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一(1 / 1)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韋仁也不打算把壓力給到沈決明了,可是現在又來不及做防鳥網和稻草人……

韋仁皺著眉頭在原地轉了三圈兒,總算想起一個辦法:“有了!”掃一眼院子,看到毋憂正拿著掃帚把沙坑外的沙子往沙坑裡掃,韋仁揚聲喊道,“毋憂,一會兒再掃,你先去東廚找雞毛,能找到多少就拿多少過來!”

毋憂被這個要求弄得錯愕,不過沒有多問,放下掃帚就出了院子。

韋仁看向沈決明,問道:“你搬得動那些木桶嗎?”見沈決明毫不遲疑地點頭,韋仁衝著擺放木桶的方向揚了揚下巴,“那你幫我搬兩個木桶過來。”

韋仁自己則回屋子翻箱倒櫃,最後找出三根素絹絛帶和六個空荷囊。

韋仁將六個荷囊盛滿沙子後,沈決明已經按照他的要求將兩個木桶放在矮案兩側,韋仁拿著絛帶在兩桶中間比了比,見長度足夠,總算滿意地點了頭。

韋世然今天難得比弟弟起得晚,這時才剛剛洗漱完,被韋仁這邊的動靜吸引,走過來打聽:“五郎,你乾什麼呢?不就是曬種子,有這麼麻煩?”

“曬種不麻煩,但要防著鳥雀飛下來偷吃,沒人能時時刻刻盯著,我得做個東西嚇唬它們,讓它們不敢下來偷吃。”

“鳥會吃種子呀?它們不是吃蟲子嗎?”韋世然給韋仁出主意,“鳥的膽子小,有人來就會飛走,你可以把這些種子放去正院,那裡總有人的。”

“現在能送去,但之後播種一樣要防鳥,總要解決它們。”韋仁甩甩手裡的絛帶,“我用帶子綁些雞毛掛在稻穀上麵,有風吹過時,那些毛一動,鳥會以為下麵都是被我掛起來的死鳥,知道這裡有危險,它們就不敢過來了。”

韋世然站在鳥的立場想象了一下那個場麵,看向自家弟弟的眼神都變了:“五郎,我突然發現,你有點兒嚇人。”

韋仁不以為然:“對待敵人就是要像秋風掃落葉一樣無情。”

“什麼敵人?”

韋仁板著麵孔回答:“阻礙我實現大米飯自由的都是敵人。”

韋世然聽不懂,隻是開始在心裡偷偷考慮,自己以後是不是應該少吃些大米飯,反正他喜歡餅,也不討厭粟米。

好吧,不止韋世然,連同跟過來看熱鬨的阿桂以及取了整整一籃子雞毛的毋憂都體會到了韋仁對這些稻米的執念,並決定,以後若沒什麼事,都要離這些稻米遠遠的。

儘管心中掛念著稻種,韋仁在用完早食後還是按時坐上了送他去上學的牛車,不同於以往的是,這次送他和韋世然去上學的人又多了兩個,沈決明和石岩。

沈決明和石岩跟在牛車後麵,由石岩趕著騾車,車上碼放著三個韋仁用來種植水稻的木桶和一些工具——這二人是為了去城外給韋仁運土回來的。

韋仁還沒出過城,也不知道這一來一回需要多少時間,就問前麵趕車的石大郎:“石大叔,石岩他們幾天能裝完?”

“五郎君放心,今天十個桶保準都能裝滿。”

石岩也不過16歲,使喚倆童工給自己乾活兒,韋仁也不好意思讓他們太勞累,提醒道:“很趕的話也不用太著急,不差這一日兩日的。還有,我已經用了兩個桶,但我要十個桶的土。”

石大郎也沒打聽怎麼突然就少了兩個桶的事,隻說:“沒問題,多出的土,可以用竹筐盛。”不用韋仁追問,石大郎接著說,“肥的事我也記得,送完你們後,我會出城,五郎君要的肥少,牧場那邊肯定有。”韋仁隻要半石肥,若不是韋仁點名要羊糞,家裡牲畜棚的就夠了。

韋仁聽石大郎有條有理地安排,十分滿意,笑著說:“那就辛苦你們了。”

石大郎笑嗬嗬地:“哪裡當得上五郎君說一句辛苦,五郎君放心,不會耽誤你的事的。”

石岩能跟在韋世然身邊,石大郎心裡十分歡喜,這不僅說明家主和夫人看重他家,隻要石岩不做出什麼大的錯事,韋家以後的管事必然會是石岩。家裡的兩位郎君,石家自然也更看重身為長子的韋世然,但與韋仁有關的事,石大郎也是不敢怠慢的。

韋仁上學那日,石大郎就被石伯叮囑:“你接送四郎君上下學三年,沒有出過紕漏,這很好。現在五郎君也要上學了,四郎君為長,你與他也熟悉,但你對兩位郎君的態度一定不能分出高低來,懂嗎?”

