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1 / 1)

小巷深處傳來一聲狗吠,商業街道兩側燈盞驟地亮起,橘黃色的燈光經過石板橋,彙聚到商業街西邊儘頭月黎山山癲。

慕靈捷用竹竿撐起布簾,推開窗,將從家裡帶來的貓頭風鈴掛在窗邊。接著走到店門外,從口兜裡掏出一個係著紅繩的鈴鐺,她打算掛在門上,心想有客人推門時,她在櫃台後麵或者廚房就能聽到聲音。

“欸,這玩意……好久沒見到了。”

身後傳來說話聲,慕靈捷沒理會。她不是妖,無法正確識彆出對麵的“人”到底是人還是妖,因為有些妖已經進化得跟人類無異,她前幾天初生牛犢不怕虎,然後被那些“人”明裡暗裡使了不少絆子。

“奶奶,這玩意是什麼?”頭上耷拉著兩根青翠蘿卜纓的小女妖指著‘叮鈴鈴’的風鈴,一臉好奇,躍躍欲試。

“風箏!”

慕靈捷猝不及防地給紅繩係了個死結。

一轉身,窗邊隻剩下一根隨風飄蕩的繩子,“哢吱”一聲脆響,她低頭去看,小女妖腮幫子鼓鼓的,明顯嘴裡正含著東西。

吃了?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小蘿卜怪見狀眼睛瞪得比慕靈捷還大一倍。

空氣頓時安靜得有點離奇,直到有兩道綠色液體淙淙從小蘿卜妖嘴角滑落。

一旁老蘿卜妖倒吸一口涼氣,全身緊繃,緊接著哎呀一聲,“有毒!有毒!殺妖啦!殺蘿卜啦!這個妖怪要殺我們蘿卜!”

*

起琛聽著周伍講今日商業街新爭執的前因後果,不由得眉心蹙緊,“這種事情你還找我處理?”

周伍聞言原地蹦躂起跳,“你還好意思講!我是不是苦口婆心跟你講過,招財貓沒了重新捏個就行,你偏不,硬要人家抵債。

我們這是什麼地方,哪是她能待的。你看看,現在都是些什麼破事。”

起琛聽明白了。

這次故事主人公又是他們商業街烘焙店的新店主。

他捏了捏眉骨,“這是第幾回了?”

周伍來勁,他舉起一隻手,講起一件就掰下一根手指,“第一天是老藤投訴她拿東西砸他家侄子,磕破了藤皮,沒給醫藥費;第二天是蜘蛛投訴她踩到它其中一條腿的墳位,破了它的風水寶位;昨天是隔壁店主投訴她裝修打擾他休息;今天是小蘿卜誤食她的風鈴,現在嘴巴還在流血。”

起琛停下腳步,“老藤家孩子亂說話,她無奈才砸的;老蜘蛛風水意識挺特彆的,彆的妖要整體下葬,它是分體埋葬;至於裝修,慕靈捷講過她是提前打過招呼還給了對方棉花堵耳朵送糖果……”

話未說完,眼角餘光就瞥到周伍翻著白眼,腦袋裂開了一條小細縫,起琛淡淡打量了一眼,乾脆伸手點了下周伍的腦門,讓他的腦子直接分成兩瓣。

“啊?”周伍急眼,“你動我腦袋乾嘛?她那電鋸聲音確實惱人!”話落,兩片嘴唇也瞬間閉得緊緊,他被起琛施了禁言的法術。

“我發現你最近話很多,正好,你冷靜下,也讓我耳根清靜清靜。”起琛推開一扇門,二話不說施法將周伍困在椅子上。

周伍眨著眼睛,看著起琛的背影,無聲控訴:那太閒了,不就得找事耗日子!

