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旗下的講話(1 / 1)

收到檢討書後的那一整天,奚柏都沒有再出現過。

而且那天恰好是周五,所以等他們再次踏進校門的時,已然是周一的清晨。

今天的景安市沐浴在朦朧的細雨中,花花綠綠的雨傘簇擁著擠進校園,原本寂靜的校園逐漸喧鬨起來。

林灼棠今天罕見的準時到校,戴了頂黑色鴨舌帽趴在座位上,一副被吸了精氣的模樣。

李渡濤輕手輕腳的轉過來把少女桌麵趕工完的作業本收上來。

周圍同學有的在旁邊抱怨早起,有的在趕作業,有的在補覺,總之一個周末下來,人人都一副被透支了精力的樣子,蔫不拉幾的。

七點,雨還沒停,綿密的灑下來。廣播響起,升旗儀式準備開始。同學們嘟囔著陸陸續續往外走,一個個撐起的雨傘像一朵朵盛開的花朵。

林灼棠在陳薇她們的催促下艱難的從桌子爬起來,撐起自己因為熬夜打遊戲而難以睜開的眼皮,正打算跟著她們一塊下去。

但是剛走下樓梯,陳薇突然問:“棠姐,你今天不是要念檢討嗎?你的檢討書呢?”

林灼棠腦子瞬間清醒了,怎麼把這茬忘了。趕緊揮揮手讓她們先下去,自己又往回走。

外麵的雨水飄進來,又被同學們的鞋踩成泥水,少女一邊避開汙水,一邊加快速度。

但是步子邁得太大的後果是,她進教室的時候猝不及防的迎麵撞上彆人,鴨舌帽抵著麵前人蒼白的脖頸在衝擊力下被頂掉了。

她眼睜睜看著眼前蒼白的皮膚被帽簷撞出一道細細的紅痕,看見突出的喉結滑動了一下,慢慢經過紅痕,又緩緩上滑。

空氣仿佛都被雨水沾得潮濕起來,少女茶色的眼瞳縮小又放大,終於在麵前人撈住鴨舌帽,遞過來的瞬間回神。

不得不說,這段脖子也太白了吧,一點血色都沒有。

她退後了一步,接過帽子:“不好意思,你沒事吧。”

麵前的人正是從周五就消失了的奚柏,過長的頭發掩住他眼裡的思緒,林灼棠隻看見他微不可查的搖了一下頭,又邁步離開了。

林灼棠薅了一下頭發,來不及多想,回到座位從抽屜拿出了那份檢討,隨手把鴨舌帽扔進抽屜,便往樓下趕。

操場上大家已經差不多集好隊了,校道的人寥寥無幾,凸顯的前麵形影單隻的背影格外顯眼。

他沒有撐傘,細線一樣的雨絲纏繞在身上,他卻仍毫無所覺般往前走。

他不是有心臟病嗎,怎麼還去淋雨?

林灼棠加快腳步快走了幾步,將傘沿傾斜過去。

少年一下子被好好的護在傘影中,黑色的大傘將雨隔絕,清亮的聲音近的像是湊在耳邊說的:“奚柏,你怎麼不打傘?”

少女青色的頭發被風吹得淩亂,眼尾的小痣明晃晃撞進眼眸,在灰暗的陰雨天,仿佛一個綠色的精靈一樣發著光出現。

奚柏感覺自己的心跳的有點快,有點痛。

那些之前落在身上的雨珠,微微發燙。

主席台離教學樓很近,反而是操場的末尾離教學樓有一段距離。要是沒有傘,恐怕等他走到隊伍後麵全身都要濕了。

“你拿著傘知道嗎,我要趕過去主席台。”林灼棠見奚柏沒反應,又擔心錯過了發言,沒有多想直接拉起他的手腕把傘柄塞到他手心。

然後跑出傘,衝傘裡的少年揮揮手就離開了。沒注意到少年微微顫抖的指尖。

雨還在下,空曠的校道上,久久滯留著一頂黑傘。

主席台下,地中海和幾個老師聊著天。

林灼棠剛到避雨平台下,地中海就叫她過去:“檢討拿上了嗎?我讓你改的地方改了嗎。”

