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元館(1 / 1)

拒絕熊大寶的好意後,韋仁打開書籃將書簡拿到書案上開始自習。

韋仁之前因為莫名其妙來到這麼個地方很是頹廢了一段時間,對於生活實在熱愛不起來,更彆提學習了。隻是如今既已進學,韋仁也不打算敷衍,主要是他也沒有敷衍的本錢。

算術和常識課且不說,僅僅是識字課對於韋仁而言就算半個全新的領域——不止字音,文字的字形也與韋仁熟識的相差甚遠,即使是他學過的醫古文在這時的用處也不大。

可以說,在沒有認真學字的情況下,韋仁能準確寫出五分之一的常用字都算他這一年的書沒白讀。再加上字詞的起源、反語和訓詁,以及韋仁必須掌握的毛筆字,韋仁覺得文盲的帽子他至少還得頂個一年半載。

朝元館中一共26個學生,戚先生按照學生的學習進度對學生分批教導。

韋仁和同桌的熊大寶自成一批,韋仁這時候才知道,熊大寶也隻比他早進學半個月,戚先生給韋仁講課時,熊大寶再聽一遍也隻當是複習了,反正他的進度也沒比韋仁快多少。

朝元館的課程自卯正二刻起至午時終,中間休息一個時辰,然後從未時起上到申時初刻下課。

學生們會留在學館裡吃午食,糧食則是各家提前交給學館的,由戚先生的妻子統一做給學生吃。

上午的課一結束,學生們全都端著食盒往廚房跑。韋世然路過韋仁身邊時,見他還在慢條斯理地收拾書案,急急刹住腳步。

韋世然彎腰從韋仁的書籃裡抄出他的食盒與他自己的一起夾在左手臂彎處,右手拉住韋仁的手,一用力就把韋仁從蒲團上拽起了身,二話不說竄出課室。

韋仁起身時姿勢不對,還被書案的角磕了一下,一邊跑一邊對韋世然抱怨:“大兄,你跑什麼?”

韋世然頭也不回地教育弟弟:“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

韋仁聞言,差點兒左腳拌右腳,後麵的路程專心奔跑,安靜如雞。

二人跑到廚房時,打飯的隊伍已經排了十幾個人,韋世然瞪一眼拖後腿的弟弟:“再這麼慢,下次不拉你了。”

韋仁瞥一眼正站在第一位的衛詢和第二位的秦寧雙,這倆都是韋世然的好友,衛詢正衝著他們揮動手裡的食盒,笑容十分得意。韋仁看得納悶,問韋世然:“隻有粟米飯和蒸芥菜,排第幾吃的還不一樣?”

韋世然對衛詢揮揮拳頭,看樣子倒不是生氣,反而有些鼓勵的模樣,嘴上則教育弟弟:“你個傻蛋,要是都一樣,我會拉著你跑?”

韋仁:……我是傻蛋,你是大傻蛋嗎?

念在大兄乾飯也不忘他的情誼上,韋仁沒罵回去,而是轉著腦袋觀察廚房。

廚房比韋仁想象中的大,除了師娘做飯以及堆放雜物的地方,廚房裡還專門隔出一塊空地,擺放有四個長方形的矮案以供學生們吃飯,矮案四周也有草編的蒲團。

按理說,一桌怎麼也會坐六、七個人,但其實是坐不滿的,因為總有學生會端著食盒蹲到院子裡對著樹、對著屋簷、對著螞蟻……對著一切他們感興趣的東西去用餐。

韋世然等韋仁打完飯,就帶著他走到一個人最多的木桌旁,桌上另外三麵已經坐了六個人,此時,除了韋家兄弟外,還有兩個學生也端著食盒站在一旁,正對著空出來的座位虎視眈眈。

兩個人的臉色都是臭臭的:“我們先來的,憑什麼不能坐?”

秦寧雙豎著右手大拇指指向自己:“我們比你們先,這裡是給世然和他弟占的。”

坐在秦寧雙旁邊的衛詢也說:“我們一直是一起的,有本事下次你們跑得比我們快。”

臭臉之一:“衛詢,你前幾天還說不和他們倆往來呢!”

衛詢聽到這話,想起三人休沐時丟鬆塔砸到他二兄,秦寧雙和韋世然雙雙跑路害他獨自被二兄胖揍的事,眼神不禁有些遊移。

韋世然一看友誼的小船有要翻船的跡象,重重將食盒放在案桌上,發出很響的聲音,引回衛詢的注意力後才對那二人說:“先生說過,君子坦蕩蕩,衛詢是君子,心地寬廣,他早就不生氣了。”

秦寧雙附和:“衛詢最大氣。”

衛詢挺挺胸膛表示沒錯:“我們是好朋友!”

