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百年一夢,乾坤顛覆(1 / 1)

混沌百年錄 程星行 9108 字 2個月前

暗夜將曙,涼雨暫收。

塵灰覆地,荒極無人。

廢棄的城鎮邊緣赫然生長著一棵巨樹,冠徑超過八十米,樹乾粗壯,靠近巨樹底部的荒廢操場被生長的過於巨大的樹乾拱裂,隻剩下一圈水波一樣,褶皺似的遺骸,隻有一些殘餘的膠粒能讓人隱約推斷出它原來是什麼。且說這樹,這完全不是這個地理位置下可以長出的植物,此地乾燥高緯,這棵巨樹卻格外枝繁葉茂。

而此時這棵樹的樹乾正像心臟一樣搏動。

它在搏動。

不像是植物,而像有溫度的一截□□。樹乾表麵實際上並不像肌肉那樣柔軟,人耳就可以聽見纖維撕裂摩擦的聲音。

......像收縮的、痛苦的腔體。

深秋臨冬,太陽的光輝是有氣無力的蒼白,搜刮幾遍光和熱才泛出一點暖色似的,遊絲一樣掃在天台上。

灰撲撲的建築天台是絕佳的觀看位置,可以把整個城鎮和這棵樹的每一次搏動儘收眼底,可惜上沒有人看到這詭異的一幕——那樹乾的搏動越來越快,樹冠搖動幅度大的就像海浪卷拂沙灘,平心而論,很美。

更奇怪的一幕也是隻有站在這個位置上才可以確定——這棵樹好像是沒有根的,如此體積的樹,生長在擁擠的廢棄小學邊上,推擠拱起土地,使得原本就破敗的了校園的設施更加殘碎。而它卻像是沒有錯綜的根係一樣,生長地這樣標準的一棵樹,根部卻有相當麵積的一部分壓在水麵上,如果有人在水麵下去看,可以看到一段段橫截麵標準的年輪。

中午太陽逐漸升高到頭頂,照的地麵和樹蔭黑白分明。那大樹似是累了,不搖動了,隻顫抖著,陰影遮蔽的地麵是濃厚的黑色,隻是隱約能看到樹乾的紋理。

隻是那紋理原本隻是隱蔽在眾多樹皮紋理之間一小道,漸漸地像被縱劈一樣,裂張成長長的一道。

下午一點的時候,遠方的天空一線好似有黑雲奔襲而來,慢慢的給整個天空染色——然而就在陰陽分界正好割開天空和圓日,甚至是樹冠時,好像有幾秒時間憑空消失了一樣——一瞬間以巨樹為中心的方圓三公裡的一切都被一種莫名的力量撕扯旋轉了一番,原本荒涼的城鎮被肆虐過後更像一片廢墟了,天上的烏黑區域憑空被啃出一個半圓,天地震蕩的感覺還未消失,世界卻已急速歸於寂靜。

......隻有大地發出一聲渾厚的歎息。

一切的中央,巨樹完好無損。灰綠色的樹乾仿若吸入無限生機,表皮變成嫩芽一樣的黃綠色。樹冠卻迅速凋零,灰黑色的葉片在幾分鐘內儘數落地。

黑雲兜著漲滿的水汽,遮蔽了大地,終於鋪滿天空。

下午兩點,天地如墨,隻有雨瀑洶湧。

樹乾裂開了一條十幾米的裂口,柔滑暖白的裂口昭示著有什麼東西要出來了。就這樣開裂、搏動,直到巨樹筋疲力竭。

--

薛晨風就在不見天的高牆圍著的中央凹陷處醒來,大雨洗淨了她身上的汁液,頭發濕濕的粘在身上,一綹一綹的反翹被雨水壓了下去,少女默然,赤裸的身體微躬,用緩慢的呼吸減弱身體的疼痛。壓抑著自己腦海深處傳來的莫名其妙又無比陌生的哭泣,她走出這樣圍著她的高牆——

一顆枯萎的空心的巨樹,上半段已然裂開,沒有斷掉的樹枝四仰八叉的戳向天空,很淒涼似的。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整個人都不在狀態,半晌緩緩蹲下身體——她記得她是死在18歲,那個對她來說終於自由的年紀,有自己小小的空間,有自己喜歡的工作,留了自己喜歡的長發,好不容易有了活下去的底氣。生命隨意的終結也沒有什麼可惜——因為她沒有見過更大的世界,到死之前一切都得償所願。

那時候她最大的憂慮就是編輯每月催的畫不完的稿和自己每天要自己洗的碗。

她甚至有一個自己租的有獨立衛浴的小家,即使很小。

隻是現在該怎麼辦?