*

起琛剛走進會審大堂,一位披頭散蘿卜纓的老妖撲通一聲跪在他麵前。

“青天大老爺啊,您可要為我做主!”老人拖過奄奄一息的孫女聲淚俱下,正要哭訴冤情。

“周扒皮。”

這時身後傳來慕靈捷陰陽怪氣的聲音。

起琛抬眼望去,聽見慕靈捷又吐出一個詞:“龜公。”

老蘿卜怪怔住,抓著起琛的雙手倏地撣掉,急急後退,看著起琛的眼神變成懷疑,打探,厭惡。

慕靈捷一想到起琛那十顆金山楂的利息是十顆金山楂,恨不得眼神能化為獠牙生嚼了他。

今日就在這街道管理處,把起琛這個管事也給罵了,她要讓所有妖怪都知道她不好惹。慕靈捷斜眼看老蘿卜怪,“繼續哭訴,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誰占理?”自己誤導自己孫女,反倒訛上她。

這明顯就是有意為之。

接連幾起看似意外的爭執,細想起來,那些怪物更喜歡讓她像個小醜般出醜,這次更甚,老蘿卜東拉西扯,就是想讓她賠錢。

要錢?她還想反手跟它要賠風鈴錢呢。

老人被她的眼神嚇到,一把抱起孫女,丟下一句“家裡正煮著東西,我們先走了”,火燒屁股似的地逃走了。

慕靈捷望著匆忙逃竄的背影,冷不丁地哼了聲,徑直往外走。

“一顆金山楂。”

慕靈捷身形微頓,聲都不吭,心說零點一顆都沒了,她已經打算賴賬了。

“不要利息,就算本金。”起琛講得咬牙切齒。

他原以為慕靈捷在人類世界敬崗愛業精神會在這繼續,帶領商業街那些愛吃喝懶做的商家發憤圖強,沒想到她本質是惡叉白賴。

*

慕靈捷舉著牌匾比劃下位置,準備將牌匾釘在柱子上時,身後傳來一聲詫異。

“月黎街麵包房?”

慕靈捷挑了挑眉。

她知道自己起名廢,但是被人以這種語氣讀出來,她隻覺自己全身上下都在冒著蠢氣。

“起琛的字好看,你應該讓他幫你寫,街上的招牌都是他寫的。”

哦,字也醜。

慕靈捷回頭,來者頭戴一頂五顏六色的羽毛帽子,穿著貼身的大開叉旗袍。

這一身裝扮醒目惹眼,她一眼就認出對方是商業街西邊洋酒館的老板,據說是隻公雞,喜歡女裝,員工也全是喜歡女裝的各種雄性動植物。

這也是能快速找到誌同道合還一同奮鬥的好夥伴的捷徑。

“你的酒館名字,也是他寫的?”慕靈捷想起公雞妖酒館名字,微皺起眉頭,心想起琛在寫那個名字時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公雞妖從慕靈捷的表情就猜到她在想什麼,斜瞪她一眼,撣開隨身帶著的小折扇,優雅走進麵包房。

慕靈捷認出那是一把電視上播民國時期影視裡那些名媛貴婦們愛拿的扇子。她無聲嘖了下,心想這些妖怪對那個時代的物料真愛得深切。

“他還誇我名字起得好呢。”公雞怪話裡掩不住對慕靈捷淺薄見識的鄙夷,眼神放肆打量了她一圈。

“越夜越嗨。狂野,熱情,直白。”公雞妖解釋,他在麵包房的新櫃台前停住,目光被盤子裡一個麵包吸引住。

他眼角餘光盯麵包皮上的一圈圈豆沙,繼續講:“你這店之前的名字都是‘肥二糕點’,要不就是‘好吃便宜蛋糕耶’之類的土到掉渣的名字。”

公雞妖眼神看似四處打量實際緊緊看著麵包,佯裝自在問慕靈捷,“你為什麼要用街道的名字?”

因為我……起名廢。

慕靈捷看出公雞妖看上她帶過來充饑豆沙麵包,於是講:“你試試那麵包,我……”我想看能不能推出來做新品。

話還沒來得及講完,公雞妖已經拆開了包裝,神色虔誠,鄭重地保證,“放心,對於美食,我一向認真,會仔細跟你講清每一處的味覺發現。”

慕靈捷掛好招牌走進店裡,問公雞妖麵包的味道如何。

一抬眼就看到公雞妖安靜坐在椅子上,表情木訥,她神經瞬間緊繃,想起狗吃巧克力會死,那公雞不會不能吃豆沙吧?

