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轉間，她沒有利齒咬得粉身碎骨，在高空中陡然墜落。

撲通一聲，落入水中。

音折在水裡掙紮撲騰了半天，嗆了滿腹湖水。

水麵上冒出音折的腦袋，湖水清澈幽靜，剛剛的血水消失得無影無蹤，屍體殘渣也不見絲毫。

那尊生吞血肉的石佛仿佛從未出現過。

音折茫然地盯著平靜的水麵，幾乎以為自己進入了什麼幻境，做了個可怕噩夢。

“嘩……”細微的水聲。

音折順著聲音來源看去，隻見她小憩一場的木舟，不知何時飄了過來。

接天蓮葉層層朵朵擠挨著，她撥開荷葉，見到了木舟之上的人。

身穿青衫長袖的少年人坐在木舟上，他的一張臉正是方才佛像的模樣，完美無缺。可並不叫人注目那容顏，隻因他周身氣度太盛，明明隻是垂眉斂目而坐，卻淵渟嶽峙，不敢侵犯的威嚴尊貴之感。

他骨節分明的一隻手，緩緩撥動著湖水。

一時間碧綠荷影重重，雪白蓮瓣飄過，落在他丹青水墨的袖間。

如謫仙下凡，如青蓮成妖，如天地靈氣幻化出來的一道虛影。

音折怔怔看著他，與他看來的目光對上。

下一秒，她哆嗦了一下。

“小蛇，過來。”姬梵伸手喚她。

音折現在見他如惡鬼，心情是極其不願意靠近的，然而猶豫片刻，還是老實遊去。

姬梵伸出手指，觸碰她光滑的額頭。

他的指腹冰涼，點在她額前，幾乎靈魂都要凍僵。

“化型一年，頗通人性。悟性上佳。”

清澈蕩漾著的碧水中，隻露出了少女的一個腦袋。

她飽滿的圓圓瞳仁早已克製不住變成淡綠色，比這湖水還要青翠透亮。

才流過眼淚，眼尾眼瞼暈著紅，眼睛濕漉漉的，蒙上一層水潤的膜。

看上去，楚楚可憐。

姬梵黑眸幽沉，不可察覺的閃過一絲滿意。

這樣脆弱易碎的真實姿態，倒比剛剛巧舌簧的虛偽模樣順眼得多。

“現出原形。”

他手指點在音折額間，從指尖傳來的冰冷滲透進皮膚，音折渾身一激靈，被迫現出蛇形。

鱗片雖黑，並不沉悶乏味，反而在陽光下流光溢彩，有種奇異的絢麗之美。身形秀氣小巧的黑蛇，隱約有五彩斑斕的光暈在蛇身上流動，精致得如夢如幻。

兩顆寶石綠的眼睛，巴巴看著他。

見姬梵並無動作，她歪歪腦袋，又轉轉眼珠，小心翼翼湊近他的手。

在這時，她發現他無名指隻有兩截。

她愣了一下，而後蛇吻蹭了蹭他的手指尖。

下一秒，她被一陣風卷起來，扔了出去。

音折還沒反應過來，已經騰飛在半空中，被甩飛十米遠。

音折：“？”

