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娥開著車向清水村進發，她也是Y城本地人，對本地的地方還是大致清楚的。

清水村與這碧湖中間隔著一座大山，絲絲以前跟著村裡的夥伴撿菌子翻過很多次那座大山，所以對山路熟悉，每次翻到碧湖來要兩個小時。因為這座山很大，清水村和碧湖是沒有直線的車路，要繞一個大個圈子才能到清水村，所以雖然在地圖上直線距離很近，開車過去卻要一個多小時。

紅色的小轎車駛進了村子，這個年代雖然村子裡也有富裕的人買了車，但村裡絕大多數還是沒有車的。此時正是盛夏，村民們要麼在田裡勞作，要麼躲在家裡吹風扇納涼，沒人聚在村口閒聊。偶爾路過的人看到這麼一輛整潔漂亮的小轎車，還是忍不住停下來仔細打量一番。

絲絲在車裡看到路過的熟悉的人，不覺有些激動。進入村裡後，就由她告訴美娥怎麼走了。她姨父家在村頭的河邊，美娥把車停在河邊的一棵樹下陰涼的地方，然後從後備箱裡拎了一個禮盒和一隻小皮箱跟著絲絲朝她家的小院走去。

美娥進了院，看見收養絲絲的姨父一家住的房子是一座一層式的紅磚瓦房，和村子裡的人家住的二層三層刷成白色牆的樓房比，黃姨父家的房子顯得寒酸。因為知道絲絲這會要回來，她姨父姨媽都在家候著，沒下地裡去乾活。

“姨父，姨媽，我回來了。”

姨父姨媽聽說，都從屋裡走了出來，看見絲絲穿著一身漂亮的衣服，儼然一個城裡的女娃，才出去兩天，就像變了個樣。

“絲絲，這兩天你上哪兒去了？”姨媽一把拉住她問道。

“這兩天絲絲在我家。”

姨父姨媽早就注意到美娥了，美娥上穿一件工整的米色裙子，頭發挽起來盤在腦後，畫著眉毛塗著口紅，脖子上還戴著金項鏈，遠遠的就飄來一股香水味，這一看就是城裡有氣質的貴婦，跟這鄉下的婦人完全不一樣。

“你是？”姨媽呆呆地問。

“姨媽，她是美娥阿姨。”

“對，我叫美娥，我跟黃大哥通過電話的。”

“對對對，請進，請進。”還是黃青山反應快，“翠嬌，你快去倒茶。”黃青山說著就忙給美娥搬椅子。

絲絲聽說，也忙和姨媽去廚房倒茶去了，回到自己家，她變得自然活潑許多。

美娥拿著茶杯，禮貌性地喝了一口，這裡的粗茶她顯然是喝不慣的。

黃家夫婦對她與絲絲是怎麼認識的頗為好奇，美娥是這麼說的，說她在山上迷了路，恰好遇到絲絲，絲絲給她引了路，她便請絲絲到家裡做客，還聽絲絲說起了她的病情，她就帶她到醫院看了一下。這個說法也是美娥在車上跟絲絲商量好的。黃家夫婦本就是老實的鄉下人，倒也毫不懷疑地相信了。

“絲絲，你不是說你家菜地裡有肥嫩新鮮的韭菜嗎，你去割點給我唄。”美娥笑道。

“好的。”絲絲說著便去廚房取籃子。

“我家菜地裡還有空心菜、苦瓜、茄子，都很新鮮，絲絲你給美娥阿姨都摘一點。”黃青山喊道。

“好的。”

翠嬌姨媽坐在這裡麵對美娥不知道該說什麼，左右不自在，便說：“我跟絲絲一起去摘菜。”

現在堂屋裡隻剩下美娥和黃青山了，美娥便開門見山地說：“黃大哥，我一看絲絲這孩子就著實喜歡，能不能讓我來養她，我可以給她治病，我還可以給你一筆錢。”

“這個，”黃青山顯然有些犯難，“絲絲雖然不是我們生的，但是絲絲到我們家也有幾年了，我們也是把她當女兒看的，我們家是沒錢，但我們還在想辦法給她湊錢治病呢。”

