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問(1 / 1)

裴溪亭左手撐牆墊著額頭,以防撞上石壁破相,右手被反扣在腰後,膝窩也被上官桀用膝蓋抵住,他掙紮不過,索性放棄。

過了一會兒,兩人才聽見趙易氣喘籲籲、腳步沉重地從外麵跑了過去。

上官桀惡狠狠地說:“可算讓我逮著你了!”

裴溪亭被翻過來按在山壁上,手腳仍被桎梏。他微微蹙眉,說:“我應該沒有得罪小侯爺吧?”

“裝!”上官桀咬牙切齒,“上回在賦夢樓踹我的人是不是你?拿匕首捅我的是不是你?你當我失憶了!”

“我不是故意的。”裴溪亭語氣無辜,“實在是小侯爺太嚇人,我這樣膽怯的人一時六神無主,難以自控,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哪還顧得上其他?”

上官桀冷笑,“敢情還怪我了?”

“難道不該?”裴溪亭看著上官桀,語氣冷淡下來,“大街上那麼多人,我怎麼偏偏踹您呢?您該踹啊。堂堂小侯爺行奸/汙強/暴的齷齪事,說出去也不怕笑掉文武百官的大牙。”

上官桀惱怒道:“我看上你,是你的——”

“福氣?”裴溪亭懶得聽上官桀狺狺狂吠,翻了個白眼,“這福氣給你要不要?或者給上官侯爺,反正兒子把福氣給父親,也算儘孝,是不是?”

上官桀被震懾住了,“……彆說這種嚇人的話。”

“不想聽就彆來我跟前找茬兒,”裴溪亭不耐,“大路朝天,你我各走一邊,誰也擋不找誰。”

“誰找你了?我是偶然看見你才找你詢問兩句,你以為我故意跟你的梢啊?”上官桀嗤笑,“可彆往臉上貼金了。”

“哦。”裴溪亭扭了扭被握住的手腕,“那您趕緊放我走,免得二哥找不到我,急了。”

上官桀莫名聽出點調侃的意思,可裴溪亭神色如常,也不可能知道他對錦堂的心思……一定是他太心虛了。

上官桀清了清嗓子,說:“你什麼時候和錦堂變親近的?從前他可是跟我抱怨過,說自家三弟很不親近他這個兄長。”

裴溪亭驚訝地說:“小侯爺對‘不過是個光祿寺少卿的門臉’的裴家家事很上心啊。”

上官桀:“……你能彆這麼陰陽怪氣嗎?”

裴溪亭露出茫然不解的表情,“我隻是感到榮幸罷了,畢竟小侯爺身份尊貴,和我們裴家是雲泥之彆,我——”

上官桀一把鬆開裴溪亭,擰眉打斷道:“行了!”

裴溪亭揉著手腕要走,上官桀側身擋住了他,“那日我被打暈後,你去哪兒了?”

“在鴛鴦館留宿了一夜,翌日便回了。”裴溪亭說。

上官桀狐疑,“為何沿途沒人看見你?”

裴溪亭微笑,“因為我怕遇見熟人,熟人問我脖子上的瘀痕是怎麼來的,我一不小心把事情經過說出口,敗壞了小侯爺的名聲,所以隻能避著人走了。”

上官桀冷笑,“這麼說,我還得感謝你的體貼周全?”

裴溪亭說:“未嘗不可。”

“……”上官桀閉眼,深吸一口氣,把火氣壓製下去,繼而又問,“把我一棍子敲暈的那個盜賊,你可還記得他的模樣?”

“記不得。”裴溪亭說,“他拿匕首勒著我的脖子,我恨不得跪地求饒,哪敢多看多問?”

上官桀涼聲說:“你的膽子不是很大嗎?”

裴溪亭茫然地說:“有嗎?”

“……”上官桀再次深呼吸,沉聲問,“你當時沒有看見他的樣子?”

“沒。”裴溪亭張口就來,“他讓我閉眼麵牆,我站了一會兒,轉頭時人都沒影了,我就立馬跑了。”

上官桀被他理所當然的語氣氣笑了,“你不報官,就把我扔在那兒?”

“您在搞笑嗎?我報官後,官府必定要追問事情經過,我替您遮掩不是,不遮掩也不是,就算您不怕丟人,我還怕進了衙門說不清楚呢。至於您的安危,”裴溪亭驚恐地說,“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賦夢樓殺尊貴的小侯爺,這不是嫌命長,故意找死嗎?”

上官桀憋了口鬱氣,還要說話,裴溪亭已經繞過他走了。

“給我站住!”上官桀邁步跟上去,“你們跑到百幽山來做什麼?這裡魚龍混雜,不似城內,你這樣的,隨便來個人都能把你拐了。”

“放心,經過小侯爺的教訓,以後我是不敢再輕信誰了,免得被騙落入陷阱。”裴溪亭在上官桀惱羞成怒欲要爆發前微微一笑,搶先說,“那小侯爺又來做什麼?”