石大郎自來穩重,不過,他明白父親會特意叮囑他這些話,必然有其道理,便鄭重應下:“我不會因為五郎君年紀小就看輕他。”

石伯對大兒子還是比較放心的,但仍然點了他一句:“胡蔗為何被調去了竹園?”

石大郎心下一動,問道:“難道是因為得罪了五郎君?”

“胡蔗最早就在君子院服侍四郎君,五郎君遷去三個月,胡蔗就被調走了。”石伯賣了個關子,“你道胡蔗服侍的好好的,家主和夫人為何突然向五郎君問起他?”

石大郎按照常理猜測道:“五郎君不滿意他,向家主和夫人告狀了?”

“沒有。隻是,最後那小半個月,哪怕阿桂不在,五郎君也未讓胡蔗沾手過他的事,像是去東廚取果脯這種事,五郎君都是自己去的。”

事情聽起來很小,但韋家有兩個地方是嚴禁韋元茹姊弟三人靠近的,至少在趙氏認為他們可以之前,是不許的——一個是井邊,一個就是廚房。

石大郎十分疑惑:“且不說胡蔗敢不敢放任五郎君自己去廚房,五郎君自己也沒必要親自跑腿兒啊。”

石伯眯起眼睛,似是在回憶當時的情景:“有三次,五郎君先於四郎君吩咐胡蔗做事,不知胡蔗怎麼想的,中途反而轉去先辦了四郎君的事,有一次還把五郎君要的東西先送去了四郎君那裡。’”

石大郎“嘶”了一聲:“這……五郎君的脾氣不小啊。”平時可看不出來。

“‘三次’可不是什麼虛詞,五郎君把那三次的時間和事情都說得清楚明白。他若第一次就發作了胡蔗,我也不覺有什麼,但他愣是等胡蔗犯了三次錯,才與他算賬!”

韋仁當時被趙氏和韋玄成問胡蔗的事,就掰著手指頭給二人曆數胡蔗的“三宗罪”:“大兄為長,我退讓一二也是應該的,可我不喜歡胡蔗擅自替我做主。我之前也想與阿母告狀來著,後來想想也就算了,他能被遣來君子院,至少人應該是可靠的。我不喜歡他,不用他便是,反正還有阿桂在,也礙不了我的事。”

石伯如今想起韋仁笑嘻嘻掰著手指頭的樣子還有些心驚肉跳:“你仔細品品五郎君的話,他先說謙讓兄長,再說尊重父母安排家事,最後竟是他不爭不搶,甘受委屈了。”明明是韋仁心眼兒小,愛記仇,看不慣胡蔗怠慢他!

“五郎君自幼體弱,夫人本就心疼他,怎麼會讓他受委屈?加上厭惡胡蔗那般做派恐傷了他們兄弟的感情,夫人便把胡蔗調去了竹園。”

“五郎君才多大呀。”石大郎咧咧嘴,想起一事,順勢問了,“夫人後來怎麼選中毋憂的?”阿桂和胡蔗的父母都在韋家做事,毋憂卻是早幾年被買進來的,單蹦一個人,之前不過在牲畜棚做雜活兒,不想一朝之間就進了君子院,不知驚掉多少人的下巴。

石伯撩起眼皮看向石大郎:“毋憂是五郎君自己選的。”石伯點點自己的胸口,“我告訴你,栽在五郎君手裡的可不止胡蔗一人,因為五郎君得了實惠的也不止一個毋憂。家裡這麼些人,誰對他恭敬、誰怠慢他,五郎君心裡有數。”

石大郎忽然覺得後背涼颼颼的,緩緩吐出一口氣,石大郎慎重地說:“阿翁放心,我一定對兩位郎君恭敬。”

韋仁不知道石大郎對他存在“陰影”,決心一定把他吩咐的事以最快的速度辦得妥妥貼貼,見石大郎事事清楚明白,便將稻種暫時放在一邊,開始收束思緒,想些課業方麵的事情。

因為見不到真正的腥風血雨,學館裡的學生那顆被先帝和皇帝的八卦挑動的心已歸於平靜,戚先生順勢做了一次小測驗,不少人都被訓了。

坐在韋仁身邊的熊大寶倒是沒被訓,但他依然十分沮喪,因為他和韋仁最初聽的課程是一樣的,可不知不覺,韋仁就把他甩下一大截。

看著津津有味擺弄著算籌的韋仁,熊大寶特彆不能理解:“韋仁,你怎麼這麼喜歡學習?”

等了半晌,沒等來韋仁的回應,熊大寶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韋仁,結果韋仁還是沒反應。

被同桌這樣忽視,熊大寶感覺自己受到雙重打擊,抿了抿唇,熊大寶深呼吸——吸得不是十分順暢,總之,經曆了一番心理建設,熊大寶再次伸出手指戳了戳韋仁的手臂,這次用了雙倍的力氣,音量也提高許多:“韋仁!”

韋仁被熊大寶的叫聲嚇了一跳,手一哆嗦,算籌掉到桌上,發出一聲輕響。韋仁唰地轉過腦袋,沒好氣地瞪著熊大寶:“乾嘛?”

“你怎麼這麼喜歡學習?”