腦中還有陌生的哭嚎,眾口難調似的號的各有千秋,男女老少都有自己的冤屈一樣。

薛晨風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切太過魔幻導致自己精神上出了問題,被嚎的心浮氣躁,這時腦海裡卻響起了一道低沉的嗓音,像是來自地底深處一樣。

“活了?”

薛晨風耳中“嗡”的一聲——

壞了,我真瘋了。

那聲音繼續說到:“怕...某事,什麼?”

薛晨風這才注意到他的聲音有些遲疑,像是牙牙學語的孩童一樣,發音略微奇怪,咬不準音節也不知道該用那個詞一樣,她沒有說話,依舊等待著。

對方的話語顯然沒有任何感情上的起伏,又問:“人,你不知道、怎;.....”說到這裡對方遲疑了一下,然後接著說:“你要...乾什麼?”

薛晨風仰頭看天,還是回答了它:“我也不知道。”

——也許精神分裂的世界會出現這樣的聲音也說不定。

沒事,瘋了又治不起。

——

四下觀察,晨風才確定這裡是一片城鎮——周圍沒有一點人類生活痕跡,應該已經被人類社會遺忘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了。

她十八歲出來旅遊,遊山玩水,本是滿心安適,沒想到命喪此地。

最重要的是,這裡有著和生前她記憶裡一樣的山川走向,還是一個地方——得要多少年,滄海桑田,熱門的旅遊的小島才會這樣麵目全非呢?薛晨風不知道,會不會她再次醒來,世界上就隻有她一個活人呢?

巨大的荒謬感讓她打了個哆嗦——最好還是不要。

腦中的聲音自從她的回答完了之後就不再出聲,靜默得好像自己真的瘋了。

在周圍的的廢墟中找到一件衣服簡直難如登天,一路上都是鏽蝕斷裂的鋼鐵、風化的塑料、碎裂的水泥、無人收殮的奇形怪狀的骸骨。薛晨風從城鎮的一側走到另一側,才找到一片損毀程度不太大的低矮建築,在一間平房裡的床底下翻出兩件滌綸的衣服,坐在已經散架的床架上套上這件全是灰塵和黴味的衣服,隨手拔了根廚房的不鏽鋼勺子,挽起到大腿的長發。

——她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隻知道這個世界在她眼裡變了摸樣,沒有活人,沒有活物,生命被奇異地抹去了,除了自己,也許是舉城鎮的搬遷,也許是天災人禍:戰爭,核}{!}}戰,或者瘟疫。

她迫切的想要知道世界變成什麼樣子了,還有沒有活人,這裡很奇怪,指南針,電子設施,石英表,全部是損壞的,無法使用,像是被什麼巨大的能量損壞了。撥開眼前濕潤的頭發,薛晨風走到小島的邊緣。

碼頭和港口也都廢棄了,她唯一能找到的物資就是一個漏洞的救生艇。沒有食物,隻有雨水,地麵目前基本上沒有可用的燃料......天要絕人之路的感覺。

腦海中的聲音再次開口:“你可以試試直接遊,沒問題的。”

薛晨風:“?!”

我不會遊泳啊?!

那道低啞的聲音僅僅是一個小時沒出現,說話遣詞就流利了不少,可以在腦海裡和薛晨風無障礙交流了,每一個停頓和重音幾乎都是薛晨風自己說話的語氣一比一複製,像是直接讀取了她腦中神經元信息一樣。

薛晨風也沒有其他的辦法,返回城鎮,找了一些還沒“入土為安”的工具,繩索,長棍,背包,以及最重要的不鏽鋼的一個碗一個盆還有一把叉子一把勺子,並其他一些看起來還能用的工具,她也不知道那些好用,按照自己少的可憐的知識帶了一點。

儘管那聲音再三保證沒問題不會死的,薛晨風還是害怕,她從小身處那種特彆黑暗未知的環境就很怕,何況是海麵下——她幾乎不敢往身下看,儘管自己還在大陸架,水深不超過兩米。

那聲音閉麥了一段時間,又冷不丁冒出一句話:“不用怕,不會死的,實在害怕可以跟我聊聊天。”

薛晨風一低頭就嗆了一口水,手忙腳亂地掙紮起來,腦海中的聲音微不可聞的歎了一口氣:“交給我吧,休息一下,嗯?”

下一秒薛晨風就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是被海水托起來了一樣,手腳自己動了起來,撥開自己身前的海水,雙腿自己在水中畫半圓。

那道聲音繼續說:“這樣遊......”