“黃大哥，我帶絲絲去醫院檢查了，她的心臟病是先天的，她這次是複發。的確，草草治療也是治療，但是難免再次複發，等第三次複發，她怕是沒救了，但是我可以帶絲絲去最好的醫院看病，去最好的醫院看病是要一筆巨款的，少說也要一百萬，黃大哥我想你應該湊不起這個數吧？”

黃青山一聽這個數，倒吸一口涼氣，他無奈地搖搖頭，“我們東拚西湊也隻能湊幾萬，還得欠一屁股債。”

“所以說，讓絲絲跟著我，對你們對絲絲都是好的。絲絲跟著我，不僅可以得到治療，還可以得到最好的教育，這樣她就才能有美好的前程。”

黃青山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美娥見狀，從旁邊桌子上去過那隻小皮箱，打開，一打打紅色鈔票整齊地碼在小皮箱裡。“黃大哥，我知道你有個兒子，你一定想把屋子翻修一下的吧，我家裡現金有限，今天就帶了十萬過來，若是不夠我後麵再打點給你。”

黃青山看見紅花花的一疊鈔票，眼睛都直了，他一輩子都沒在現實中見過這麼多錢。美娥的話正擊中了他的要害，修房子確實是他的一塊心病。

這些年，村裡的人外出打工或者做點小生意都逐漸富裕了起來，村裡一座座白色小洋樓蓋起來，像他這樣一層式紅磚瓦房算是貧窮落後的那一批了，他出門都不好意思跟那些建了新房的人打招呼。他的兒子也上初中了，再過幾年就該談婚論嫁，可是他們夫婦倆隻會種幾塊地保一張嘴，一點門路也沒有，一點積蓄也沒有，隻能乾著急。

“說實話，大妹子，”黃青山聽美娥一口一個大哥叫飄了，也就無所顧忌地叫美娥大妹子，在他的認知裡，這樣對方會更覺親切更高興，“我們當時收養絲絲也是存了私心的，我們想著要是兒子將來娶不到媳婦，便讓絲絲做兒媳婦。不過後來養親切了，也就把她當女兒養了，將來還是要在這方圓十裡為她好好尋一門親事的。”

美娥不覺為絲絲捏一把汗，感情這還是舊社會呢，養童養媳是吧？鄉下跟城裡真的是兩個世界。絲絲若是沒有遇見雇主，不知道會是怎樣的一番人生。美娥心裡吐槽著，臉上卻還堆著笑，“絲絲人長得很漂亮，性格又乖巧，可以去城裡找個好人家。”

“城裡我們不咋認識人，就翠嬌有個表妹嫁在城裡，她在孤兒院工作，就是那個表妹在孤兒院門口撿到絲絲的，後來也是她把絲絲介紹給我們收養的。”

黃青山說起來便滔滔不絕，美娥笑著把話題扯回正題：“那麼，剛剛說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我倒是沒問題，等翠嬌回來我問問她，畢竟絲絲是她表妹讓我們收養的。”

“好的，那我等著你和嫂子的消息。”

翠嬌的菜地就在河邊，離家裡很緊，沒過多久，翠嬌和絲絲就各提著一籃子菜回來了，紫色的茄子，青色的苦瓜，綠裡帶黃的黃瓜，肥嫩的韭菜，翠青的空心菜，都是鄉下極好的綠色蔬菜，美娥提著菜籃子讚不絕口。

“絲絲，你用袋子把這些菜都裝好，等下給美娥阿姨。”黃青山一邊吩咐絲絲，一邊扯了扯翠嬌袖子，示意到裡麵去說話。

在裡屋，黃青山小聲地把剛才的事說給了翠嬌，翠嬌是個沒主見的婦人，她一邊舍不得絲絲，一邊又被那筆可以建新房子的巨款所吸引，“要不我們問問彩鳳？”

彩鳳是翠嬌的表妹，黃青山說的當年撿到絲絲的表妹。黃青山也是這個意思，夫婦兩個忙從後院出去，到鄰居王家借電話打到表妹家裡去。家裡電話沒人接，想必是還在上班沒回家，他們又打了個電話到孤兒院，終於找到了彩鳳。

“彩鳳，城裡來了個人說想要收養絲絲，她說會給絲絲看病，還會給點錢，你看這事兒可以不？”黃青山不敢說具體的數字，怕鄰居聽了去，連說話聲都故意壓得比平日裡小聲不少。

“哎呀，昨天還有個人來孤兒院調查絲絲呢，是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打扮得蠻好的，是嗎？”