完了,完全忘了這件事。

地中海周五下午幫忙看了檢討,還讓修改了一些地方,但她那還記得啊。

林灼棠麵不改色的笑了一下,手摸著褲兜的檢討:“改好了。”

反正她又不打算全按檢討念。

“行,待會校長講話完就到你念檢討啊。”地中海拍拍她的肩。

林灼棠乖乖點頭。

校長挺著啤酒肚在台上滔滔不絕,台下的同學撐著傘,或三兩成群竊竊私語,或拿著紙巾擦褲腿被濺上的泥點。

少女百無聊賴的站著等待,雨滴一樣澄明的眼眸掃了下操場儘頭,但實在有點遠,什麼都看不清。

很快,校長講完,摸著大肚子慢悠悠的走下台,路過林灼棠的時候還衝她溫和一笑。

林灼棠彎彎唇,展開檢討書走上主席台。

下麵的同學看到她上台,嘈雜聲靜了一瞬,又爆發出更大的吵鬨聲。

“台上的是誰啊,是我們學校的同學嗎,我們學校還能染頭啊?”

“是啊,奇了怪了,剛剛校長下來的時候沒看到嗎?”

“就是就是!”

少女握著話筒,清亮的聲音傳出來:“大家好,我是高一(1)班林灼棠。”

下麵又是一陣躁動。

“1班不是年級最好的班級嗎?這屆高一不一樣了嗎?”

“難說。”

林灼棠翻翻檢討書,挑著裡麵的句子繼續往下說:“非常抱歉占用大家的時間,我將在這,對上周自己參與的打架鬥毆惡性事件進行檢討。”

下麵討論的更熱烈了,但這次就隻有高二還一頭露水了,高一已經猜到上麵那位應該就是劉子龍事件的主角了,高三那邊林峻和他兄弟控場,已經安靜如雞了。

“我於上周四下午,經過樓梯口時,偶然聽到劉子龍一夥人商討著如何在這次期中考試作弊,看不下去出聲製止,但實在沒想到劉子龍同學突然惱羞成怒立馬向我揮拳,出於對自己人身安全的考慮,我不得已進行反擊,但值得反省的是,我沒有考慮到樓梯的陡峭,不小心讓劉子龍同學受傷。”

下麵一陣嘩然。

高一的同學幾乎全知道劉子龍那群惡霸是什麼樣子的,用腳都能想到肯定不是少女說的那麼簡單,那夥人現在灰溜溜轉學就是證據,他們肯定是被少女打走的。但他們都默契的沒有出聲,默默暗爽。

高二保持吃瓜的熱烈討論,覺得這學妹看著不良,心裡竟然還充斥著正義感啊。高三繼續保持安靜如雞。

一旁的教導主任忍不住了,抬腳就要上主席台,石俊連忙挺著個大肚子拉著他寒暄:“老劉啊,這雨是又下大了啊,要以往這主席台就漏水嘍,這新翻修的好啊,誒嘿,站這一點毛病也沒有!”

教導主任收回腿,扯起嘴:“嗬嗬,是啊是啊……建的好啊建的好啊……”

操場邊緣,孤零零站著的少年神色不明,沒有血色的唇抿起,指骨分明的手握緊了傘柄,隱隱顯出幾條青色的脈絡。

劉子龍一夥人確實是為了讓奚柏期中的時候幫他們傳答案,強行把他拉到樓梯口威脅。少女說的也沒錯,隻是,溫柔的繞開了核心的一個人。

雨下的更大了,打在傘麵上劈裡啪啦。

奚柏晦暗的眸子看著地上的水窪,雨點紛亂。

主席台的少女的身影挺拔,對下麵的喧鬨似無所覺,透過雨幕看上去,宛如青鬆:“我在這裡誠懇的自我檢討那天的不當行為,希望大家以儆效尤,請勿模仿。”

下麵的人相對無語,他們學得來嗎,武力打不過,財力比不過。

清晰的聲音在冰涼的雨中顯出幾分柔和:“大家雨中站著也辛苦,我就不耽誤大家的時間。謝謝大家的包容。”微一鞠躬,高挑的身影走下主席台。

結束了?這幾句話攏共也沒講夠兩分鐘吧?