姬梵垂眸看向手指，放進水裡仔細清洗。

頭暈目眩的音折再也不敢湊過去，她小心爬上船，然後在船尾把自己盤起來。

確定了，他有非常嚴重的種族歧視。

不過……

這可真是太好不過了。

就讓她當個混飯吃的廢物下屬吧！

姬梵從手指上的芥子儲物戒中取出釣魚竿，隨意地釣起魚來。

若單單隻看這碧水蓮海上垂釣的少年，誰人都要讚歎一句畫中仙。

音折受傷太重，化為原形蜷縮著療傷。

這蓮海不知什麼緣故，靈氣極其豐裕濃厚。

比起蓮海之外的靈氣濃度，強大了千百倍，是難得一見的洞天福地。

音折顧不上彆的，驚喜的開始吸收靈氣，迅速修煉療傷。

在她閉目療傷時，專注垂釣的姬梵卻轉眸看來。

他麵無表情的一張臉，雙眼中卻翻滾著晦澀的情緒，專注盯著船尾的小蛇時，比她更像隻野獸。

他才進食過，按理說身體應該已得到片刻滿足。

靠著這一點滿足，他能控製理智，扼製血液中流淌的殺戮。

但是不知為何，他掌心中站著這個陌生蛇獸時，他嗅到了一種奇異味道。

以致於，把音折嚇得渾身緊繃的他，其實交談過程中，一直分心。

從她血液中滲透出來的細微甜味，摻雜著某種果實、山野裡露珠水霧的乾淨氣息，一絲絲撩撥著他的理智。

他看上去不動如山，實際口中分泌唾液，想將她吞吃入腹。

咬開她細嫩脖頸上的皮肉輕而易舉，破開血管，大概能聽見“噗嗤”的果實破碎聲，吮吸血管內純粹乾淨的血液，沒有嘗過人血的妖獸才會有這樣純淨的血。甚至他被世人稱為的神血，也早已汙濁不淨。

暢飲那鮮甜的血，啃噬美味的肉，將她吞吃得一根骨頭都不剩。

這並不常見。

他吃飽了，不該有如此大的食欲。

亦或者，不止食欲，掩埋淤泥中的法相身在躁動。

姬梵默默思索。

釣魚線紋絲不動，忽地一條小魚咬住了鉤，下一秒它爆炸出小血花，沉入湖底。

他仍繼續釣魚。

等音折清醒來時，小舟不知何時已然飄到了岸邊。

姬梵不知所終，小舟隻餘她一人。

這是……被拋下了？

音折不知所措地想著，下一秒，大大的笑容一點點從臉上綻放。

太好了！他放過自己了！

大難不死，音折在船上蹦了一下，收斂喜色，提著裙擺下了船。

還未走兩步，她就瞧見了跪伏在岸邊的兩條長隊的侍從，以及為首的一名妝容可笑的人偶。

它是用榫卯加上魯班術拚接而成的人偶，木頭雕刻的五官，眼珠子咕嚕咕嚕地動。

“恭迎音折大人。”人偶抱拳躬身道賀，聲音低沉，毫無起伏。

音折背後起了些雞皮疙瘩，情不自禁後退兩步。

“你們是？”

“我是偃奴，奉主上之名，前來迎接您。”

偃奴拍拍手，後頭不知何時來了兩列抬著轎子帶著黑白麵具的侍從。

它拉開簾子，恭請音折進去。

音折問道：“是國師大人派你們來的？”

偃奴點頭：“正是。偃奴送您去國師府，安頓您的住所。”

見音折上了轎子，偃奴悄悄扭頭打量她。

轎中的少女清麗無雙，姿容相貌是少見的美麗，一雙亮澄乾淨的眼瞳，讓人情不自禁心生喜歡。

這樣一個美人，是主上新收的靈寵？

偃奴在主上幼時就服侍左右了，從未見主上留一個少女在身邊，哪怕是化形的靈寵。

它很新奇，偷看了好幾眼。

既來之，則安之。

音折剛剛坐進去，轎子突然騰空而起，飛到了湖上。

這是？

情急之下，音折隻能抓住窗框，隨著轎子騰飛，落入湖水中。

蓮海之水，一如之前清澈。

鑽進水中之後，短短一瞬，轎子破水出來。

“到底怎麼回事？”

轎外一滴水也沒滲透進來，但音折已被這突然而來的一下搞得心臟七上八下。

“大人，到了。”簾子被拉開。

音折迫不及待鑽出小轎，一抬頭，整個人卻愣住。

從蓮海出來後，不再是那片森林。

她立在霧蒙蒙的湖邊上，身邊沒有一朵荷葉蓮花。

在這清澈的湖水中心，漂浮著一座小島。

微風拂過，島上墨綠色的樹葉嘩嘩作響，露出飛翹的屋簷。

隱約可見古樸宏偉的各色亭台樓閣。

“這就是國師府，它坐落於水月鏡天中，通過蓮海周圍的陣法，獲得令牌後才能進來。”偃奴停頓了一下，繼續道：“唯有主上的心腹能入府，一般下屬隻能去故渠之內的戍都府停留。”

音折聽得一愣一愣，這麼說，她現在是國師的心腹？

有一天就上位的心腹麼？

她再次悲從中來：不會是看門狗的待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