手腳自己動了半天,離開岸邊,越來越遠,身下也越來越看不到底。薛晨風閉上眼,往下一看她就腦子發暈,還不如全心全意的感受手腳撥動周身的水流的感覺......很奇妙。自己生前就是一個合格的旱鴨子,見水就怕,還是第一次這樣享受在水裡活動四肢的感覺。

多虧......

“所以我應該怎麼叫你呢,你有名字嗎?”

“很遺憾,沒有。”

薛晨風對它有種怪異的安心感,即使隻認識兩個小時,潛意識的親近讓她感覺異常,呃......有一種奇怪的依賴感強勢地撫平了她內心的慌亂,心裡不由自主地就聯想到奇怪的地方去——

“難道叫小愛同學和小度小度嗎?”

“......”

那道聲音沉默一瞬,竟然聽見了她的內心所想,以及無師自通了她語氣裡含著的戲謔,開口回答她:“如果可以,你可以叫我——”

那是一串很複雜快速且拗口的發音,薛晨風沒有聽過,不僅如此,還有很多奇怪的音節。她生前獨立生活之後就在學習自己感興趣領域,在網絡上找到很多資源和網課,所以學過一部分法語和俄語,都考過證——沒有類似的發音,薛晨風在水裡閉著嘴巴,無法模仿這種發音。

很遺憾。

有沒有可能是其他地方的語言呢?

薛晨風在腦海中說:“我記不住怎麼辦,要不幫你起個順口的名字吧?”

薛晨風就當他默許:“要不叫......等我想想?”

“隨便你吧。”

薛晨風想了半天:“算了,我之後帶你看看書,你自己挑一個?現在我也不了解你啊。”

“如果真的要說的話,我算是你的......母親。”

“???”

不是?您......啊?呃——(⊙o⊙)…?????

——

薛晨風被教著遊了兩個小時就想休息了,那個聲音說已經遊滿兩個小時,問她要堅持還是休息,薛晨風不知道它是怎麼準確地知道時間的流逝的,且當它知道,就跟它教自己遊泳一樣,是自己認知不到的內容。薛晨風吹起來一個救生圈,套在自己身上。那個聲音又開口了:“休息十分鐘,按照我給你指示的方向,前麵有一個小島。”

薛晨風試探著說:“好累,你不覺得嗎?”

“你不會就因為這個累,是剛剛醒來身體太虛弱了。”

“什麼?”薛晨風無語凝噎,要說的話,她身體已經夠好了,第一次遊泳,就算有人協助,也不是不花自己的力氣,兩個小時的運動量,已經很好了——除非自己的身體被改造了,否則不可能有那麼好的續航時間......

等等?自己...確實是不累的。

隻是她有“人最多遊泳兩個小時就要休息”的認知而已。

薛晨風回想自己來時遊過的每一點細節,確實,不累,所以她心理上感到該休息了,而她的身體是沉默的,肌肉的酸痛是基本沒有的,暈眩的感覺也沒有。雖然沒有紫外線照射,可是就連救生衣都沒有的一個人,迎著剛剛曆經過暴雨的海麵遊過來,風浪一點沒損耗她的體力。

她是正兒八經的所謂初學者。

這不正常——她由死而生,也許本身就突破了一些物理或者世界規則,排過自己這個異常,也許不正常的不隻自己,薛晨風突然腦海中再次回放了一遍之前有城鎮的小島和自己遊過的海麵,背脊發涼,問:“我們......怎麼海裡沒東西呢,之前的鎮上也沒有?”

沒有魚,沒有海草,沒有藻類。

人可能因為經濟原因天災人禍搬遷,但生物很難完全消失不見——不論生存的好與不好,切爾諾貝利都有生物,這裡沒有。就是在剛剛經過的大陸架,沙灘,甚至是城鎮,沒有任何綠色。連植物都沒有,動物就更彆說了,這裡又不是南半球的尼莫點。{1}

薛晨風淺淺呼了口氣,被海中大浪高高舉起,俯視海麵仰視黑天,心臟因為自己的不安猜測有點搏動過速。

“沒有,確實沒有,這裡算是......真正的生命禁區,連微生物都不會有,是真空地帶。”

那道聲音又斟酌著說:“我用你腦海裡存儲的詞彙做的比喻,希望你能理解每一個字的意思。”

“包括你在內,已經不算是生命定義的範疇裡的物質了。”

什——?

“母親。”

“不會死。”

“生命禁區。”

“包括你在內。”

奇怪的發音,寄生一樣的存在。

或者說,它,根本就不是寄生,隻是借用自己的眼睛看到這個世界。

“你......”