下麵的同學懵了兩秒,還是高一的同學先鼓起掌,個個臉上掛著大仇得報的笑容,高三的一眾在他們林峻的示意下也鼓得熱烈,高二懵逼的隨波逐流。

自此,明德史上最短的國旗下講話就此誕生,誰敢信,檢討之下掌聲熱烈,這也成為了往後同學們津津樂道的棠姐發家史中的一個曆史性事件。

相比於下麵的歡樂,這邊林灼棠麵對著地中海和教導主任的就不太好受了。

石俊將手背過身後,清了清嗓子,先開口了:“林同學,剛剛怎麼沒念我給你改的稿子。”

林灼棠看著後麵站著的教導主任臉色鐵青,心裡惡趣味橫生,不過還是耐心敷衍了一下地中海:“不好意思啊老師,我是看大家在下麵淋雨不太好受,想著儘可能簡短一點才念的比較短的。”

石俊扶了扶自己的眼鏡,點點頭,餘光撇了下教導主任:“嗯,但是你這個還是念得過於少了,檢討書後麵那些改過自新之類的話應該念多一點才是,給下麵的同學做個表率……”

教導主任也許是看林灼棠在地中海麵前好說話的樣子,欺軟怕硬的的惡意火焰燃燒,加上侄子退學丟了大臉的憤恨,一時間忍不住打斷石俊:“這哪是表不表率的問題。林同學,你這檢討是睜著眼睛寫的嗎?你當天武力霸淩同學這個事你也要說清楚吧,怎麼還把自己打人說成人家自己從樓梯口摔的呢,你這樣……”

林灼棠勾勾唇,兩手插兜,戲謔的打斷他:“也請主任不要睜眼說瞎話啊,我什麼時候說了他是掉樓梯摔的,我隻是提了句樓梯而已啊。主任自己的腦補卻讓人家背鍋的無禮還真是和您的侄子一模一樣啊。”

教導主任氣的臉都紅了,手指著她的臉想說什麼。

結果又被林灼棠打斷:“而且,貴侄子牛高馬大的,你是想說是我這個小女生那天把他打的鼻青臉腫嗎?嘖嘖嘖。要是主任如此以強權壓人,一直想要偏袒自己的侄子,那我也隻能向外界尋求一點保護了,畢竟,我隻是一個弱女子,如何能鬥得過主任呢?”

教導主任看著麵前這個甚至比他都要高的女生一臉無辜的俯視嘲弄,頭發都快豎起來了。但他像想到什麼似的,緩緩收起手指,咬著牙齒道:“老師沒有這些意思的,剛剛也是沒聽清,林同學不必放在心上。上課時間也準備到了,林同學也去上課吧,多關心學業哈。”

林灼棠笑了笑,點點頭:“多勞老師操心,那我就先回去了。”

說完看也沒看教導主任快吐血的樣子,抬腿往台下走,揚起的發絲輕輕柔柔,但在教導主任的眼裡像一百條鞭子抽在身上。

陳薇和林峻他們已經在台下等著了,陳薇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保持著一如既往歡欣,就算林峻在旁邊都壓抑不了她要說話的心了,一看到少女就湊過去和她嘰嘰喳喳描繪剛剛她發言時下麵的反應,宣揚她的戰績。

“棠姐今天實在太帥了!我在下麵都想為你搖旗呐喊!就該讓那群狗東西麻溜滾!今天又收獲了兩個棠姐的小迷妹,嘿嘿嘿,已經記好聯係方式了,回去就把她們拉一個群嗚呼!”

小嘴叭叭個沒停,從東講到西,又從犄角旮旯搜到的八卦獻寶一樣和她說。

“對了!棠姐你知道嗎,你真的是金口玉言!我剛和彆人聊天才知道,劉子龍那個混球,周六的時候自己夢遊從樓梯摔下來了!還一直說什麼鬨鬼鬨鬼!我看他就是做了虧心事,菩薩都看不下去了,才做了好心事……”

林灼棠有點詫異,夢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