果是聽一下的話,儒鷺金勉為其難的點點頭,“那你說吧。”

津島修治眼睛亮了起來,期待的說:“你可以殺死我嗎?”

“不可以。”

儒鷺金斬釘截鐵。

什麼恐怖的願望。

“你是個殺手吧?劫持我從父親那裡換錢,在當著他們的麵把我殺死,能羞辱他們很久,讓他們成為笑話。

還能得到一大筆錢,也不用為處理我的屍體擔憂。”

儒鷺金托腮,“我隻是路過蹭個飯的普通人而已。”

津島修治快被逗笑了,“我不是傻子,你也最好彆把我當成傻子。

你拿了能影響津島家,讓他們身敗名裂的東西,不是嗎?”

儒鷺金正了正神色,隨後又趴回去,主打一個鬆弛,“那是雇主要的,我與你們無冤無仇,你找彆人吧。”

津島修治眼神暗沉沉的盯著他。

儒鷺金拿他沒辦法:“好啦,你換一個,換一個我肯定答應你。”

津島修治已經知道事情的結果,既然死亡不行,那相近的儒鷺金也不會答應。

他立馬失去了所有耐心,故意挑刺。

“那你帶我走吧,我要花光你的錢,把你變成窮鬼。”

儒鷺金抽抽嘴角:“好過分。”

津島修治嫌棄的揮揮手,非常敷衍:“是嗎?嚇到了就趕緊走吧。”

儒鷺金卻雙手一撐跳進來,在小少爺驚愕的表情下,像個流氓一樣將人扛起來,“彆生氣啊,這個願望還是可以的,說了一定答應你。”

津島修治掙紮不能,對儒鷺金拳打腳踢,“放我下去!”

“不要,堂堂殺手,說到做到!”

說這話時,儒鷺金語有榮焉,話落還挺了挺胸膛。

津島修治咬牙,“再不放我下來,我就喊人了。”

儒鷺金一驚,立馬將人換了個姿勢,捂住津島修治的嘴,賊兮兮道:“噓。”

偷感十足。

津島修治氣的張嘴就咬。

“嗷!”

“誰在哪裡?!”

儒鷺金痛呼一聲立馬止住,撈起人就跑。

得了證據,還搶了個人。

這一日,儒鷺金滿載而歸。

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