臭臉二人組看白癡一樣看了衛詢一眼,最終放棄爭辯,悻悻離開。

韋世然招呼韋仁:“快坐。”

韋仁在韋世然身旁坐好,打量一下左手邊的戚豐和王棄疾,又看看坐在他對麵的熊大寶和孫賞,開口問韋世然:“乾嘛都搶這個桌案?在這桌子上吃飯比較香嗎?”

除了熊大寶,其他所有人聽到這話都對韋仁重重點頭:“香!”

熊大寶嘿嘿一笑,將他自己的食盒——不是盛著學館今日夥食的食盒,是另外一個外表看起來一模一樣的食盒——的蓋子打開了。瞬間,肉香繞梁,八個裹著濃濃醬汁的肉丸子整整齊齊躺在食盒裡。

學生的家境大都不差,每天實實在在的三頓飯已經超越九成九的人,但也不是每個人天天都能吃到肉的。而且肉丸子由內而外散發出的醬香著實誘人,韋仁自認不算饞肉,嘴巴裡也開始瘋狂分泌唾液。

韋仁以為熊大寶能分出一半肉丸給大家就算是超級大方了,畢竟肉丸也不大,結果熊大寶往自己的粟米飯加蒸芥菜的食盒裡夾了一個肉丸子後就把肉丸食盒推到了桌子正中間。

六雙筷子齊刷刷伸向肉丸食盒,又以火中取栗般的速度各自夾走了一個。

韋仁:……

熊大寶在韋仁愣愣的目光中略略探身將食盒推向韋仁:“一人一個。”

麵對熊大寶如此盛情,韋仁覺得再次拒絕不太好,而且他覺得,再不接受,肉丸子就要被其他人的視線給烤焦了。

韋仁沒用筷子,而是拿起食盒中的八角漆盤,把最後一個肉丸子直接倒進自己的食盒中。將食盒推還給熊大寶後,韋仁對熊大寶笑了笑:“多謝你啊。”

熊大寶似是比韋仁還高興,再次對韋仁露出缺了兩顆牙的笑容:“這是狗肉的,你喜歡我下次再帶。”

韋仁點點頭,彆管啥肉,這年頭都是金貴東西,聽韋玄成說,狗肝還是古代八珍之一呢。

不過韋仁也沒有立馬開吃,這一路被韋世然帶著,他都還沒有機會洗手。如今的衛生條件肯定不能和上輩子相比,但經過上一世各種病毒的洗禮,不到萬不得已,韋仁吃飯前是一定要洗手的。

韋仁站起來前還看了一眼正舉著筷子準備開吃的韋世然,韋世然察覺到弟弟的目光,先是假裝無視,但也隻扛了幾息的時間,便認命地站起身:“知道了、知道了。”

正把肉丸子塞進嘴裡的衛詢疑惑地看向韋世然,含糊地問:“你們乾什麼去?”

“洗手。”韋世然看一眼缺了一半的肉丸子,叮囑衛詢,“幫我看著!”

韋世然帶著韋仁在廚房裡找了一圈兒才找到一個盛水的陶罐,韋世然對還在給其他學生打飯的師娘大聲喊道:“師娘,我用些水洗手,可以嗎?”

師娘頭也沒抬地喊回來:“出去用,彆把水灑在廚房裡!”

韋世然打量著陶罐的大小,自忖一個人是抬不動的,再看看比自己矮大半個頭的弟弟,隻好把秦寧雙喊了過來,兩個人一起半搬半挪地把陶罐移到了院子裡。

然後,韋世然和韋仁就用葫蘆瓢盛水,互相幫對方澆水洗手。

秦寧雙一邊抱怨韋家兄弟事多,一邊伸出手表示要洗手:“我也出力了。”

吃完飯後,學館裡的學生就分散成數個小群體開始玩兒遊戲,因為不止一撥人想要學館中央最大的空地,大家還要為爭奪場地抽簽。

衛詢手氣不錯,揮舞著短樹枝宣布:“我們贏了!今天玩兒牽鉤!”牽鉤就是拔河。

抽中長樹枝的學生瞪了衛詢一眼後就和同樣有些失落的幾個同伴抱著鞠球走開了。

這些人一走,衛詢身邊迅速聚攏起一群人,剛剛還為衛詢鼓勁的小夥伴無縫銜接地轉換立場,開始爭奪隊長的位置,隊長也是由抽簽決定的,最後是秦寧雙和孫賞雙雙抽中了短樹枝。

兩個隊長開始爭奪自己屬意的隊友,從這裡開始,比拚的就不是運氣而是實力了——秦孫二人先比了一場角抵,秦寧雙勝出,所以秦寧雙先選人,孫賞後之,二人依次輪換著選人,每次隻能選一人。