“我的名字的意義是失落之處。”

巨大的荒謬感打的薛晨風腦袋發蒙,她落回風浪低穀,眼看著海浪像牆一樣倒過來,渾身一哆嗦,想起它之前說的話:“你的意思是......我會活成老王八嗎?”

“什麼活不活的,你叫存在不叫活著,是我在你即在。”

“......什麼?”

“所以你可以,完全可以不休息,累是心裡因素。”

等到薛晨風遊到了那個它說的小島岸邊的時候,她腦海裡都是懵懵的狀態。上了島,她坐在山洞旁邊——剛剛一時不慎,上島的時候沒注意,在岸邊被生鏽的鐵器捅穿了膝蓋,深可見骨,流出的血液是金黃色的,見到的骨頭切麵上也都是金黃色的血液。

就幾十秒而已,愈合了,現在那曾經有一道貫穿傷的地方,周圍的皮膚比周邊一圈都要白一些,敏感一些,薛晨風摸了摸自己的連接完好的膝蓋,指尖略過那片愈合的皮膚,像是摸到了一塊柔滑的補丁。

“為什麼血是那種顏色?”

薛晨風問它,那個聲音沉默了幾秒,然後斟酌著回答:“不知道,我在你腦子裡看見的就是金黃色的,現在你看看?”

薛晨風在尖銳的岩石上蹭破手指關節,現在正常了,鮮紅色的血絲順著濕潤的關節和紋理兀自扭成麻花。薛晨風在腦子裡刮著皮層回想,然後從自己生前追過的N十本小說中找到了答案,不由尷尬捂臉:當二次元太過投入,被人家讀取成人類標準了。

現在看來它能隨意的改變自己的生命特征,比如血液的顏色,這樣就說通了,生我者母親,按照邏輯來說沒錯。薛晨風轉念一想,笑了——我可能是哪吒,可以重塑金身。

那,薛晨風轉念一想,問它:“如果可以改變血液的顏色,那麼把眼睛變成金黃色的可以做到嗎?”

它:“......”

一分鐘後——薛晨風在一塊岩石上找到了一個小水坑“照鏡子”,它怕自己看不清楚,虹膜的金色還做了發光處理,豎瞳,眼尾蔓延出一灣金鱗,自帶上挑紅色眼線——什麼先天cos聖體。

天!!!這也太好了媽咪!

現在你就是我唯一的媽媽!

它說薛晨風不會死,所以不用吃東西,在它逐漸靠近正常人說話習慣的練習中,薛晨風腦中飄過紛繁的思緒,她仰躺在濕涼的沙灘上,身上的衣服濕淋淋的也很難受,她暫時不管,恢複心理上失去的體力——反正這島上也什麼都不會有,乾脆放棄尋找食物,放任單純的饑餓的感覺在身體裡蔓延。它解釋說這是作為人類殘存的心理意識,挨過這一遭就好了。

實際上,薛晨風經過自己的實踐得出結論,她不會真的餓,沒有體力不支,沒有頭暈眼花,從她醒來到現在,運動,心緒大起大落,加上泡在海裡大量造成的熱量散失,到現在她沒有明顯的不適。

晚上,星子不見,暴雨不停,她靠在岩石上,看身前的懸崖,黑沉的海浪不停的拍擊礁石,薛晨風頓了兩秒說:“真的不死嗎?”

不會死吧?

她有點想跳。

“不會,實在害怕的話可以看看周圍——隻要這片地方上沒有任何生命,你就存在。”

“也許地球最開始擁有水,但是沒有擁有生命的時候,就是這樣吧......如果穿越到那個時候,天地渺渺浪卷岸,唯我俯仰熬浮生,就真的曠古獨悲了。”薛晨風自顧自說了點胡話,閉上眼,把自己拋下懸崖,墜入下一個打來的浪花中,享受那一瞬間的落空感。

“真的還有人類活著嗎?”

十幾分鐘前,薛晨風問完這句話,一邊擦眼淚一邊仰頭看被雲壓住的天際:“我不想要近視眼兒了,可以看的再遠一些嗎?”

“你已經不是了。”

“我知道......”哽咽的聲音,薛晨風擦開腮邊的眼淚,被雨水淋了一臉,我想看——

意義是人賦予的,人是最大的意義,如果隻有自己一個人的話,活著將沒有意義。

如果薛晨風不再有意義,那麼這種意義的消失,就是從沒有人的空曠中開始的。

念天地之悠悠。

“我能看見的地方,沒有人,但還有更遠的地方——我的意思是,地球,這個你所說的球體,還有地方是我不知道的,不一定那裡也沒有人,去邊緣看看吧,越往邊緣,生物越多。”

是嗎?