“是呢，是呢。”

“那肯定就是她了，她給多少錢呢？”

黃青山把聲音又壓低了點，“現在不方便說，你要是明天有空，就到我家裡來一趟。”

電話那頭的彩鳳也聽出了黃青山故意壓低的聲音，這勾起了她極大的好奇心，“好，我曉得了。”

掛了電話後，黃青山要塞給王大娘一塊錢。

“不要，不要，不要。”王大娘每次都要拒絕一番。

每當這時，黃青山就會把錢扔在她家桌子上。這左鄰右舍的都有了電話，在外工作體麵的年輕人有的還有了手機，隻有黃青山一家家裡一台電話也沒有，幸好他家對電話需求也不多。

夫婦兩人回到家裡，翠嬌帶著絲絲去王大叔的李子園裡摘李子，黃青山便趁這機會跟美娥說：“大妹子，我問了我們表妹，她說她要明天來了解了情況再做決定，你看我們明天給你回複行嗎？”

“可以，但是我等下要帶絲絲回去。”

“為啥要這麼著急呢，這也是絲絲的家，這兩天她沒在我們還真不習慣。”

“黃大哥，絲絲現在身體很不好，她住在這裡對她的健康不利，我們家的條件要好得多。今天我必須得帶她回去，要不這樣，這十萬塊錢我就先留在這裡，對於黃大哥和嫂子我是相信的，明天等表妹了解清楚了後我們再商量後麵的事，你看怎麼樣？”

黃青山見美娥都說到這份上了，十萬塊的誘惑力也很大，且美娥的眼神讓他沒法否定，於是他應下了，他突然又想到什麼，於是補充道：“大妹子，我們家在哪兒裡你知道了，以後歡迎你常來我們家做客，可以請你告訴我你家在哪兒嗎？我們以後也可以去看看絲絲。”

“可以。”美娥拿出筆和便簽本，寫了個地址遞給黃青山。

當然她寫的是她在Y城的房子，雇主在碧湖隱居的彆墅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透露出去的，她在來的路上也跟絲絲強調了這件事。

等翠嬌和絲絲各提著一籃青翠的奈李回來時，美娥和黃青山都已經商量妥當了。

“這李子好大個好新鮮啊，多少錢一斤？”美娥問道。

“一塊一斤。”絲絲回答。

“好便宜啊，在哪裡買的，我也想去買點帶回去。”

“這些都是給你摘的。”翠嬌咧著嘴笑道。

“那太好了，有多重，我付錢給你。”美娥扭開包的扣子，就要去拿錢。

“大妹子，不用，不用，送給你吃的，彆這麼客氣。”

美娥卻抽了一百塊錢放在他們家桌上，黃青山生氣道：“大妹子，你這就是見外了，那我們也不能收你的東西了。”他說著便從桌子上提過那個精美的禮盒，要還給美娥。

“好罷，那咱們就各收各的禮吧。我看天色晚了，我們還得開一個多小時的車，我們就先回去。絲絲，去收拾一下，我們回去吧。”

絲絲愣住了，不解地問道：“回去？”

“是啊，絲絲，我剛剛跟你姨父姨媽商量好了，要帶你到城裡去看病。”

絲絲去看姨父姨媽的神色，見姨父點點頭，又聽她說道：“是的，絲絲，你今天先跟美娥阿姨回去吧。”

她本來就做不得主，她早已習慣了，隻得點點頭。她回到她那間黑乎乎的小屋，拿開枕頭，見她寫的那封信還原封不動地躺在那兒，她方才放下心來，把信折了一下塞進牛仔短褲的口袋裡。她也沒什麼可收拾的，隻有一些舊課本，還有擺在床上的幾身舊衣服，這些舊衣服她帶去了美娥也不會讓她穿，所以乾脆不拿了，隻拿了桌子上的一個蝴蝶發卡，那是她用自己掙的零花錢買的。

跟姨父姨媽告彆，絲絲跟著美娥上了車，看著後視鏡中佇立在那兒張望的姨父姨媽，絲絲不禁落下一滴淚來，她有種預感，她又要去另一個地方了。她本以為這裡會是她的家，沒想到又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