韋仁被熊大寶問得納悶:“我是不討厭學習,怎麼了?”

熊大寶心裡各種念頭很多,也很雜亂,最後,隻好把其中最明晰的想法講出來:“我覺得籌算好難,可你……你剛剛竟然在笑。”那語氣,仿佛韋仁在做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一樣。

“我有笑嗎?”韋仁摸摸自己的臉。

熊大寶肯定點頭:“笑了!”

韋仁感覺十分複雜,擺弄算籌時他是很專注,但真心沒多高興。

韋仁不用、也不打算研究什麼高深的數學問題,但基礎的四則運算還是要掌握的。按理說,簡單的四則運算,韋仁用心算就能得出答案,但是,四位數以上的乘除法怎麼辦?

沒錯,有根筆、有墨、有竹簡,韋仁就能計算,但問題就出在工具上——竹簡不是似乎永遠也用不完的草稿紙,它是稀缺品!

有多稀缺呢?

縣城裡唯一一家販賣竹簡的鋪子屬於韋家二房,質量上乘,價格昂貴,絕不是韋仁這樣的小兒能禍禍的。韋仁平日使用的竹簡是要現做的,為了方便製作竹簡,韋家每一房都有自己的竹園,而阿桂和毋憂平時的工作之一就是把韋世然和韋仁練過字的竹簡刮乾淨,以便讓他們可以重複使用。

所以,韋仁必須學好算籌,能用算籌解決的問題就一定不要用到竹簡!

這樣的心路曆程,韋仁也不知道怎麼和熊大寶說,最終隻搖頭歎道:“你(一個富二代)不會懂我(這個窮鬼)的。”

熊大寶是不懂,所以他也沒再糾結韋仁為什麼能學得那麼高興,隻提出自己的請求:“你能教教我嗎?”

韋仁想了想:“可以是可以,不過我隻有午休時有時間。”

熊大寶眨巴眨巴圓溜溜的眼睛,他突然發現,除了第一天時,韋仁再也沒和他們一起玩兒過遊戲:“韋仁,你怎麼不和他們玩兒?”

“因為我懶。”懶得做出努力去融入一群小屁孩的圈子內。

熊大寶顯然誤解了韋仁的意思,隻以為韋仁就是懶得動,他還有些遺憾,大人似地感歎一句:“你和大黃可真像。”

韋仁心裡湧出不太好的預感,問道:“敢問大黃是哪位?”

“我養的狗,它一整天不是吃就是睡,最開始我還以為它病了,但它一直吃很多,我阿母說,能吃就是沒事。”

韋仁翻了個白眼:“但凡你這話是對另外一個人說的,你肯定會被揍。”

“為什麼?大黃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覺得,你也不差。”熊大寶很真誠。

“我謝謝你。”

熊大寶嘿嘿笑:“那說好了,以後午食後,你教我籌算,我給你帶好吃的。”

韋仁沒拒絕“束脩”,還規範了提問的時長:“每天給你兩刻鐘的提問時間。”午睡是一定不能耽誤的。

韋仁放學後幫戚先生架胡瓜支架時便與戚先生說了這件事,戚先生幾乎每天中午都會給韋仁開小灶,韋仁有事,自然要知會戚先生。

戚先生很喜歡學生們互相探討學問,而且戚先生也已經發現韋仁不是很親近同窗,見他和熊大寶相處融洽,戚先生也為韋仁高興,鼓勵道:“你好好與熊大寶講,若哪裡有不明白的,隻管來問我。”

“好。”

韋仁與戚先生說他種水稻的事,戚先生也知道稻米,但不知道怎麼種,聽韋仁得吧得吧地給他講水稻種植的步驟,很是新奇。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作物是這樣種的。”戚先生提醒韋仁,“你不防把每日種植的情況都記下來,是種好了還是種壞了,總有個查尋的憑據。”

韋仁深覺有理,畢竟他的水稻種植知識除了凡願提供的竹簡就是上輩子看來的,再多的,他也沒地方查找,隻能自己摸索。韋仁誠心實意地與戚先生道謝:“謝謝先生指點,我會好好記下來的。”

韋仁之後又說了今天準備鋪基肥的事,還與戚先生推薦羊糞肥:“聽說很好用的。”種水稻不知道好不好,種花種菜都是極好的。

戚先生笑眯眯地應了,但完全不打算照著做,多臭啊!

戚先生提醒韋仁:“我讀《富國》時也看到過‘多糞肥田’的說法,不過凡事過猶不及,我雖不大通農事,也聽說過,若用量不當,恐會燒壞莊稼,也易生蟲,莊稼地產量反而下降。”

至於到底多少算多,韋仁和戚先生還討論了一番,二人半斤八兩,都不能十分肯定。不過,韋仁也不太在意,廄肥畢竟不是化肥,多點兒少點兒影響應該不會很大。

直到韋仁看到擺在自己院子裡的那一筐被蠅蟲包圍著、散發出可疑味道的羊糞時才隱隱察覺,雖然他和戚先生聊得很順暢,但兩個人似乎說得不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