“自然是查案。”上官桀上前一步,抵住裴溪亭的腳尖,裴溪亭卻沒有後退分毫,隻是淡淡地瞧著他,一雙碧水似的眸子,冷泠泠的,又美得不可方物。

上官桀愣了愣,語氣陡然變得凶狠,“我警告你,你敢把破霪霖被盜的消息透露出去,我饒不了你!”

敢情那把匕首叫破霪霖,裴溪亭心思一轉:那個蒙麵小哥在道上身價不菲,胖瘦組合看起來也頗有來曆,他們都打破霪霖的主意,真的隻是因為那把匕首是禁宮寶庫的武器嗎?

“我在跟你說話!聾了?”

裴溪亭回神,對上官桀露出“是的,你在說什麼,我聽不見”的無奈表情,掉頭就走。

上官桀還要追,近衛從後麵跑過來,輕聲說:“小侯爺,買主被殺,齊大掌櫃也不知破霪霖的蹤跡,還有……破霪霖丟失的消息已經漏了。”

“……他娘的。”上官桀陰沉著臉轉身,“去東宮。”

*

畫幾上架著兩幅畫,皆以白檀木作畫軸軸身,軸頭鑲嵌白玉,錦帶玉簽上隻有兩個小篆印章字體:問涓。

兩幅畫,一人物一山水。

人物畫是草地起舞的女子,輕盈多姿,衣衫飄飛,眉眼含笑,眼波蕩漾,太子眼前一花,好似被女子袖中飛出的白紗晃過,留下一抹淺淡的薔薇香。再看那幅山水,山水石棧,一筆一線仿佛人的頭、臉、眼睛和手足,章法、動勢、意境一應齊全,讓人仿佛置身山間,山風清泉皆有聲響。

有心有情的人才能做出這樣的畫,身融天地,自在感應,甚至讓無情者也為之動容。

太子眼前浮現“裴問涓”的臉,那人眉似青山,眼撥漣漪,分明是隻狡詐膽大的狐,不喜樊籠,向往自由。

俞梢雲輕步入內,捧手道:“上官小侯爺求見。”

太子放下馬尾掃帚,說:“天氣逐漸悶熱,不宜掛畫,讓它們見見陽光便收入畫匣,放在架子上。”

侍立一旁的東宮主簿捧手應下。

俞梢雲笑著叮囑:“林主簿,你可要小心裝匣,這兩幅畫是殿下高價搶回來的,喜歡著呢。”

林主簿回以“要你說”的目光——若不喜歡,太子殿下會親手裝裱嗎?況且這已經是太子殿下第十八回來這裡賞畫了!

兩人跟隨太子向外走去,林主簿說:“聽說現在外頭還有人在打聽這兩幅畫的下落呢,隻是不知這位‘問涓’畫師是什麼來曆,好似憑空出現一般?”

“我知道。”俞梢雲一個跟頭翻出殿門,馬尾一甩,“是個年輕人,生得尤為好看,和他筆下的畫一樣精彩卓絕。”

林主簿讚道:“這兩幅畫,一人物一山水,前者靈動,後者飄逸,這位年輕畫師真是了不得。”

從枕閒閣下來,幾人順著遊廊往前走,路過湖中央時望見亭中站著個負手背書的小少年,小少年瞧見太子,立刻俯身行禮,俞梢雲和林主簿也連忙回禮。

太子隻一眼便收回目光,繼續向前。

“……”宗鷺攥緊書本,目送太子消失在遊廊儘頭,失落地垂下頭。

“小公子莫不高興了,”內侍端起桌上的雪泡豆兒水,熟練地安撫宗鷺,“殿下往前頭去,必是去見朝臣了,不是——”

“不是不想搭理您——來內侍,這話您都說了千八百回了。”宗鷺捧起瓷碗喝了一口,將碗放在來內侍手上,悶聲說,“你們當我傻嗎?我才不傻。”

來內侍哄著說:“是是是,您怎麼會傻呢?您是天底下最聰慧的小郎君!”

宗鷺哼了一聲,轉身坐回石桌邊,抱著書問:“五叔近日怎麼總去枕閒閣?”

來內侍消息靈通,“據說是因為殿下買了兩幅畫回來,很是喜歡。”

宗鷺若有所思,“五叔難得喜歡什麼……若是我也買一幅畫給五叔,他會不會高興?”

“投其所好的確是送禮的準則,可是,”來內侍為難地說,“殿下眼光高,尋常的畫作豈能入他的貴眼啊?”

“他不是剛買回來兩幅嗎?”宗鷺說,“你去幫我打聽一下那兩幅畫的來處,記住!”

那張玉琢似的小臉一板,嚴肅地叮囑道:“你不許和五叔說,我要給他一個驚喜。”

“是是是,”來內侍笑著說,“奴婢一定不和殿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