“公雞怪?”她聲音焦急,手剛一靠近公雞妖打回。

公雞妖細小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麵目慢慢猙獰,下一瞬發出“咯咯”聲,“公雞怪?你喊我公雞怪!”

慕靈捷尷尬地咽了咽口唾沫。她目前對這個世界的物種認知還處在看物識物,認不出物種的就“嗨”,禮貌還不失尷尬。

她訕笑,“那請問怎麼稱呼您?”

女妖初來乍到,年紀也大,它沒先自我介紹,對方喊自己‘公雞怪’似乎情有可原。公雞怪一邊開解自己一邊盯著慕靈捷,“龔楚嶽。”為了以防萬一,它在桌子上將名字寫出來。

“好聽,還好看。”

慕靈捷毫不吝嗇的誇獎讓龔楚嶽徹底忘記剛才的小插曲,他又咬了一口手中麵包。

“這麵包,味道怎樣?”第一位食客的意見尤為重要。

龔楚嶽低頭看手裡還剩半個的豆沙麵包,沉思半晌,微微蹙起眉,“為什麼是甜的?”他從沒吃過如此甜的包子。

慕靈捷看著龔楚嶽愁思若有所思的樣子,解釋道:“麵包,蛋糕的味道本來就是香甜為主。”她大前天對商業街居民做過簡單問卷,發現烘焙店出產的麵包糕點不是苦的,就是酸的,要麼就是沒有味道。

她不信邪,又跑去街上其他有售賣糕點的商鋪買了試吃,所有糕點味道基本隻有酸澀苦辣,也不是全無甜味糕點,但那個甜味實在牽強,可以忽略,還賣的很貴。

龔楚嶽表情木然,少頃“哦”了聲,才講:“我第一次吃到這個味道,不好跟你講我的評價。”

慕靈捷觀察龔楚嶽的神情,隨後說:“你等下我。”話落便鑽進廚房。

*

“怎麼樣?”慕靈捷滿眼期待龔楚嶽對於她自製改良的青檸芝士蛋糕會做出怎樣的評價。

起琛答:“還行。”

“沒問你。”慕靈捷語氣不善,她剛才從廚房出來,看到龔楚嶽在跟人交談,等那人轉過身來,她當即黑臉想趕人,但龔楚嶽偏拉著起琛一起試吃。

多個人多個意見。慕靈捷開解自己,但真聽見起琛講話,她就想縫緊對方的嘴巴讓他彆出聲。

龔楚嶽思索了一會,講:“首先,外形好看。其次,糕體綿軟,入口即化;聞起來有一種清冽的酸,直衝鼻腔;入口後,口腔裡彌漫著一股清新味道,甜絲絲中能品出一絲酸,像入夜時草葉上的露珠。”

慕靈捷聽得眉眼彎彎,心裡狂喜。

“但底下的這層餅,稍微有那麼點硬,但它的味道卻可以中和掉口腔裡吃了這層軟糕後產生的黏膩感,綜合講下來,味道很奇特,我第一回吃到這種糕點。”

慕靈捷認真點頭,腦子已經在思索怎麼改良眼前這款青檸芝士蛋糕了。

這幾天她在商業街來來回回兜了好幾圈,雖然烏龍意外也不少,但總算讓她打探出街上最會吃的是“越夜越嗨”的老板,所以當龔楚嶽出現在她店時,她心中就打算要把人留下來給評價。

“我覺得這層餅乾不硬。”起琛插話,“是你牙口不好。”

龔楚嶽放下叉子,笑不達眼底,“是你獠牙多。”

慕靈捷不明白怎麼好端端地突然都生了火氣。正要開口,她就看到龔楚嶽一臉惋惜地講,“不過還是慕老板可憐,沒牙吃不了吧,這鼻子也聞不了味道吧。”

怎麼回事?慕靈捷眉心跳了兩下,手不自覺地摸上自己的臉,手心倏然傳來粗糙乾燥感讓她僵在原地。

她咦了一聲,可對麵兩人沒理她,自顧自地爭論起餅乾的軟硬問題。

慕靈捷抓著有一方停歇下來,急忙打斷:“我是沒牙的老太婆?”

龔楚嶽:“你不知道?”

起琛:“你沒去照鏡子?”