“這個”世界的邊緣。

所以她一直遊。

海底偶爾有東西……沉船,潛艇,垃圾,民居,甚至巨大的沉島——這是多少年前人們的聚居地呢?

等到它說,馬上就有生命可以看見的時候,已經是十五個日夜之後了,她不知道自己遊的是否是直線,隻是跟從它的指引,一直向前,水溫漸漸變冷。

更高的維度。

薛晨風慢慢吐出肺裡殘餘的空氣,閉上眼睛,加速下沉——她因為身體實在好用,連著十幾天都在遊泳,不眠不休,運動時間保守都已經超過兩百小時,加上根本不怕死,也省去呼吸的間隔,遊泳的技能已然可以應付絕大多數的情況。海麵風浪大,她一般選擇至少水深二十米還多的地方,遊魚一樣跨越千裡,全程是她一個人的遷移。

她想念她的國家,她熟悉的小家,和小家樓下的小攤上,煎餅裡夾的兩塊錢一個半的雞柳。

先找到人,然後是聚居地,然後是國家,最後定位到自己的家。

第十六日晚,她看見海裡成群結隊的小蝦,可以吃但沒什麼味道的的海藻。

第十九日晚——

黑暗無比的海底,巨大的一團,薛晨風腳下紡錘型生物正穿過海嶺。她浮上來一點,跟睡著的座頭鯨的相觸,就在一息之間,指尖的觸感仍存。

她靜靜的等待著,一個小時一動不動,等著鯨魚睜開眼睛。豎著睡覺的鯨魚就好像是大海中懸浮的石柱,如果海麵被看做是天空,那麼睡著的鯨魚就是天上豎懸的重舟。

它說:“喜歡嗎?這是第一次看見鯨魚吧?”

薛晨風專注的看著座頭鯨身上的附著物,點點頭:“還想看虎鯨,你能聽懂它們在說什麼嗎?好像聽說他們有自己的族群語言啊——”

“這個恐怕你得問現存的生物學家了。”

“是現在活著的生物學家,不是現存。”

鯨魚醒來時貌似沒有反應過來這個深度為什麼會有四腳猴子,好奇的眼睛一眨。薛晨風以自己匱乏的生物知識無法判斷會不會被好奇的鯨魚含一下,悄咪咪跟個海洋垃圾似的沉底了。

終於觸到海底,薛晨風慢慢睜開眼睛,拾起一塊石頭,看看上麵附著的小生物——不認識,放下,撿起一隻海星,不知道種類的小魚從指縫遊過——柔柔的滑滑的,像魔芋。

小魚不堪其擾,實在不明白自己有什麼好捏的,擺尾逃走了。

好奇寶寶純是。

它在薛晨風的大腦沉默,它沒有一開始就選擇到所謂最適合的“人”,薛晨風,按照世俗的眼光來看,小孩心性,喜悲由心,心性也不說堅毅,按理來說不是最好的,隻要它再等待一下,說不定會有其他選擇,隻是那一瞬間,最靠近自己的就是這個渾身是血的女孩,蜷縮在河邊,口齒不清的念著一個詞語——

“媽媽。”

那一瞬間也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它一眼認定了她。

說不定自己是因為她才誕生的,或許這是一種命運上的奇點吧。

那時它也是剛誕生,本能的想吞噬什麼,驅動力量包裹住這個人類的身體,結果包裹住的下一秒她就不動了,心臟停跳了,它隻好第一個保住她的大腦意識——這種保留是直接融合到自己的意識中來,薛晨風死後神經元的存儲的信號它照單全收,最後在日複一日的重複中慢慢地再造生命。

但是,這種世俗的評價體係,它是從哪裡拿來的呢?還是薛晨風的意識裡。

薛晨風對自己腦海裡審視她的“母親”的千頭萬緒一無所知,全部身心都用來急著感受這些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東西,她狹窄的一生裡,沒遇過這樣的機會,和自然親密到這種距離的感覺,是她上輩子無法擁有的。

同時她也想:生物鏈是完整的,那麼就算人類再不被眷顧也差不到哪裡去的吧?還是有機會回家的,即使隻有幸存的小聚落。

薛晨風在海底挑挑揀揀,帶走了很有特點的一塊貝殼,她把這塊貝殼放在內袋,隨即繼續向邊緣遊去。

這裡已經有這種大型的生物了,也就是說,距離人類居住點也不會太遠了是嗎,當薛晨風問出這個問題時,它沒有回答,隻是指了一個方向:“走吧,快到了。”

於是她閉著眼睛向著更更靠近所謂邊緣的地方遊去。如願上岸陸地。

——

——

{1}尼莫點有生物,一定意義上不算生命禁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