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無淩起身揮揮衣袖,輕聲道:“我不過是略懂醫術罷了,情急之下胡亂一點竟點對了,也算是花姑娘命大。”
柏鳶鄙夷道:“要不是我采的藥,熬的藥,喂的藥,我師父能好?你可不要把所有好處往自己身上攬。讓你采藥你還說……”柏鳶噘著嘴,學著昨日紀無淩的神態:“救人可不是我的義務……”
“阿鳶……”花煙寒嚴肅喊了一句,柏鳶才安靜下來。
“紀公子,我徒兒在山上散養慣了,還沒經過人情世故,還望紀公子不要把他的話記在心上。”
聞言,柏鳶咬咬牙壓製住怒氣。從昨日便看不慣這傲氣的紀無淩,恨不得給他一拳。
可師父在此,他不敢違背,往羅漢床一倒,堵著氣睡去。
花煙寒移步到紀無淩身邊,語氣與昨日大有不同,顯得格外輕柔悅耳:“既然紀公子您解了我的毒,便是我花煙寒欠了您的恩情。紀公子可要我如何報答您?”
門外的風徐徐吹來,兩人衣擺互相碰撞,窗外風鈴叮叮作響,霎時傳來柏鳶打呼聲。
紀無淩走到崖邊,花煙寒緊跟上去:“紀公子為何沉默?”
紀無淩望著遠處:“花姑娘,你們該回去了。”
“不回。我此次違背師門命令闖下山,便是為了和你一戰,不戰我花煙寒便不回。”花煙寒低頭用腳賣弄沙土。
“我紀無淩雖是散修,可已許久未動劍,已是決定歸隱山林,便決不戰。”紀無淩心雖擔憂,語氣卻平平,轉移話題道:“這毒出現在玄修門之中,花姑娘不應該擔心玄修門其他人的安危?”
能下這毒對付花煙寒的,也隻有那心機頗深的柳妤。她倒是沒有膽子跟整個玄修門對抗,料想她是猜到柏鳶要偷食的計劃,事先下的毒罷了。
花煙寒擺擺手:“玄修門的事,我比你清楚多了。”隨後將中毒之事拋擲腦後,拉著紀無淩的衣襟,眉眼柔和,笑意吟吟對上他的目光:“但我欠紀公子這一個人情,紀公子可想要我如何報答?”
“我已說過,舉手之勞罷了。”紀無淩避開目光,隨之推開她的雙手,卻意外從他衣袖中掉落一瓶藥罐。花煙寒拾起藥罐,眼看這藥還沒用過,她便拉起紀無淩的手,將藥擦在他的疤痕上,“都說了,給你的藥要多擦擦,定會好起來的。”
期間他想著縮回手,但也不知為何,此時他的力氣,竟小於一個剛中完毒的女子。
這條從來沒有人關心過的疤痕,好似更傾向於那位心疼它的女子。
自小魔氣被剝奪的他,與常人大不相同,不僅沒有魔力,還常受他人欺負。
在師叔眼下長大的他,並沒有受到愛護,也從未有人給予過關懷。身子被摧殘受了傷不但沒有藥物治療,甚至飯都吃不上。
他仍舊忘不了,那全身殘敗不堪的他被扔在素淨山自生自滅的模樣。
他不過就是一個沒人要,眾人嫌棄的棄子罷了。
眼見低頭擦藥的花煙寒,紀無淩眼裡忽而朦朧,如他此生能沉醉在此便是好事,可他不能。他必須忍著逐漸顫動的心,保持冷漠,無關乎一切,周身無一人陪伴才是他的宿命。
紀無淩慌忙收回手:“花姑娘請回吧,我紀無淩不戰。”
“好,我可以不跟你打架,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花煙寒笑盈盈地望著他的冷眼冷眉,“我要你紀無淩以身相許。”
紀無淩側臉,暗藏的冰冷對上她的炙熱目光,心底冰麵,逐漸裂開。竟沒想到自己這般漠然,還不能殺死她對自己抱有的希望。
可即便如此,他並沒有這般信心幻想能夠與她在一起。她是玄修門正規弟子,而他不過是一名被嫌棄的散修魔人。
“花姑娘自當有良人許配,而我紀無淩,並非良人。”
“是否是良人並不是你自己說了算。”花煙寒拽住他的袖子一拉,將他麵對自己。
“紀無淩,我信你,自我見你第一眼,我便知道,你如你身著白衣的乾淨,純良。我花煙寒看人從沒看錯,你就是我的良人。”
花煙寒扯住紀無淩的衣領,踮起腳尖,對他的薄唇吻了一口,暖意湧入紀無淩的胸腔:“這就是我對你的心。”直至最後,她還是沒忍住強吻他的心。
花煙寒向來敢愛敢恨,正值情竇初開,紀無淩又是她這麼多年來唯一見到心動的男子,豈能放他走。
她也來不及思考長老們會對這樁事如何反對,可她做的最壞的打算,便是與他隱藏於山林之中。
紀無淩眼神閃過一絲戾氣卻隨後消失,他跟她不是一條路上的人,他的經曆也與她大不相同,她永遠都不會懂得他所經曆的事情有多邪惡,也不會明白他心中痛苦的掙紮。
如今在這一片桃林之中,是他最後能夠喘氣的一片棲息地,他不應該動容,也不應該把她卷進來。
“你走,不要再來了。”紀無淩冷著臉,甩開花煙寒。
“我不走,就算走了,也會再來找你。”
紀無淩淺淺無奈一笑,就憑他何來有愛情這一環,冷道:“姑娘不必隻求與我,我不過是被拋棄的魔......”
“師父,大事不好了......”