因為以往遊戲的人數是單數,兩個隊長選完自己的隊友,剩下的那個人做判官就行,如今多了一個韋仁,選到最後,剩下的人變成了兩個。

秦寧雙看著兩個矮子排排站,心虛地沒敢看韋世然,他光想著自己挑選的隊員不能輸給孫賞那邊的人,結果把韋仁給忘了。

至於韋世然,他也心虛著呐,他剛剛沉浸於給秦寧雙出謀劃策,也把自家弟弟給忘了。

最後還是孫賞說:“你倆來一場,誰贏誰做判官。”至於剩下的那個,隻能當觀眾了。

韋仁看到站在自己身邊的熊大寶,內心有些微妙,一方麵覺得兩個人一起被其他人嫌棄了,對熊大寶有些同病相憐,一方麵又不想輸給個小白胖子。

韋仁看向熊大寶:“你會角抵嗎?”

熊大寶猶豫地搖搖頭:“我沒角抵過。”

韋仁放心了,對熊大寶勾勾手指:“來吧。”

韋仁和熊大寶相互握住對方的肩膀,伴隨孫賞一句“開始”,兩個人的腦門就頂在了一起,你推我退,互不相讓。

韋仁和熊大寶都不太會角抵,全憑力氣互相頂牛,直到韋仁腳下一滑,重心不穩跌倒在地,連帶著熊大寶也被他給拽倒了,二人開始貼地戰。一會兒這個抱著那個的腰翻滾,一會兒那個揪著這個的脖子在地上劃車輪,糾纏得那叫一個灰頭土臉外加塵土飛揚。

剛剛秦寧雙和孫賞角抵時,圍觀的小夥伴喝彩得熱鬨,現在換成韋仁和熊大寶角抵,圍觀的小夥伴又是嫌棄又是笑得分外歡樂。

最後,韋仁稀裡糊塗又十分幸運地讓熊大寶的腳丫子先踩出了圈兒,成功獲得第一場牽鉤比賽的判官席位!

韋仁一手扇著麵前的灰塵,一手拉住熊大寶的手把他拽起來:“承讓。”

倆人雖然“打”了一場,但真是一點兒火藥味兒也沒有,熊大寶頂著滿腦袋的汗,臉蛋紅撲撲的,眼睛裡也閃爍著喜悅的光,聲音不高,但其中的躍躍欲試卻是掩飾不住的:“我回家練練,以後再比!”

“以後再說。”絕對沒有以後了。

韋仁也確實隻玩兒了一次,哪怕韋世然和他保證,隻要自己、衛詢或者秦寧雙能抽中隊長就一定把他拉進隊伍,韋仁也沒有絲毫動搖。

和大兄保證回家不告狀後,韋仁拍拍屁股回了課室——他得睡午覺。

躺在兩個蒲團拚成的墊子上時,韋仁隻在腦海裡閃過“明天要帶個毯子過來”的念頭後就陷入了沉沉的夢鄉。

大兒子叫喊著“我們贏了!你們下蹲二十次!”、二兒子因為睡著有些冷又往大氅裡縮了縮時,韋玄成正在家裡安慰趙氏,勸她再用些午食。

“五郎有四郎照顧,你不用擔心他,你現在最該顧著的是你自己和你肚子裡的這個。”

趙氏有些傷心:“我也是一時被三嫂的話給激著了,她外甥年少好學,與五郎有什麼關係?我樂意讓五郎多快活兩年,與他人有什麼關係?”

“沒關係、沒關係,你願意讓五郎去上學就讓他去。”韋玄成柔聲安慰,“五郎比四郎更喜歡讀書,早上我送他去上學,他看著多有精神啊,肯定特彆高興。”

“真的?他平日間不睡到辰正可不樂意起。”說完,趙氏的眼圈兒甚至都有些泛紅了,“四郎都不喜歡學館裡的飯食,五郎肯定更不習慣,你還不同意給他們帶飯。”

韋玄成趕忙撫著趙氏的腹部,解釋道:“兒子不能養得太嬌,再說,學館裡的飯菜雖不如家裡精細,也餓不到他們,這次若是個小閨女,我們好好疼她,不讓她吃一點兒苦。”

趙氏嗔了韋玄成一眼,伸手覆蓋在韋玄成的手背上:“我倒希望這是個兒子,一想到二娘要嫁去李家,我就舍不得。”說到這裡,趙氏突然想起一事,“對了,給二娘找的通武藝的僮使可有眉目了?”

“找到了,過些日子就能帶回來。”話題漸漸轉到韋元茹的嫁妝上,韋玄成趁機又哄著趙氏吃了些東西,趙氏的心情總算是回轉了。

然而,趙氏的好心情隻保持到兩個兒子歸家那一刻。

看著站得遠遠的,衣服上明顯蹭了土,鼻頭還紅紅的韋仁,趙氏滿臉寒霜地看向韋世然:“你讓你弟弟被人欺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