遠處柏鳶的聲音蓋過紀無淩,把紀無淩想要全盤托出的心思打落。
柏鳶醒來之時,收到了玄修門傳來的信紙。料想到花煙寒會趕來這個地方,玄修門人便將信鴿飛來這。
柏鳶氣喘籲籲:“ 魔界搶走了尋鑒骨。”
“什麼?魔界怎會進入玄修門?”
花煙寒慌忙搶過信紙,裡麵寫道:“玄修門藏了魔界奸細,就在昨日尋鑒骨被搶走,那人逃跑的路線便是往素淨山的方向而來,如若花煙寒在此攔截,能成功搶回尋鑒骨那便可原諒出逃之事。”
“尋鑒骨,魔皇之力……”
二十年前魔皇之力誕生,卻被一名女子用上畢生的生命把它封印至無人知曉之地,唯獨尋鑒骨能夠尋到魔皇之力所在之處。
這麼多年為了不讓魔界得到尋鑒骨拿到魔皇之力,玄修門三位長老費儘心思將其隱藏起來,卻不曾想到被藏在玄修門中的魔界奸細所偷。
“阿鳶,走,不管此事是為了人界或是為了我,都要把它拿回來,切不可讓魔界得逞,魔皇之力要是被魔界所拿取,那便是禍事。”
麵對花煙寒的行動,紀無淩感到不妥,此事事關重大,他的師叔定帶隊而去。
魔皇之力並非一般人能承受,況且花煙寒剛解完毒,身子虛弱,並不是他們的對手。
“不可。”紀無淩上前阻攔,“花姑娘中毒方解,受毒性影響,此刻你的功力大減,並非魔界人的對手,萬不可去。”
“你這是在關心我的安危了?”看得出紀無淩度對她的擔憂,倒覺得那一吻沒有白給,“我花煙寒可不是什麼弱女子,玄修門是我的家,這安危關係到我的家,我怎能坐視不管?”
花煙寒手持月笛劍,拉上柏鳶一起飛走,留下一句話:
“如你想助我一臂之力,我也不阻攔。”
——
叢林之中,黑披風緩緩搖擺,男子盯著手上白色圓球,目露凶光,坐在破舊亭子摸著眼下一條陳年傷疤。
這就是消失多年的尋鑒骨。
“報告尊主,玄修門大多數人中了炙蟲毒,此番想必他們也無力追上,但以防萬一那幾個老頭追出來,我們還是走山路為好。”紀檀看著尋鑒骨發出陣陣陰笑,林中烏鴉紛紛飛起。
“好,好啊,不虧是藏了十餘年的奸細,賞,大賞。”
“是。”
“如此一來,我那嫂子藏起來的魔皇之力即將重現,那一股勢力必定屬於我紀檀一人,人界魔界,非我莫屬!”
“休想。”
聞聲,方圓幾裡窩藏的魔界人紛紛向花煙寒的方向看去,瞬間笛聲擾亂魔人神智。
趁眾人不意,柏鳶射出飛箭插入紀檀手上,帶著劇毒的箭頭直入紀檀肉裡,瞬間激起一條條黑筋,痛得他大放雙手。
尋鑒骨倏然掉落,柏鳶踏上樹頂飛去,灑下白粉擾亂魔人視野,快速撿起地上尋鑒骨,眨眼不見蹤影。
粉末消散,紀檀失了尋鑒骨,大怒:“追,給我追。”
紀檀握著不斷流血的手,暴跳如雷:“給我追,追不到人,統統給我死!”
眼見柏鳶得手,花煙寒往玄修門方向逃去,不料狂風一陣把她卷到另一處,濃霧重重,如入迷宮。
“阿鳶,彆管我......”
“把尋鑒骨拿出來。”
紀檀的聲音在花煙寒耳邊回蕩,但她卻看不到紀檀的身影。
“有本事你出來,不要跟我玩這一套。”
紀檀陰沉沉笑聲:“區區一個十八階弟子也想命令我?也不想想會如何死在我手上。”
入了魔界人的瘴氣,想要出去並非容易。
“我們可以談條件,你想要的尋鑒骨並沒有在我手上,你不放我出去,你便也拿不到。”此番情況能拖便拖,也隻能賭一把,能否等到柏鳶搬來救兵了。
紀檀嗤笑:“哦,談條件?你配?我魔界向來虐殺隨意,你這黃毛丫頭也配跟我講條件。”
濃霧中,紀檀伴隨一身黑氣悄然出現,一手掐住花煙寒的脖子,花煙寒瞬間憋紅整個臉麵。
“玄修門的弟子,就是這般脆弱。”
狂笑充斥著整個瘴氣,花煙寒被紀檀掐脖整人提起,漸漸高過他的額頭。
花煙寒褪去月笛劍鞘,捅入紀檀腹部,刀尖未入,花煙寒整人被扔飛,撞到尖石前,背部一陣酥麻,嘴角的鮮血染紅了臉頰。
“還想陰我?我告訴你,入了我魔界手裡的活物,便沒有活著的可能,更何況你又是我們向來憎恨的修仙人。”
聞聲,花煙寒手腳被纏上樹藤,如同四分五裂之痛,無法動彈。
紀檀揮手聚起一團黑氣:“擋我者,死。”
一團黑氣湧向花煙寒,在這最後一刻,此生她做得最壞,最錯的打算,或許是沒有聽從師父的話,好好待在山上。
但她仍舊有不後悔的一瞬間,那便是在桃花之下,遇見那位白衣少年,一眼定情。
可他終究沒對自己上了心,紀無淩沒有來救她。
她不應該如此魯莽,可她不如此魯莽也不會見到驚豔她一生的紀無淩。
“或許對於你,才是我的遺憾,我們來世再見。”
耳邊如山崩地塌之響,除了黑氣,在閉眼之際,花煙寒好似看到一股不同於黑氣的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